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出人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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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辜家在全世界開枝散葉的布局,早在辜勁鬆的爺爺,辜振華,身為族長的那一代便已經展開,當時正是歐美列強開始對大清帝國霸淩侵擾的年代。
辜振華一方麵有感於清廷的積弱不振與太平天國之禍帶給百姓的巨大災難,他以為非大破大立不足以挽救這個國家,問題是朝堂之上,上至王室宗親,下至文武百官,除了沉浸於享受權力與搜刮民脂民膏外,沒有人願意去為三、五十年後的子孫稍作設想。
另一方麵,自從鴉片戰爭之後,辜振華接觸過許多來自西方的商人與傳教人士,對他們的博學善知與勇於冒險犯難的精神所感動,他以為未來的世界就該是像這些人一樣,將自己的國力、信仰、生意等帶到全世界的每個角落,如此一來就不會整天隻想著跟自己周遭的人爭權奪利,除了自相殘殺與消耗內卷,他看不出這個大清帝國還能有什麽未來。
因此,辜振華當下做出了一個對辜氏家族後世影響極為深遠的決定,從他這一代開始,要求辜氏家族的每房子孫至少都得安排一個男丁前往外國留學,甚至是在海外落地生根,即便生不出男丁,也必須收養一個孩子讓他將辜家的勢力逐步開展到全世界去。
這個舉動,對長年尊儒尚禮的辜家人來說,是個既糾結又矛盾的掙紮,因為安土重遷與落葉歸根是他們幾千年來所遵循的傳統思維,眼下不但得流落他鄉,甚至還可能得埋骨異地,這根本跳脫出他們從小所受的禮義教誨。
另一方麵又想回來,經過那段時間大清帝國所遭受的諸般欺淩,他們明確認知這個國家與歐美世界之間的距離,如果再不勵精圖治,雙方的差異隻會被越拉越大,未來可能受到的壓榨更是難以想象,或許從此刻開始發憤圖強、急起直追,至少後世的子孫還不至於淪為他奴。
但是這個勵精圖治不該是由一個小小的辜家來發動,盡管辜家這個書香門第向來多有子弟在朝為官,但是一直以來,辜家人既不當朝,也不攬權,雖然受人尊崇,卻沒有一言九鼎的實力。
尤其身為南方漢人的背景,除非像是左宗棠、曾國藩之流的彪炳戰功,否則無論如何都難以躋身權力核心,自然在朝堂上就沒有左右時政的能耐。
既然改變不了國家,辜振華以為至少得先從自己開始改變,尤其那段時間他與許多有識之士多有接觸,因為那是個風起雲湧的年代,西方世界已經發生過無以計數的人民自覺做主與各種革命,大部份人一致認為一場驚天動地的改變即將在自己這片土地上發生!
尤其再這麽下去,大清帝國若不是任由西方列強給蠶食鯨吞,就是得讓積怨已久的百姓給造反變天,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該有人在那個時候站出來麵對變局,不能任由太平天國或是鴉片戰爭那種無序的兵荒馬亂,再次肆虐這片土地上的無辜百姓。
從那個時候開始,辜振華便意識到辜家人身上的責任,盡管從未有人要求辜氏家族應該為這個民族去承擔什麽,但是辜振華自認辜家應該就是扛下這個擔子的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雖說在辜振華做出在海外開枝散葉的決定之初,辜家各房子弟的抱怨與反對一時間如排山倒海而來,但是他仍然堅持己見,透過不厭其煩的與各房之間反複溝通,並且以身作則的讓自己的三個兒子率先負笈海外,這才逐漸說服大家接受這樣的作法。
辜振華堅信,隻有科學才能為這個國家帶來力量,也隻有科學,才能讓辜家人有能力去改變這個國家,於是,一個百花齊放的辜家就此揭開序幕。
經過了幾代人的胼手胝足,辜家後代果然就如同辜振華當年所想,雖然有些人仍是對外國環境水土不服,最後仍不免狼狽落魄的重回天河市辜家莊園,卻也有許多人在異鄉站穩了腳跟,在全世界各地陸續建起一座又一座的辜家莊園。
隻是一來是為了避人耳目,再者也是為了配合各地的風土民情,這些莊園或許在明麵上並不全然叫做“辜家”莊園,他們可能是古家、顧家、穀家…,甚至叫做庫家、郭家、桂家都不足為奇,盡管名字上看起來不像是一家人,但是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根是位於遙遠的天河市辜家,他們骨子裏流淌的永遠都是辜家人的血液。
經曆了幾十年的滄海桑田之後,海外的辜家人各自都從當年的小樹苗長成後來的骨幹棟梁,他們透過彼此間的相互扶持與互通有無,編織成一片綿密的網絡,共同朝著辜振華當年擘畫的願景逐步邁進,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全麵爆發。
首當其衝的當然就是對日全麵抗戰,因為戰事來得突然,再加上轉瞬間於各個地方全麵蔓延開來,即便辜家子弟願意回國共赴國難,對當時的戰局來說隻怕也是杯水車薪,當下他們便竭盡所能的替祖國的聖戰奔走相告,在全球各地為這場戰爭進行募款。
除了在海外的辜家子弟努力的為祖國籌措戰爭所需的款項,仍然留在國內的辜勁鬆、辜同勳父子則是因為身負重任,必須委身日本人的羽翼之下,其他的辜家人隻能放下多年積攢下來的基業,隨著當時的國民政府撤退到西南大後方去。
換句話說,辜家人原來在自己故土所打下的基業,最後還是因為這場戰爭而消亡殆盡。
