第131章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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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木是靠譜的桂木。
    沒過幾日,他便想辦法將梅的身份在目付麵前過了明麵。
    禦輿長正幼年時得益於養母的崇高身份,也曾有幸幾次得見鳴神神顏。
    隻是那實在是太過久遠的記憶了,久遠到連他本人都懷疑那隻是童年時的一場夢隙。
    眼前的少年,雖然與將軍大人眉眼不甚相似,卻終歸能看出幾分微妙之處。
    想來是有什麽隱情的。
    目付大人輕飄飄地望了眼自己的副官,微不可見地頷首,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桂木大喜,感謝過他的仁慈後,才壓住輕快的步伐,領著對方下去。
    禦輿長正收回視線。
    放在軍營內,總比他四處流浪,被人利用這副相貌要來得好。
    他垂下眼,冷鏡般刀麵上反射出一副盔甲掩飾的麵容。
    還不夠,禦輿長正想。
    要以百倍的清正嚴謹要求自身,要努力鍛造出好刀貢獻禦前,要立下赫赫戰功為養母和家族洗涮恥辱……
    他心潮翻湧,仿佛不知疼痛般握緊鋒利的刀刃,渾然不顧自己的手被割得血肉模糊。
    還不夠!還不夠!!
    禦輿長正奮起握住長刀兩端,膝蓋從中大力上頂,“嗡”得一聲,白鏡般無暇的刀被其主人斷折開來,那聲破碎的嗡鳴,像極了刀劍不甘而痛苦的辭世語。
    他隨手一丟,將斷刃丟進角落,心中滿是煩躁。
    “鋒利不足,過脆過柔。”他嗤笑一聲,垂落的左手上不間斷的血色細流順著指尖滴在榻榻米上。
    旁邊的親衛被目付的突然發瘋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幾人彼此遞了眼色,不多時般有人悄悄溜出去找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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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木來到時便看到了以上的景象,不過她並未多說什麽,隻是行完禮後,默默跪坐在禦輿長正的身邊幫他包紮。
    這幾天經過多方打聽,和一些旁敲側擊,她大概明白上任軍醫為何叛逃了,聯想到那日禦輿長正刀尖上的陳血,蒼木心裏逐漸明悟——必然是目付知道隱情,搶先滅口。
    如此一來,那本筆記的秘密……她最好當一個一無所知的暫代軍醫,做好本職工作。
    隻是……
    蒼木想到一個詞——擊鼓傳花。
    根據筆記上所言,死在祟神之力下的人們,都會增強祟神之力的威力。
    隨著對蛇神骸骨的長久開采,此處的祟神之力已經極大地影響了周遭人們的生活,死於開采與鑄造汙染的工匠們數不勝數,這種滾雪球般的累積方式,持續至今……不過是在賭“雪球”最後會停在誰的麵前。
    禦輿長正是前來擔任目付的,聯想到他一直渴求重振門風的執念,這件事被捅出去,不一定有功,但絕對有過,怕是之前幾任都要一並追查,對他而言,是極不劃算的買賣。
    再著,即使踏韝砂的事情上報,鑄造也未必能停下,這裏的土地貧瘠,工匠和礦工缺乏別的謀生手段,鑄造刀劍關乎著無數人的生計,也是不能停的。
    蒼木隻覺得自己摸到個毛絨絨的板栗球,一時之間不知從何下手。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見死不救。
    蒼木像個稱職的醫生般幫病人包紮完畢,又開具了藥方和注意事項交給禦輿長正的親衛。
    “賞賜之物,可有所需?但說無妨。”
    禦輿長正對她的態度算得上親和,大概明白蒼木乃是自己下屬的養女,雖然還是一副冷淡語氣,但願意開口搭理人,對禦輿長正來說,已經算是一種難得的特殊了。
    蒼木斟酌了一下語氣,謹慎開口,現在的病患營似乎永遠滿員,各類醫療物資都相當缺乏,她希望目付大人能允諾她在病患營周圍的空地上蓋起一些設施,來幫助治療的進行。
    很正當的要求,禦輿長正爽快地答應了。
    他這人正常的時候還是蠻正常的,隻有蒼木知道,當自己離開後,才敢去無人處,小心從袖子裏把靜心符取出來。
    和她猜想的沒錯,禦輿長正的極端情緒,果真是受到了祟神之力的影響。
    靜心符能平心靜氣,使佩戴者暫時不會為情緒所波動,卻並不能根本改善使用者的所思所想。
    不過蒼木所謀求的方法也不在此處罷了。
    她將符紙燒掉,處理好殘渣,開始準備下一步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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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的身份過了明路,他自然也不需要時時刻刻藏起行蹤,隻是明明有了更多自由,他卻還是喜歡圍著蒼木打轉。
    蒼木最近在忙著指揮人在病患營周圍的空地上搞基建。
    她要搞的其實不是什麽治療設施,而是煉焦爐。
    眾所周知,兵器的鑄造水平和燃點是脫離不開的,從石器時期到青銅時期,最後是如今的鐵器時期,每一次材料的更換,都少不了人類對於燃料的探索。
    而煉焦爐則能通過高溫幹餾工藝來分解煤產生焦炭,從而進一步研發高爐,提高鍛造的溫度。
    踏韝砂現今流行和通用的鍛刀技法,還屬於低溫練鋼法,通過捶打來人工清除鋼材裏的雜質,控製其碳含量。其中的技術含量極高,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
    既然禦輿長正喜歡鍛刀,那麽她就投其所好,隻是蒼木來曆不明,又且年幼,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貿然獻策,必須找個由頭讓人注意到。
