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談不攏的利益，並不是大家以為的真金白銀這種利益，我跟山姆在情報圈都打滾了那麽久，什麽風浪不曾見過，還能因為錢而誤事嗎?
    說實在話，到了我跟山姆這個地位，早就不在乎賺錢多寡的問題，即便那是價值五百億美金的生意。我們倆過去所賺到的錢，早就夠我們幾輩子揮霍，就算給我們再多的錢，也不過是銀行帳戶上的數字罷了。”老喬不勝唏噓的說著。
    “既然都已經賺夠了錢，怎麽還不金盆洗手?情報圈裏天天都在刀口上過日子，難道你們不怕遇上什麽意外?”辛迪不解地問著。
    “我們上去喝兩杯吧，邊喝邊聊。”站在威士忌博物館的一樓大門前，老喬讓新加坡燠熱的天氣悶出一身汗，因此建議著辛迪回到威士忌博物館裏頭去吹吹涼。
    辛迪知道老喬這是有意支開身後的頌順與陳鬆，盡管他們跟自己有著足足五米的距離，再加上周遭人來人往的嘈雜聲，自然是聽不見自己與老喬之間的對話。
    但是就這麽站在屋外，還得忍受攝氏三十五度的高溫，反而更透露著一種詭異，辛迪心想，老喬應該不至於公然對自己不利，便讓頌順與陳鬆先回去休息，自己與老喬還有點要事商議。
    “辛迪，妳為什麽會選擇幹這一行?根據我的情報，妳除了在十幾年前跟著山姆賺到一大筆錢外，這十幾年來，妳在曼穀情報圈浮浮沉沉…，不，事實上妳就從來都不曾浮上水麵，而是始終在掙紮在三餐不繼之中。”老喬淺嚐了一口威士忌，然後閑話家常的問著辛迪。
    “我也不知道，或許…，或許是在我剛入行的時候，就有幸遇上山姆先生，輕輕鬆鬆的就賺到了一大筆錢，讓我覺得這一輩子應該就待在這一行…。”
    這個問題，其實辛迪早就問過自己無數次，除了她早就已經嚐到這個行業的甜頭，更重要的是除了這一行，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你呢?老喬前輩又是為了什麽選擇這個行業?尤其就像你剛剛所說的，你賺到的錢早就足夠你揮霍好幾輩子，為什麽你不選擇金盆起手，好好的過幾年清淨閑適的富貴生活呢?”辛迪緊接著繼續問著。
    “是啊，既然我都已經賺到了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為什麽還不知足，還蹲在這裏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呢?
    同樣的問題，妳曾經問過山姆嗎?雖然山姆要比我至少年輕個一、二十歲，距離退休的年紀還早得很，但是我相信他肯定有著跟我相同的處境，一方麵是我們根本就離不開這樣的生活，另一方麵，情報圈也離不開我們。”老喬的答案，既在辛迪的意料之中，也在辛迪的意料之外。
    “這…，老喬前輩，你所說的這些，我似乎能夠有所理解，卻又不是那麽明白…。”辛迪對老喬的說法的確有點難以想象。
    “離不開這樣的生活，自然是我們早就習慣生活在情報圈的日子，整天豎直了耳朵，巨細靡遺的關注身邊的每一件事，將每個人所講的話抽絲剝繭，看到電視上的每一則新聞，就會立刻聯想到隱藏在背後的許多麵孔，以及所牽扯到的千絲萬縷…。
    辛迪，這幾十年下來，這樣的日子早就已經深深的烙到我們的骨子裏去，現在妳要我們像個平凡人一樣過著平凡的日子…，我想，至少在未來的這幾年裏，我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但是真正麻煩的地方還不在這裏，就像我剛剛所說的，除了我們離不開這樣的生活，情報圈也離不開我們。”老喬無奈的說著自己的親身體驗。
    “情報圈也離不開你們?老喬前輩，也許是我見識淺薄，也許是我天真無知，但是我總覺得這會不會是因為你們自己戀棧不舍，才會以為情報圈離不開你們呢?
    我絕對相信你們在這個圈子裏的地位與能耐，更相信這圈子裏沒幾個人能對你們取而代之，但是我更相信江山代有人才出，隻要你們退隱山林，過不了多久時間，自然就有人能接下你們的位置。”
    既然老喬看起來是真心想跟辛迪交流，辛迪自然也對他坦誠相見，因此毫不矯飾的說出自已的看法。
    “妳這話說對了一半，另外一半，其實並非如妳所想。不管是對我，或是對山姆來說，情報圈離不開我們，那是一個客觀的事實，完全不是我們主觀上的一廂情願。
    妳仔細想想，我跟山姆這麽多年來，在情報圈累積了多少人脈與資源，經手過多少複雜麻煩的生意，這些，可不是輕易就能說丟就丟，更不可能隨意交給任何人。
    就算我們願意這麽做，我們的委托人願意嗎?我們的合作夥伴願意嗎?