緊接著就是歐洲戰場的爆發。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歐洲大陸不但是全世界的政治中心,更是經濟與科技發展的重鎮,自然也是辜家人前往海外拓展的首要目標,整個歐洲幾乎每個國家都有辜家人紮根發展的痕跡。
即便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發生之後,大半個歐洲都陷入火海交織,各種新式武器如飛機、毒氣、坦克、遠程大炮等相繼投入戰爭,卻也不曾改變過歐洲在全球發展的核心地位。
盡管經濟受損嚴重,所幸工業基礎仍在,戰後在很短的時間裏便陸續恢複正常運作,這也讓辜家人不至於因為那場戰爭而讓幾十年來的努力前功盡棄。
但是在二十年後所發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希特勒的閃電戰術,迅雷不及掩耳的讓整個歐洲在一夕之間成為一片焦土,隨之而來的是蓋世太保跟在納粹鐵騎之後清理戰場,尤其是對猶太人建立起來的金融體係大肆破壞,徹徹底底的將歐洲大陸打回中古世紀。
這對遠赴重洋的辜家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當時不論是依附在軸心國的羽翼之下,或是跟隨著同盟國的腳步,他們在歐洲大陸都算是寄人籬下,即便付出高昂的政治獻金以換得政治上或經濟上的庇護,卻在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改朝換代中,反複成為被報複或清理的目標。
這一場戰爭下來,幾乎讓過去幾十年好幾代人的努力付諸流水,這時候的辜家子孫,自顧尚且不暇,更談不上對祖國戰事的支持。
在此同時,因為過去這兩次世界大戰的戰火都不曾波及到美國本土,反而讓美國因而漁翁得利,快速的大賺戰爭紅利而成為世界第一強權。
這讓當時遠赴美國發展的幾撥辜家遠房族人,陰錯陽差的成為辜家最後的希望,這或許也印證了辜振華當年的高瞻遠矚,如果不是他讓辜家各房的子孫都必須出去開枝散葉,或許絕大多數的辜家子弟就得在對日戰爭中喪命在自家土地上,更遑論能否延續辜家的家業。
在經曆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幾十年間,一度麵臨凋零沒落的辜氏家族,奇跡般地再度在全球各地再次站了起來,盡管還是一如當年的低調隱晦,但是現在的辜家,卻從曆史的血淚教訓當中更懂得應世之道。
因為這個世界永遠處於瞬息萬變之中,唯一不變的就是不斷的在經曆改變,而辜家為了讓自己得以永續存活下去,就是得確保在任何巨變之下都有活下去的能力。
當初在辜勁鬆的交代下,辜勁儼在離開辜家莊園後,便立刻承擔起辜氏家族新任族長的任務,一肩扛起辜氏家族的承先啟後大任。
在辜勁儼周遊西方諸國,透過早先遠赴海外的辜家子弟看到了迥異於過去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在一番權衡全球錯綜複雜的政經環境與科技產業發展後,辜勁儼發現自己過去的經驗與見識遠遠不足以領導整個辜氏家族。
不隻是因為全球各地此起彼落的戰亂不斷,更是因為外頭的世界跟自己活了一輩子的天河市有著天差地別的歧異,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帶領這個家族繼續往前走去。
於是辜勁儼當下又做出一個對未來辜氏家族至關重要的一個決定,就是將這個已經延續了數百年傳統的族長之位,轉換角色為辜氏家族的精神領袖,盡管家族子弟仍舊奉族長為家族之尊,但是在諸多實務的領域上,則是各自分派著專職專才的實質掌舵者。
這幾位掌舵者在族長的親自授權與任務指派下,代表族長在全世界範圍內負責各個領域的實質統禦之責,確保著分布於全世界數千名辜氏子弟的團結一心,延續著辜氏家族一直以來的傳統精神,更重要的是永遠保持堅毅強韌的生存力與競爭力。
隨著時間來到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當時正值冷戰高峰及全球石油危機,同時也是辜氏家族麵臨蛻變、積極突破瓶頸的關鍵期,辜家這新的領導模式第一次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矛盾與衝突,這在過去族長一人獨大的辜家是不曾有過的經驗。
當時的族長大位已經由辜同寬從他叔父辜勁儼的手中接下,他上任的第一個禮拜,便遇上了第四次中東戰爭,石油輸出國組織opc為了打擊對手以色列以及其他支持以色列的國家,宣布禁止石油出口,因而造成全球油價上漲。
當時的原油價格從一九七三年的每桶不到三美元瞬間飆漲到一九七四年的十三美元,平均漲幅超過原來油價的三、四倍之多,高峰時期甚至超過每桶原油二十美元,最大漲幅更是足足超過原來的六倍之多。
油價的高漲,對百工百業造成了運營成本的急遽增加,除了少數那幾家壟斷全球市場的石油公司之外,各大產業幾乎毫無例外地麵臨著嚴峻的生存挑戰,當然也包括了辜家在全球各地的事業版圖。
為了因應這人類史上的第一次能源危機,辜同寬在紐約召開了難得的全球家族會議,邀集主要的家族幹部進行應急動員。
首先發言的是辜氏家族企業的全球執行長,辜紹強。辜紹強並非家族嫡係,但是在財經專才上有著令眾人折服推崇的過人之處,於在辜同寬的誠意延攬下,同意進入辜氏家族的經營管理階層。
