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海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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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妖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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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音徹底醒來時,&bsp&bsp已近黃昏。
    掀開眼簾,眼前依舊是最濃鬱的黑。
    頭疼,嗓子也疼。
    她知道自己病了,&bsp&bsp也知道太醫來過。
    她還喝了一碗苦到流淚的湯藥,直到現在齒間還殘留著苦味。
    她嗅到了龍涎香獨特的香氣,&bsp&bsp還聽到了翻動書頁的聲音。
    撐著床起身,啞聲喚道“蘇煥欽。”
    蘇煥欽正坐在軒窗前看書。
    室內已掌燈,&bsp&bsp暈黃的光讓一切都顯得朦朧,&bsp&bsp連心緒也昏昏沉沉的。
    聽到梵音喊他,蘇煥欽即刻丟下書,起身走到床前,&bsp&bsp掀開輕紗帷幔,&bsp&bsp燈光傾瀉而入,&bsp&bsp和他的目光一同落在梵音的身上、臉上,&bsp&bsp她美得驚心動魄,如夢似幻。
    帷幔複又垂落,將燈光阻隔,猶如夜幕降臨。
    蘇煥欽坐在床側,&bsp&bsp伸手去觸碰梵音的額頭,&bsp&bsp憑感覺判斷,似乎不燒了。他收回手,麵無表情,&bsp&bsp冷聲道“寒冬臘月,清晨沐浴,你這是咎由自取。”
    梵音不接他的話“我想喝水。”
    蘇煥欽定定看著她病懨懨的模樣,竟生出微妙的無可奈何之感。他原本是有些薄怒的,可她什麽都不須做,&bsp&bsp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轉怒為恕。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起身向外走去,順便把帷幔掛了起來。
    梵音側耳傾聽,除了蘇煥欽製造出的動靜,周遭闃寂得有些詭異,仿佛整個泠泉宮裏隻有她和蘇煥欽兩個活人。
    等蘇煥欽端著茶杯回來,梵音問“怎麽隻有你在,其他人呢?”
    蘇煥欽道“都在院子裏跪著。”
    梵音愣了愣,問“跪多久了?”
    蘇煥欽道“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四個小時。
    現在可是冬天,地凍天寒,在外麵跪這麽久,盧貫耿都不一定受得住,更何況晚柔她們幾個女孩子。
    蘇煥欽用她的“錯誤”去懲罰她身邊的人,在巍巍皇權麵前,宮女太監便如螻蟻草芥,毫無尊嚴可言——他在用最擅長的方式規訓她。
    “我沒事了,”梵音平靜道,“可以讓他們起來了嗎?”
    蘇煥欽答非所問“喝水。”
    梵音乖乖張嘴,下一瞬,微涼的杯沿貼住她的唇,溫熱的茶水流入微微泛苦的口腔,滋潤幹涸的咽喉。
    蘇煥欽身為九五之尊,從來都是別人畢恭畢敬地伺候他,他從未如此刻這般悉心照顧過別人,就連皇後都不曾享有這種待遇。
    她應該感恩戴德才是,但他知道,她絕不會。
    待一杯茶飲盡,蘇煥欽沉聲喚道“司竹齋。”
    總管太監司竹齋已經悄然無息地在外麵侯了兩個時辰,腿都站麻了,他掀開珠簾入內,躬身道“奴才在。”
    蘇煥欽道“備膳吧。”
    司竹齋應“是”,退了出去。
    未幾,梵音聽到司竹齋道“都起來吧。”
    緊接著傳來一句齊聲高呼“謝皇上開恩!”
    梵音無波無瀾道“我現在蓬頭垢麵,有礙觀瞻,喚人來幫我梳洗吧。”
    蘇煥欽道“從未有人敢像你這樣支使朕。”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梵音也並不在意他的喜怒,兀自道“是我太放肆了。”
    有意頓了頓,她接著道“可我放肆慣了,就連我的父王母後都拿我沒辦法,隻能寵著我。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我恐怕很難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蘇煥欽罕見地語塞了。
    他很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也並不希望她改變。
    至少目前是如此。
    梵音抬手,摸索著觸碰到蘇煥欽的臉,語氣驀地軟下來“你是我的夫君,理應加倍寵愛我,不是嗎?”