    就拿我們的委托人來說，他們有多少的秘密掌握在我們的手裏，他們能放心的讓我帶著那些秘密從此歸隱山林嗎?如果未來他們要找人幫忙辦事，是不是還得從頭再適應一次?
    妳得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接觸的東西多半都見不得光，除非是他們十足信任的人，否則輕易不敢讓任何人了解他們太多，而一個不夠了解客戶的情報販子，又怎麽知道如何滿足客戶的需求?
    更別說我那些長年合作的夥伴，他們多半都是跟著我過日子，因為我接得到利潤豐厚的生意，他們也才能跟著吃香喝辣；一旦我選擇金盆洗手，他們就少了我這麽個生意來源，妳說，我能放下這些跟了我那麽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嗎?”老喬搖著頭，苦笑說著。
    “我能理解，就像是頌順與陳鬆，就是因為山姆有這能耐，他們才會願意跟在山姆先生的身邊，要是山姆先生選擇金盆洗手，因而造成的影響，順頌與陳鬆肯定首當其衝。”辛迪心有戚戚焉的說著。
    “既然妳能了解這些，我就再回到我們之前的話題，為甚麽我跟山姆的利益會談不攏。
    如同我剛剛所說的，我們所謂的利益，根本不是關於那五百億美金的利益，而是關於我們背後那些委托人的利益。
    簡單的說，山姆身後的那群委托人，跟我身後的那群委托人，在蘭多實驗室的這筆生意上，他們的利益是相互衝突的，是水火不容的。
    妳可以這麽想，如果要按照山姆委托人的立場去做這筆生意，就會影響到我這邊委托人的利益；反過來說，如果要按照我的委托人立場去做這筆生意，就會影響到山姆委托人的利益。
    所以盡管我跟山姆都知道我們彼此需要對方的合作，因為我們所需要的答案都在對方委托人的手裏，但是現實卻無法讓我們合作，現在妳懂了嗎?”老喬清楚的說明著其中的矛盾所在。
    “我懂了，所以就算山姆先生明明知道你一定會借著跟他合作的機會去利用他，他還是必須得跟你合作，就像老喬前輩也知道山姆先生一定會借著跟你合作的機會，想辦法去利用老喬前輩。
    因為這對你們倆來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你們誰都缺不了誰，卻也沒法因此坦誠合作。
    但是…，難道…。”辛迪欲言又止的說著，看起來她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麽精準地說出自己的疑惑。
    “妳是不是想說，既然如此，為甚麽我們的委托人不能彼此各退一步…。”老喬試著幫辛迪說出自她的疑問。
    “是啊，與其大家拚得兩敗俱傷，什麽都拿不到，不如各退一步，各自犧牲一點利益，至少還能…。”辛迪隨即點頭附和著。
    “辛迪，所謂蘭多實驗室的利益，那可不是像五百億美金一樣，能用錢一點一點的分說清楚。
    事實上，其中的利益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既無法切割，也無法取代。妳可以這麽想，我委托人想要的利益，都在山姆委托人的手裏，山姆委托人的利益，都在我委托人的手裏。
    任何人想要任何一分利益，唯一的方法就是從對方的手裏搶過來，妳給我一分的利益，代價就是我也得還妳一分，沒有人能從這些交易中取得額外的利益，妳覺得這樣的生意還有談下去的空間嗎?”
    “這…，老喬前輩，說實話，我不太能想象這樣的事…。”辛迪的蘭多實驗室的認知，並不能支持她去理解老喬所做的解釋。
    “妳就這樣想吧，如果這筆生意就這麽一拍兩散，玉石俱焚，對他們來說，最大的損失就是各自什麽都得不到。
    如果要勉強合作，妳獲得多少利益，就得同時付出多少代價，一來一往之間，同樣是什麽都沒得到，卻反而得付出不可預期的成本，如果是妳，會願意做這樣的生意嗎?
    所以，不管是我的委托人或是山姆的委托人，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用盡一切方法去從對方手中將利益給搶過來，這筆生意一開始就是零和遊戲，從來就沒有中間的緩衝餘地。”
    “既然如此，你現在跟山姆先生之間的…，不管是合作或是利用、競爭…，那又是怎麽一回事?”辛迪疑惑地問著。
    “問的好，這就是我跟山姆之間兩難的地方。我們兩個不但沒有合作的機會，就連不合作的空間都不存在，所以才會出現妳現在所看到的這個窘境。”老喬無可奈何地說著。
    “無法合作我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麽連不合作的空間都不存在?”辛迪從未在山姆那邊獲知這樣的信息，因此她完全無法想象老喬所講的狀況。
    “因為蘭多實驗室所牽涉到的利益太過龐大，龐大到各方都不願意鬆口，妳隻要想想，山姆的委托人願意花五百億美金的傭金作為代價來獲得這個利益，就知道這個利益該有多大。
    所以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會選擇放棄這個利益，如果我跟山姆選擇在這件事情上無所作為，結果就是他們會另外找人來取代我們，去幫他們獲取這些利益。
    一旦這樣的情況發生，我跟山姆的下場就會像是失去地位的獅王，不但無法見容於新的獅王，還有可能成為他們必先除之而後快的心腹大患。
    因為沒有人能容許我們這樣存在，我們已經知道太多的秘密，如果一旦為對手所用，那對這些委托人來講可是難以想象的噩夢，為求自保，我們隻能選擇這種站在鋼索上的合作。”老喬清楚的說明著自己與山姆目前的尷尬處境。
    “難道，這就沒有任何得以兩全其美的方法嗎?”這個問題對辛迪來說，已經是徹徹底底的超綱，她隻能無意識的這麽問著。
    “光是兩全其美是不夠的，我有我的委托人，山姆也有山姆的委托人，就連尚保羅、李奧納多都有著各自的委托人，沒有任何一個方法能夠同時滿足這麽多人。
    更何況我們這裏所謂的委托人，往往是由許多勢力所組成，他們自己就已經處於非常複雜的利益妥協關係之中，如何還能拿來跟其他委托人的利益再去妥協一次?
