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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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照夜驚怔失語,&bsp&bsp眼眶猝然變紅。
    今天是母親離世的第八日，苦痛依舊充斥五髒六腑，他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bsp&bsp卻猝不及防地被直戳傷處，隻覺得錐心刺骨,&bsp&bsp不堪承受。
    他試圖讓表情恢複如常，忽而想到和他共處一室的是個雙目失明的盲女,&bsp&bsp他便悄無聲息地用掌根按住眼睛,&bsp&bsp笨拙地想把眼淚連同悲慟、委屈一起壓回去。
    梵音側耳傾聽，耐心等待。
    須臾之後，她聽到蘇照夜反問“娘娘為何有此一問？”
    他的出言吐語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穩重之感,&bsp&bsp若不是他的聲音尚顯稚嫩,&bsp&bsp梵音可能會把他當作十一二歲的少年。
    她緩緩道“將心比心,&bsp&bsp如果我膝下有兩個七歲幼子,&bsp&bsp我絕不會拋下他們不管，任他們在危險重重的皇宮裏自生自滅。”
    蘇照夜不假思索地替母親辯駁“她沒有拋下我們不管，她……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他話音漸弱，越說越沒有底氣。
    梵音順著他的話問“她有什麽苦衷？”
    蘇照夜強忍眼淚,&bsp&bsp有氣無力道“我不知道……”
    梵音道“也許她確實有不為人知的苦衷,&bsp&bsp令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最終懸梁自盡。但也有可能，她是被人迫害致死,&bsp&bsp再偽裝成自縊，欺罔視聽。”
    梵音這麽說，雖是憑空猜測，卻並非信口胡謅。
    惠嬪是蘇息雲的母親，蘇息雲是這個世界的唯一主角,&bsp&bsp而主角的父母絕對是首屈一指的“高危職業”。循照故事發展的普遍規律，主角父母的死亡十之暗藏蹊蹺，以此為契機，促使主角化仇恨為力量，從而走上逆襲之路。
    梵音想讓蘇照夜也從中汲取些力量，激勵他好好活下去——人活著，總要有所圖，才會生出與命運抗爭的動力。
    蘇照夜從未想過母親有可能是被人殺害的。
    他被梵音的話驚嚇得簌簌發抖，各種念頭在腦海中亂竄，他卻一個都抓不住。
    梵音沒再多言。
    她隻是隨手撒了一粒“種子”，至於這粒“種子”能否在蘇照夜的心田裏生根發芽，並不取決於她。
    靜默片刻，梵音轉移話題“你應該很好奇，我與你母親素不相識，為何要養育你吧？”
    蘇照夜偏頭看向她，嘈雜的心緒莫名平複許多，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止蘇照夜好奇，他身邊的所有人——碧綃和流螢姐姐、淑妃娘娘、甚至賢妃，全都不知所以。
    聖旨傳到永平宮那天，賢妃來到側殿陰陽怪氣“本宮竟不知，惠嬪什麽時候搭上了泠泉宮那位主兒，她這一死，倒成了五皇子飛上枝頭的天賜良機。五皇子，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六皇子恐怕要眼紅了——哎唷，本宮差點忘了，六皇子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
    淑妃娘娘當時也在，立時就唇槍舌劍嗆嗆起來，賢妃說不過她，氣咻咻地走了。
    蘇照夜驚惶無措地乞求淑妃“淑妃娘娘，我不能和弟弟分開，我想跟著你，你去求求父皇，好不好？”
    淑妃黯然神傷道“聖旨已下，我……無能為力。”
    流螢在旁道“惠主子同泠泉宮那位沒有半分瓜葛，她為何要收養五殿下？”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泠泉宮那位神秘至極，入宮兩個多月了，卻從未公開露過麵，外人連她是何模樣都不知曉，隻從流言蜚語中得知，她是個半人半魚的怪物。
    如今，蘇照夜終於見到了她的真麵目，可以親口問問她“娘娘為何要收養我？”
    梵音輕言細語道“因為我此生都不可能生兒育女，但我又需要一個孩子，而你恰好失去了母親，所以我選擇了你。”
    蘇照夜很想問她為何不能生育，卻不敢問。
    梵音問“你有沒有學過一個詞，叫‘度日如年’？”
    蘇照夜答“學過，意思是過一天像過一年那樣漫長。”
    梵音漠漠地笑了笑“我在這座畫地為牢的皇宮裏，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可這樣難熬的日子，我可能還要過十年、二十年，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宛轉的話音裏平添了淡淡哀愁，猶如平靜的水麵上輕輕蕩開的漣漪，悠然心會，難以言表。
    蘇照夜聽得入神，忘了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梵音若有所覺，繼續道“眼下我正得寵，所有人都捧著我，日子還好過些，待有朝一日我失寵了，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我該如何活下去？”
    聽到這裏，蘇照夜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她不可能失寵。
    他說不出確切的理由，但他就是有種強烈的預感，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會有人比她更受寵。
    梵音道“所以我需要一個孩子，在我得寵時，陪我消磨時光，當我失寵時，做我的救命稻草，這就是我對你的全部期望。”
    蘇照夜感到心孤意怯。
    他連自身都難保，又有什麽資格做她的救命稻草？
    更何況，他還要保護弟弟。
    母親不在了，弟弟就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當然，獲益的並非隻有我。”梵音道，“我可以讓你錦衣華服、炊金饌玉，我也會竭盡全力護你周全，最重要的，我可以為你製造和皇上親近的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應該不用我教你。”
    道理蘇照夜自然都懂，可是，他並不想和皇上親近。
    對那個應該喚作“父皇”的男人，他充滿了陌生和畏懼。有生以來，他見過“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從未得到過一丁點父愛。他聽說他殘暴嗜血，死在他手裏的人命不計其數，就連親兄弟都可以痛下殺手。
    “父皇”是皇宮裏最尊貴也是最危險的人，他應該遠離他，離得越遠越好。可是，從他住進泠泉宮那天起，就不可能了，隻要安嬪得寵，他就是所有皇子中離“父皇”最近的那個。
    沉默許久的蘇照夜終於開口“兒臣明白。”
    梵音甚感欣慰。
    蘇照夜很聰明，而且早熟，他應該不會讓她失望。
    梵音道“從此以後，我們倆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蘇照夜心裏，莫名湧出一股感動之情。
    他懸了幾天的心，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去。
    “蟾兒，你過來。”梵音伸出一隻手，“到我麵前來。”
    蘇照夜依言起身，來到她跟前，與她麵對麵站著。
    梵音尋到他的手，輕輕握住，鄭重其事道“我最後再叮囑你最後一句，切記，千萬不要成為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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