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偉”
    鄒衛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嘶啞難聽。
    他拉了拉嘴角，很想露出一個慈愛溫和的笑容，但做出的表情卻十分僵硬。
    站在樓梯上的鄒廷偉也像是感覺到了今天的不同尋常，並沒有跟平時一樣，跑到他的身邊喊爸爸。
    而是呆呆地看著底下的公安，有些不知所措。
    “爸爸，你幹壞事了嗎？”
    鄒廷偉今早一起床心情是很興奮的。
    因為一睜眼就看到了不常回來的鄒衛民在自己床邊，還跟他一起吃了早飯，說要給他帶一個媳婦兒回來。
    他不知道媳婦兒是什麽，但是鄒衛民說，媳婦兒可以天天陪他玩，天天和他說話，他就高興了。
    而且他爸爸帶回來的這個媳婦兒長得很漂亮，也不會嫌棄自己，給他糖吃，還願意陪他玩躲貓貓，這一度讓他覺得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可是就在他躲起來等翠花去找他的時候，外麵似乎突然多了好多人。
    鄒廷偉一個人縮在狹小的衣櫃裏，等啊等，等了半天都沒人來找他。
    於是他推門出去了。
    他想，翠花給他吃了那麽好吃的糖，就算她不想跟自己玩了，他也不會生氣的。
    但當他走出了門，來到樓梯口，就聽到自己爸爸在客廳大吼大叫，還有一堆公安把他圍了起來
    鄒廷偉雖說腦袋被打出毛病了，但是基本的道理還是懂。
    他知道公安是抓壞人的。
    也知道，隻有犯人才會被帶上手銬。
    不過，為什麽那副手銬在他爸爸手上呢？
    鄒廷偉有點轉不過彎來了，白著臉問道：“爸爸，你幹壞事了嗎？”
    程徽月看到他之後，才猛然想起自己剛才還在跟他玩躲貓貓，是程修傑他們上來之後她一心帶著他們找證據，才一時把他忘記了。
    這麽半天，竟然沒一個人發現他在樓梯口偷聽
    客廳裏的公安們麵麵相覷。
    他們這些人都是負責調查鄒衛民的，跟了他好久，自然也知道他兒子的存在，隻是他們每逢抓人，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讓人犯的孩子見到他們的抓捕現場。
    可偏偏這回還被他看了個全
    場內的氣氛頓時凝滯下來，眾人望著樓梯口上那個身板並不稚嫩，但目光始終懵懂怯懦的‘孩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麵對鄒廷偉的疑問，鄒衛民仿若失聲了一般，方才的辯解全都變得蒼白無力起來。
    他動了動嘴唇，頗為艱澀地說道：“爸爸做錯了一點事，可能要跟公安叔叔們離開一段時間。”
    “廷偉，你今後就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吧，在那邊要乖乖聽他們的話知道嗎？”
    鄒廷偉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蹬蹬蹬地跑了下來，“爸爸，我不要，我和你一起走吧”
    他不想跟爺爺奶奶一起住，每次他們用那種心疼又惋惜的表情看著自己，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鄒衛民摸了摸他的頭，神色怔然。
    “廷偉長大了，都比我高了”
    他呢喃了一句，視線重新聚焦：“乖孩子，爸爸去的地方你去不了，聽話，你在家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不要不要，我就要跟你一起！”
    鄒廷偉掉起眼淚花。
    行動隊長歎了口氣，轉頭讓兩個公安上去把鄒衛民帶走。
    事到如今，他隻能保證在他配合的前提下，不給鄒廷偉留下更大的心理陰影了。
    因為這洋樓中的人都被抓光了，剩下的一對廚子又不是涉案人員，他們是被鄒衛民收留的盲流，在這裏關著也從來沒出去過。
    所以不可能任由鄒廷偉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就先跟著他們一起回到公安局。
    等聯係了他的爺爺奶奶，再讓他們把人帶走吧。
    鄒衛民對這樣的安排沒話說，隻是表現得很沉默，不複方才的隨意和坦然。
    而鄒廷偉像一隻受驚的動物，緊緊抓著他的手臂，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見了。
    “爸爸，我知道的，人總會犯錯，但隻要認真改正，大家都會原諒你的！”
    他一臉憂心地勸誡著：“你跟公安叔叔們去了，一定要聽他們的話，早點回來，昂？”
    他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做了什麽壞事，但是平時他闖禍了，隻要好好道歉，最多罰站一個小時，就能得到原諒的。
    鄒衛民聽到他的話，渾身一僵，有些不敢麵對似地垂下了頭。