    所以，我跟山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透過這種虛以尾蛇的合作方法以拖待變，等待著形勢的轉變，等待著利益的消長，然後從中去尋找妳所謂的兩全其美之道。”老喬看似心力交瘁的說著。
    老喬的這一番話，讓辛迪對自己一直以來的理解完全改觀，她本以為像山姆這種位於情報圈金字塔頂端的行業菁英，手上掌握著無數機密珍貴的情報，動輒得以顛覆一國的政權，再不然就是攸關幾百億、幾千億的資產漲跌，他們的日常便是遊走全球各大勢力之間，各方對他應該都是畢恭畢敬，總是手捧著白花花的鈔票，希望能從他這裏獲得價值連城的情報，豈知從老喬的話語中聽來，他們的處境相較於自己，除了能夠賺取更多的錢，事實上卻更是身不由己。
    辛迪想著既然老喬遭遇到的是這樣的處境，山姆多半也不外乎如此，這時她的心裏不知該對他們感到同情，還是自危會不會有那麽一天，自己也將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
    “老喬前輩，你剛剛提到要跟我玩個遊戲，那是個怎樣的遊戲?”辛迪突然想起這件事，隨即馬上提起，好轉移這個讓人尷尬的議題。
    “這個遊戲嘛，與其說是遊戲，其實…。辛迪，依妳所見，我跟山姆的這一場博弈，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贏家…，這麽說也不對，應該說誰會是最後的幸存者，呃…，或許連幸存者都不是合適的。”老喬彷佛是自言自語的說著。
    “這，這還真不好說，我對你們之間的角力其實所知甚少，事實上，打從這次山姆先生找上我的那時候算起，到今天為止不過才十來天。
    在此之前我對山姆先生的一切是一無所知，就更別說是老喬前輩你了，所以你問我的這個問題，我是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辛迪無奈地說著。
    “沒關係，這個問題別說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連我跟山姆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否則我們倆也不必陷入這個無解的漩渦。
    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終究會有個結果，但是妳知道這個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麽嗎?”老喬看著一臉困惑的辛迪問著。
    “我不知道。”辛迪還是隻能無奈的搖頭。
    “如果是我輸了，那就表示是我的委托人輸了，麵對這麽龐大的利益損失，我的委托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老喬淡淡地說著這件攸關自己生死的事。
    “什麽!怎麽會是這樣?難道…，如果最後輸的人是山姆，他也會是一樣的遭遇嗎?”辛迪的內心還是偏向山姆這邊，畢竟自己的利益跟他是連結在一起的。
    “當然，所以這不但是一場頂尖對決的情報爭奪，還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零和較量，我跟山姆最後隻能有一個存活下來。”老喬仍是看淡一切的說著。
    “難道…，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辛迪著急地問著，雖然她的內心明顯是偏向山姆，但是在與老喬的這一番相處後，她同樣不希望老喬因而受到傷害。
    “解決之道?如果連我跟山姆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開這個死結，估計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第三個人能搞定這個問題。
    辛迪，還是讓我繼續把這個遊戲給說下去吧。我剛剛曾經提到我跟山姆之見，最後隻能有一個人幸存，這個說法其實並不正確。
    我剛剛想了又想，如果輸的人是我，而山姆最後得以幸存下來，那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依照我對山姆背後那些委托人的了解，一旦我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剩下山姆是最了解雙方秘密的人，妳認為接下來他們會怎麽對待山姆?”老喬突然提出這個讓辛迪猝不及防的問題。
    “難道他們會因此容不下山姆?”辛迪難以置信地問著。
    “如果結局反過來，最後是我贏了山姆，而我也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整個事件的人，相信我的委托人一定會這麽對待我。”老喬似是看破一切的說著。
    “那…，那該怎麽辦?我…，我也會因此受到影響嗎?”辛迪緊張的問著。
    “妳既然都已經是山姆昭示天下的全權代理人，妳認為自己能夠置身事外嗎?辛迪，我剛剛所說的遊戲，其實就是為了解決這個無解的問題。”老喬謹慎小心地對辛迪說出這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