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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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音問“你心中可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蘇煥欽反問“朕為何要難過？”
    梵音毫不意外,&bsp&bsp輕笑道“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
    蘇煥欽沒有辯駁，他隻是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bsp&bsp寒潭似的眼眸裏隱有嘲色。
    梵音信手撥弦，琴音嫋嫋切切,&bsp&bsp如人幽咽。
    俄頃，手停音歇,&bsp&bsp她神色空茫地“望”著虛寂的前方,&bsp&bsp自言自語般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惠嬪之今日，便是我之明日——不,&bsp&bsp恐怕我會比她更悲慘。我國破家亡,&bsp&bsp怙恃俱失,&bsp&bsp無依無憑,&bsp&bsp而且雙目失明，若無人護持，便危如累卵，命比紙薄。”
    說著,&bsp&bsp她抬起一隻素手,&bsp&bsp輕撫自己白皙如玉的麵頰，繼續道“除了這張臉，我一無所有,&bsp&bsp以色侍你，是我唯一的生路。可是，東風惡，歡情薄，喜新厭舊是人之天性。這張臉對你的吸引力,&bsp&bsp又能維持多久呢？一年？還是兩年？”
    纖纖玉指複又落在琴弦上，指尖輕挑，清婉琴音如水般流瀉而出。
    梵音輕啟朱唇，和著音律，以歌代言。
    “漢帝寵阿嬌，貯之黃金屋。
    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
    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晶瑩的淚珠兒一滴一滴落在琴案上，不消片刻，凝成了兩顆剔透無暇的鮫珠。
    蘇煥欽在旁聽著，看著，不覺竟有些癡了。
    胸口酸澀鼓漲，說不清是何滋味。
    直到餘音繞梁，蘇煥欽才回過神來，頓然心想，莫不穀所言非虛，她的歌聲，配著她天下無雙的容顏，的確勾魂攝魄，這世上沒有哪個男子能夠抵禦得了這樣的誘惑，包括自認鐵石心腸的他自己。
    與此同時，他也讚同她方才那番話，無論眼下他對她的興趣多麽濃厚，在不遠的將來，他必定會將她棄如敝履。
    女人如玩物，無論多麽精美絕倫，玩夠了、膩了，自然就會撂開手，他從來如此。
    “蘇煥欽，我想活著。”
    本就娓娓動聽的嗓音裏摻了淡淡的哭腔，既楚楚可憐，又透著堅貞不屈。
    “我現在受寵，即使其他妃嬪嫉妒我，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對付我。等有朝一日你厭棄了我，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我需要一個人，在我失寵之後成為我的依靠，護我周全，讓我活下去。”
    她聲情並茂地說了這麽多，終於順理成章地點明了她的意圖。
    蘇煥欽還沉浸在那首歌的餘韻裏，心境久違得平和，不疾不徐地問“你心中是否已經有了人選？”
    梵音直言不諱“是。”
    蘇煥欽伸手拈起琴案上那兩顆鮫珠，竟還殘留著眼淚的餘溫，他淡聲問“誰？”
    梵音道“你的五皇子，蘇照夜。”
    五皇子蘇照夜，是六皇子蘇息雲的孿生哥哥，年僅七歲。
    梵音對他的了解，僅止於此，但已足夠。
    蘇息雲是這個世界的唯一主角，各種人和事皆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自有他的人生際遇，梵音作為異世來客，不便直接幹涉，否則極易引發蝴蝶效應，後果難測。
    她之前打算通過惠嬪和蘇息雲建立聯係，現在惠嬪死了，蘇照夜自然就成了最佳選擇。
    在權勢關係錯綜複雜的後宮之中，她和蘇照夜都是弱小如螻蟻般的存在，即使蘇煥欽懷疑她的行為動機，也定然不會放在心上。一個雙目失明的女人，和一個微不足道的皇子，能翻起什麽風浪呢——就算他們真能興風作浪，蘇煥欽也絕對有自信能將他們玩於股掌之上，實在不足為慮。
    梵音緩緩道“我此生都不可能生育，但我需要一個孩子，既可以充實我的生活，又能成為我的依靠。而五皇子恰好也需要一個母親，庇護他，培養他。我和他各取所需，還能為你分憂，可謂一舉多得。”
    蘇煥欽沉吟稍傾，道“朕已答應淑妃，將惠嬪的兩個孩子交予她照顧。”
    梵音微怔。
    這位淑妃可真是雷厲風行，惠嬪屍骨未寒，她就把惠嬪的孩子要走了。
    梵音問“淑妃自己沒有孩子嗎？”
    蘇煥欽道“有過，夭折了。”
    梵音道“那五皇子給我，六皇子給她，不就兩全其美。”
    蘇煥欽輕抬眉峰，問“你為何不選六皇子？”
    梵音道“聽說六皇子身患奇病，我怕他比我還短命，到頭來白忙一場。”
    這話要是換個人說，必定活罪難逃。
    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蘇煥欽不僅沒有被觸怒，反而覺得新鮮，因為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直截了當地跟他說話了，他也早就厭倦了後妃們的巧言令色、朝臣們的三紙無驢。
    蘇煥欽道“等惠嬪的葬儀結束後，朕就把五皇子送到泠泉宮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複，梵音並未顯露喜色，反而得寸進尺道“還有兩件事，請你答應我。”
    蘇煥欽道“說來聽聽。”
    梵音道“第一件事，我不會向任何人行跪拜之禮，包括你和皇後，也不會自稱‘臣妾’。”
    “隨你。”蘇煥欽漫不經心道，“但朕要提醒你，特立獨行，必會招致非議。”
    “我作為亡國公主，卻委身於我的仇人，恐怕早已淪為天下笑柄，還怕什麽非議。即使是苟且偷生，我也想活得稍微有尊嚴些。”梵音接著道，“第二件事，我想見我的姐姐和妹妹。”
    蘇煥欽不假思索地答應“好。”
    梵音問“我什麽時候能見到她們？”
    蘇煥欽道“朕自會盡快安排。”
    梵音頓了頓，低聲道“謝謝。”
    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謝謝”，卻讓蘇煥欽心情愉悅。
    他克製著想要親近她的衝動，淡聲道“再為朕彈奏一曲吧。”
    梵音應了聲“好”，隨手撥弄琴弦，流淌而出的琴音變得輕盈曼妙，哀怨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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