“各位,中東戰爭本身並不重要,油價上漲其實也沒那麽重要,不管遭遇的是怎樣的變局,重要的是我們能否事先掌握這些情資。
隻要我們能事先掌握這些情資,就能在市場上預做布局,就算賺不到這波趨勢的意外之財,至少也能持盈保泰,不至於蒙受巨大的損失。
但是這次的問題是在於我們從頭到尾壓根就被遮住雙眼,完全無法掌握當下的世界局勢,要知道中東戰爭的爆發肯定不是在一天之內所造成的,但是我們對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卻完全不知警惕…。”辜紹強試著對這一次的重大損失進行定義。
“紹強,操盤家族企業的人是你,應該對局勢預做判斷的人自然也應該是你,既然你都知道中東戰爭的爆發不是發生在一朝一夕,為甚麽你沒能在市場上先預做因應呢?”負責全球情資管控的顧長治說著。
兩次世界大戰的經驗,帶給全世界一個非常明確的訊息,那就是未來的世界是個情資當道的世界,能掌握別人所不知道的情資,才有機會掌握別人無法取得的優勢,也就是在這樣的趨勢之下,辜氏家族成立了自己的全球情資管控中心。
而顧長治在對日戰爭期間,是國民政府軍方情治部門的第三把交椅,戰爭結束後,他就立刻解下軍職,來到美國紐約投入家族的重建,隨後因為他在情資專長上的經驗,被當時的辜勁儼委以重責大任,替辜氏家族在全世界範圍內搜集並分析各項重要情資。
在顧長治為辜氏家族負責情資管控的二十來年,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國際局勢最為詭譎多變的一段期間,而顧長治也是在這個時候,為辜家一肩扛起這個重責大任。
美國、蘇聯由於在大戰期間領導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國際聲望來到空前高點,因此各自都在謀求自己的霸主地位,分別結合己方陣營的各方勢力,建立起屬於當時的世界新秩序。
為了戰後的國際局勢,美國、蘇聯於雅爾塔會議中劃分了戰後勢力範圍,接著又成立了聯合國。
而這個看似有效團結全世界的聯合國,卻在它成立的當下,同時宣告著美蘇反法西斯同盟關係終將成為過去式,取而代之的是雙方以意識形態為主要矛盾的各種對抗。
一九四六年英國首相丘吉爾的鐵幕演說率先為此拉開序幕,一九四九年美國的杜魯門主義更是標誌著冷戰正式打響,此後分別以美蘇兩國為首,相繼成立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和華沙公約組織這兩個壁壘分明的軍事同盟,兩極化的對峙局勢於是形成。
其中,美國在經濟、軍事等方麵都居於資本主義世界的龍頭地位,尤其在一九四四年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係,確立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金融遊戲規則,而這個體係也影響了未來幾十年的全球政治與經濟格局,更讓這個世界從此不得不圍繞著美元打轉,而美元的發行者,美國,自然就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接著又在一九四七年簽署了《關貿總協定》,建立了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貿易體係,於同年實行馬歇爾計劃並加大對戰後日本的援助,這些舉措既穩定了世界秩序,使世界經濟朝著製度化、全球化與係統化的方向發展,也促進了歐洲和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的重建與複興。
但是令人不得不警惕的,是這些種種看似戰後必要的諸多措施,其本質卻是在於美國企圖透過控製這些國家的市場,保證自己在全球的霸主地位。
隻是這些深藏在諸多糖衣下的陰謀詭計,必須假以時日才能看得出美國人的狼子野心,尤其以當年的政經局勢來看,當下世界各國對美國的依賴與需求,要遠遠大於未來可能因此而蒙受到的損失,絕大多數國家對美國的一係列做法更是抱持著一廂情願的盲目支持。
隻是這些後遺症得在五十年、七十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之後,才會知道美國當初給全世界挖出了多大的一個坑,在當時普遍缺乏全球經驗的各行各業,即便是一個國家或整個學術界,都無法預見美元將來對全世界無遠弗屆的深遠影響。
而顧長治,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早對美元霸權這個概念提出警示的人,他早就預測到長此以往,或許全世界都會成為美國人的禁臠,隻要美國人隨時性之所至,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全世界割一割韭菜。
而第一次的石油危機,是顧長治第一次在實務上見識到美元霸權的威力,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全球情資網絡更是圍繞著美元霸權這幾個字而打造,他得掌握任何有關美元的種種情資,以及因而可能對全球政經局勢所造成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