    他不敢想象自己兒子知道他做了什麽之後，那種對他景仰崇拜的眼神瞬間化為烏有的情況。
    他不怕自己做的事被公安發現。
    早在第一次入手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會一敗塗地的準備。
    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害怕的。
    他怕廷偉對他失望
    鄒衛民一言不發地跟著公安離開，鄒廷偉慌張之下，也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緊緊跟在他身邊。
    客廳內，主要犯人落網之後，行動隊長明顯鬆了一口氣，指揮著剩下的人把賬目之類的證據全都搬回去。
    一直縮在角落戰戰兢兢，被人銬著的程勝利和趙豔紅夫婦終於找著機會，掙紮了起來。
    “欸，警官，警官！這鄒衛民幹的事兒可都跟我們沒關係啊！我們是無辜的，你們就不用了再銬著我們了吧？”
    兩人躲著看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今天公安要抓的不是他們，狠狠抹了把冷汗。
    趙豔紅吧砸了一下幹裂的嘴唇，盯著程徽月的眼神有些恨毒。
    她可都聽清楚了，這死丫頭自己說的，她是故意被鄒廠長的人綁過來的！
    這一切原來都是她跟公安聯合出演的一台戲！
    可笑他們居然還被蒙在鼓裏，喜滋滋地以為鴻飛的前途不用愁了
    這個賤蹄子，果然專門給她找堵的！
    “你個死丫頭，這麽大的事兒也不跟家裏商量，你是想嚇死老娘啊！”她憤憤剮了程徽月一眼，怒道：“養了你真是上輩子我欠的看啥看，還不快跟公安說我是你媽，趕緊給我放了！”
    程修傑臉色霎時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這個老妖婆，以前就是用這種態度跟他妹妹說話的？
    他拳頭捏得嘣嘣響，抬腳就往那邊走。
    程徽月抬手攔住了他，在他不解隱忍的視線下，走到了趙豔紅麵前。
    程勝利看著她冷得仿佛從冰山裏出來的表情，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想暗示趙豔紅不要犯蠢，就聽她在旁邊叫囂道：“走快點！你個不孝女，是故意折磨老娘嗎？你”
    ‘啪’！
    一聲響亮無比的巴掌驟然打斷了趙豔紅的話。
    她震驚地瞪著眼珠子，頭都被打偏到一邊，臉上頓時多了一個巴掌印。
    “你個死丫頭，竟然打我？”趙豔紅漲紅了臉，扭著身子就想站起來跟她反抗。
    程徽月麵無表情，攥著她的衣領，‘啪’一巴掌又扇了上去。
    “啊你你個死丫啊！”
    每當趙豔紅又想口出髒話的時候，程徽月就會剛好一巴掌打過去，她的眼神逐漸從憤怒怨恨變成驚恐求饒，直到一張嘴就疼得慌，才沒了那股刻薄尖銳的態度。
    旁邊的公安剛開始都被她的動作驚到了，沒來得及阻止。
    等回過神來，想攔住程徽月的時候，程修傑、曾文和許邵東卻紛紛上前擋住，看似幫忙，實則阻撓地把他們隔在外麵。
    “唉唉唉，妹子，就算是人犯也不能隨便這麽毆打的啊”
    曾文擠眉弄眼地跟幾個公安使眼色。
    他們瞅了一眼剛才混像個無賴惡婆子的趙豔紅，象征性地反駁幾句，卻始終沒衝過去。
    程徽月這邊不受影響，客廳裏不斷響著清脆的巴掌聲，二十幾個巴掌下去，自己手都麻了才把她放開。
    此時的趙豔紅臉已經腫成一個豬頭，痛苦的眼淚留下來，使得兩頰火辣辣地刺痛，然後眼淚又流得更多了
    她囁嚅著嘴巴，像是想說什麽，可是卻含糊不清，還掉出不少口水。
    程徽月嫌惡地退後幾步，掀唇道：“一想到自己叫了你十幾年媽，我就覺得晦氣！”
    “一群社會敗類渣滓，竟然恬不知恥地自稱爸媽，簡直侮辱了這兩個字！”
    “嗚嗚嗚!”趙豔紅狼狽地喘著粗氣，激動的情緒讓她燒紅的臉更像是猴屁股一樣，滑稽不堪。
    旁邊的程勝利在程徽月掃過來時，瞳孔一縮，當即驚恐地大喊：“警官！她這是惡意傷人啊！你們不管管嗎？我們又不是鄒衛民的手下，憑啥一直銬著我們啊！”
    程修傑是老早就看這倆人不順眼了，趁著沒人注意，一腳踹向了他的腰窩子。
    “啊！”程勝利慘叫一聲，仿佛自己的腰子被嘎似的。
    他憤怒地看向程修傑，沒想到這人這麽惡劣，都聽到他說的話了，還對他動手！
    行動隊長對他們這邊的動靜盡收眼底，看他們撒氣撒得差不多了，輕咳一聲，示意他們注意點。
    曾文和許邵東兩人這才聳了聳肩，讓開了。
    程勝利大鬆一口氣，可是等了半天也每一個人來給他解開手銬。
    “警官？”
    他剛張開嘴，程修傑便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譏誚地勾起唇，用一種看小醜的表情盯著他。
    “老混球，你現在該不會還以為我們隻是來抓鄒衛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