    她在蠱惑他,蘇煥欽心知肚明,但他放棄抵抗,欣然接受了她的蠱惑,就像一條願者上鉤的魚。
    他捉住她的手,欺身封堵她的櫻口,她攀上他的肩,主動入懷。他如山似海般籠罩她,試圖索掠更多,她虛弱地抵拒,撒嬌般央求“住手……蘇煥欽,我好庝……”
    蘇煥欽強令自己暫停。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水霧氤氳的雙眸,嘶聲道“你存心折麼朕。”
    梵音楚楚可憐,聲如蚊蚋“我沒有。”
    蘇煥欽微微勾起唇角,流露出幾分壓抑不住的邪戾之氣,宛如一頭嗜血的獸。
    他一字一句道“庝,也給朕受著。”
    -
    幽幽暗暗,纏纏綿綿,混混沌沌。
    等梵音清醒時,已是第二天晌午。
    她今日本該去向皇後請安的,既已錯過,隻能等待明日了。
    盧貫耿抱著梵音去往浴殿,藕荷和淨棉為她除盡衣衫,照舊是晚柔陪她入池。
    她整個人沉沒在溫熱的泉水中,白皙修長的雙腿眨眼間化作綺麗的魚尾,疼痛漸漸消融在水中,同時又源源不斷地從水中汲取著力量,這是天然而有效的療愈。
    自由自在地在水裏漂遊了半個時辰,梵音上了岸,魚尾變回雙腿。
    裹好浴袍,簡單地擦了擦頭發,梵音不再需要別人抱,牽著藕荷的手自己走回正殿。
    換上幹爽馨香的衣裙,梵音坐在暖爐旁,藕荷站在她身後,一手托著半濕的長發,一手拿著空心鎏金球,仔細地為她烘著頭發。
    淨棉端著一隻碧玉荷花紋蓋碗走進來,將碗放在梵音麵前,掀開碗蓋,道“娘娘,這是紅糖薑茶,驅寒暖胃的,娘娘趁熱喝吧。”
    梵音聽聲辨位,緩緩伸手,指尖觸碰到玉碗的外壁,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端起來送至嘴邊,小口啜飲。
    等梵音把碗放回桌上,淨棉道“啟稟娘娘,五皇子殿下昨日上午來了泠泉宮,住進了您為他準備的側殿。”
    梵音微怔“怎麽現在才說?”
    “昨日娘娘病著,”淨棉低聲道,“奴婢們又受了皇上的責罰……”
    “是我多此一問了。”梵音柔聲打斷她,“這紅糖薑茶,你們多喝幾碗,驅驅寒氣。”
    淨棉道“謝娘娘體恤。”
    梵音問“五皇子自己來的嗎?”
    淨棉道“殿下是和一位宮女一起來的。”
    梵音又問“他們沒帶行李嗎?”
    淨棉道“聽盧公公說,隨行的宮女帶了一隻包袱和一個書箱。”
    梵音默然。
    蘇照夜身為皇子,移宮而居,隨行的竟然隻有一個宮女,身外之物也少得可憐。他這個天潢貴胄,淒淒慘慘戚戚,還不如尋常的富家子弟過得安逸。
    梵音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吩咐道“淨棉,你去跟晚柔說,把綠衣和青鴛撥到側殿去,再告訴盧貫耿,讓他先去內務局,挑個伶俐機敏的小太監,供五皇子差遣,再去尚衣局,請人來給五皇子量體裁衣,冬裝和春裝都做幾套,料子一定要用最好的。”
    淨棉道“奴婢這就去辦。”
    梵音又道“藕荷,把頭發綰起來吧,我要去見五皇子。”
    入宮這麽久,梵音還從未出過泠泉宮的宮門,見過的外人也隻有一個蘇煥欽——對了,還有那位姓薛的太醫——因此她懶於梳妝打扮,及腰長發要麽披散著,要麽用錦帶束於腦後,從未梳過那些複雜的發式。
    藕荷知道主子喜歡簡單隨性,自然不會往繁瑣裏折騰,她手握金篦,先將稠密的烏發從中間梳向兩側,而後將垂在頰畔的頭發向後歸攏,剛好遮住雙耳,再將兩股頭發在腦後綰成結,最後用一支白玉鑲珊瑚桃蝠雙喜簪固定,便完成了。
    藕荷挪到前麵瞧了瞧,花容月貌自不必說,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她靈機一動,從妝奩裏找了一對和發簪相配的珊瑚耳墜,給梵音戴上,這才滿意了。
    雖然從正殿到側殿不過百步路,但今天烏雲蔽日、陰風陣陣,所以藕荷找了件白狐裘給梵音披上。
    恰好晚柔過來回話,三人便相攜往側殿行去。
    通往側殿的兩道垂花門洞開著,梵音她們悄然進入側殿。
    人聲杳杳,院中回蕩著嗚嗚風聲和風吹鬆枝的沙沙聲,冷清寂寥。
    徐徐前行,直到踏上門前的台階,梵音才聽到一個略顯驚慌的女聲“奴婢碧綃,參見安嬪娘娘,未及迎接,請娘娘恕罪。”
    梵音溫和道“免禮。”
    又上了兩級台階,一道稚氣未脫卻彬彬有禮的童聲隨風入耳“兒臣叩見安嬪娘娘。”
    叩見,是要跪拜的,是大禮。
    梵音脫離晚柔的攙扶,循著方才的話音,一步一步來到蘇照夜麵前。
    她微微俯身,探出右手,先摸到瘦弱的肩,沿著伶仃的手臂向下,停在手肘處,作出攙扶的姿態,柔聲道“快起來。”
    蘇照夜起身,抬頭,遽然愣住。
    他……好像看到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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