    隻是煉焦爐不是那麽好開的,蒼木又必須表現出“我隻是無意中研究一下”的閑散態度,其實心裏都快急死了。
    倒是治療方麵,由於煉焦需要燃料,蒼木設計之初便連帶著畫了個老虎灶的模樣,來順帶確保熱水供應。
    病患營中出現意識不清的群體也越來越多了,蒼木自從來到這的第一天,便給病人們有每位的單獨記錄,如今連帶著看下來,竟然發現,複發的狀況越來越多,間隔時間越來越短,症狀也變得更加嚴重。
    就好像是……
    對於她的治療,出現了抗性一般。
    蒼木也曾試著加大用藥量,其他藥材有軍營供應還跟得上趟,唯獨鳴草和烈焰花,都需要生長著單一元素力濃度較高的地區,愈發顯得可遇而不可求。
    她在紙張上塗塗畫畫,蹙著眉,寫下一行行藥材,又計算著勾去,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不行,供應不上,有些也不能長期使用。
    此時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幾位守夜的士兵都以困倦,連一直和她形影不離的梅,也聽聞蒼木想吃東西,自告奮勇去後勤處給她找些食物的。
    蒼木收起紙筆,覺得一陣困倦,她忽然發覺自己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至少垂過了耳畔。
    這大概是生物鍾的點到了,熬過這一陣兒就好,蒼揉了把臉,一掀簾子,去隔壁查房。
    由於病人增多,原本的病患營房幾經擴建,終於成了如今三聯排的帳篷類型,和剛開始的醫療條件相比,病人們也不需要躺在髒兮兮的地上,呼吸著渾濁的空氣了。
    蒼木自覺在這方麵的幫助,也許或多或少提高了些生存率。
    她也常聽病患們傾訴,雖然一開始隻是為了打探消息,但隨著時間推移,無論被迫還是主動,她都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了更多故事,原本獨自離開的念頭也一再動搖。
    雖然很快,她就讓梅接手了這一工作,而脾氣溫和的梅也做得很好,他總是很認真地傾聽,從未有過不耐煩或是抗拒。
    但,那個疑問還在蒼木心頭種下了,使她不時地質問著自己。
    “我真的能拋下這些受難的人,去毫無陰霾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這個問題使得她困苦,對於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而言,思考這種命題似乎過於宏大,但它如今切實地擺在了蒼木麵前,就使得這個小女孩不得不認真麵對它。
    由於之前她並未想要的賞賜,桂木便做主將賜予的刀劍礦石換成錢財,加上之前那筆買賣漆器得到的貨款,她和梅兩人前往璃月的船費,約莫足夠。
    但如今的踏韝砂,蒼木深知它早晚都會卷入【祟神之力】所帶來的災難的,她無力阻止,也無法阻止。
    倘若真的毫無能力,蒼木也能痛痛快快地放棄,果斷拿到錢帶著梅離開,最多是勸說桂木為她們送行,打個時間差來躲避災難。
    可她偏偏能做到些……
    【如果我不知道就好了。】蒼木一邊查看著病患們的狀況,一邊分神地想【在名椎灘時,我不知道真相,沒有束縛,滿心期待著未來,假如能回到那時,該多好。】
    如今回頭望去,和梅一同住在一起為村民看病的簡單生活,正如白紙般純潔得樸實無華,卻是稍有差池就會無法保持的脆弱。
    白紙是多麽容易染色。
    蒼木想。怪不得世人厭惡雜色,認為惡紫奪朱。
    如果一匹布既不是純白,又染得不徹底,充其量隻能算作下品,如果不是手頭有難言之隱,誰又會買它呢?
    就像自己,想要離開卻不夠果斷,想要留下卻畏懼災難。
    她已經能遇見自己兩頭不得好的未來,卻隻能沉默著,一步步迫近它。
    蒼木又歎了口氣。她已經走到最後一個床位,這聲輕歎似乎是驚醒了床上原本熟睡的病患,他原本緊閉的眼忽然猛地睜開,將人嚇了一跳。
    她察覺到些不對勁,全身緊繃著,麵上則不動聲色,又不敢直接注視,以防止對方覺得自己被挑釁,垂著眼輕聲問道“有沒有感覺到異常情況?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病患對於她的回答充耳不聞,隻是呆愣愣地注視著前方,嘴唇呢喃著什麽,聲音雜亂破碎。
    “……海……歸宿……救,救,救……潮!!”
    蒼木被這動靜嚇得頭皮發麻,腳下輕輕地往後退去,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響。
    隻是她到底不是那些武功高強的角色,輕功踏雪無痕,身為凡人,無論多軟的鞋底,接觸到地麵總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一些響動。
    更何況,這裏穿得還多是堅固的木履。
    這響動平日裏不覺得,但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就無異於夜空中的一道驚雷。
    在這名狀況極端的病患停止喃喃自語後,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眼前的少女。
    他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狼一般盯住了少女,眼神在昏暗的帳篷內也亮得嚇人,口鼻處發出牛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牙齒磨動……
    蒼木不再猶豫,將手上筆記砸上對方的臉,疾呼“救命”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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