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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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騰出生時,&bsp&bsp敏若這位三姑姑已經是宮中的貴妃了,所以他並未見過敏若幾麵。但或許是自幼聽家中人說得多,又或者入宮當差之後受了敏若不少照顧,&bsp&bsp他心裏對敏若並不生疏。
    此刻見敏若心神激震,霍騰忙道“公主安好,&bsp&bsp並未受傷。伯父……此刻正有太醫為伯父診治,&bsp&bsp伯父特地叫我來報信,&bsp&bsp便是怕您擔憂。”
    敏若已聽不進去那些了,她強定住神,&bsp&bsp聽到瑞初無事鬆下去的半顆心又因為霍騰含糊不清的話而僵在那裏,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去分析霍騰話中的深意,&bsp&bsp忍了兩秒後,心裏飛出一陣放到後世網絡上會被屏蔽的激烈言語。
    單看霍騰這渾身是血的樣子,也不像是沒事的。
    她快速吩咐“拿兩瓶傷藥來。”
    隨行出京秋獮,雖然有侍衛們保護已經十分安全,但偶爾還是難免會有些小磕小碰的意外。敏若何等惜命,出宮一趟,&bsp&bsp光是各種常備藥就收拾了兩盒子。
    她這裏的傷藥用料珍貴,&bsp&bsp配方複雜,&bsp&bsp比市麵上常見的都好。
    如今消息模糊不清,敏若不可能坐在這等著。她決定去法喀那邊瞧瞧,刨去她內心的焦慮擔憂,聖駕遇到狼群、親弟弟遇險手上這樣大的事,&bsp&bsp如果她還坐得住,並不符合她給自己立的人設。
    敏若再度深吸一口氣,強行冷靜下來。
    蘭杜快速翻出傷藥,&bsp&bsp敏若一麵甩著鬥篷披好,一麵交代霍騰“把你身上的傷收拾收拾。”
    霍騰忙道“都不緊要,不必麻煩了。”
    “拿著。”敏若隻說了兩個字,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看出她心中急切擔憂,霍騰顧不得推辭,胡亂將傷藥揣進腰帶裏,大步跟上敏若,給敏若引路。
    敏若麵帶急色,她對外素來是一副溫柔平和不急不緩的好脾氣,宮中人鮮見她急色匆匆麵色沉沉的模樣,因而從她的營帳到康熙的營帳附近,所遇宮人無一人敢阻攔。
    最後是在康熙的營帳附近撞上了時任鑾儀使的富保,他匆匆給敏若行了個禮,然後喚她“姐姐!”
    敏若頓足看他一眼,富保竟被她的目光震得下意識退了一步,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小心側身道“皇上與公主無礙,哥哥現在那邊營帳中療傷診治,臣帶您過去。”
    敏若沉下心,點了點頭。
    營帳中人聲、腳步聲混雜,極亂,康熙在帳子的外間兜圈,轉了兩圈忍不住走到屏風邊往裏看了看,見法喀渾身是血麵色青白地躺在榻上,似乎連呼吸都微弱,一旁一群太醫各個麵帶急色,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忍不住一拳狠狠捶在一旁的幾案上。
    瑞初比他還著急擔憂,坐在椅子上隻覺心裏陣陣發涼,便是遇到狼群的那一刻,她都沒有此時心慌。
    康熙兜著轉了幾圈,終於注意到閨女一直悄無聲息地坐在一邊。他走過去拍了拍瑞初的肩,安撫她道“別怕,你舅舅打小命大,不會有事的。”
    瑞初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忽然聽到帳子外一陣腳步聲,和五舅舅隱約的說話聲。
    她猛地抬起頭來,“額娘來了。”
    康熙心也忽然一提,一時竟有幾分不安。
    因為法喀生死未卜,因為是他聽說獵場外圍有罕見的白鹿,突發奇想帶人去了並不在原本圍獵範圍之內的林子。
    因為……法喀是為了替他擋住襲來的狼王受的傷。
    臣子護駕,是應盡之責,可他與敏若相伴多年,與法喀亦是多年君臣君子之交,此刻要麵對敏若,他心內竟升起了微如煙塵的愧疚。
    敏若很快入帳中來,一打簾子,聞到撲鼻的血腥味,她臉色似乎都白了一白。
    “皇上,瑞初——”她抱住跑來的女兒,慌亂地上下摸了摸女兒身上,確認女兒平安無事。
    一路走來,多年宮廷生活經曆已讓她最大程度地靜下心來找回理智。尤其踏進這座營帳,她心裏所有的焦急擔憂都被無形中的一座山沉沉壓在最底下。
    頭腦分外地清楚。
    胡亂確認過瑞初並未受傷,敏若快步走到康熙身前,眼中滿滿都是焦急不安,“皇上?”
    見她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摸著,滿心滿眼的擔憂,康熙心裏一鬆,又有些熨帖,握住她的手,道“朕無事,你放心。”
    “那法喀呢?”敏若猛地又轉頭,好像忽然想起來還有第三個人沒見到,於是四下查看。
    她的目光很快鎖定了屏風後、理論上這間帳子裏的內寢,康熙心裏一沉,拉住她道“你先別急,也莫要慌神,太醫們正在給法喀療傷。”
    敏若快步向屏風後走去,康熙連忙跟上,過去便見她扶著一旁的柱子,目光落在榻上血淋淋的法喀身上,死死咬著唇,眼眶中眼淚洶湧奪眶而出卻未泄出一絲哭聲,眼中濃厚的哀傷似乎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烏雲,一看到那雙眼睛,便能被那片陰霾捂得窒息。
    那一瞬間,他看見在他身邊挺拔了二十年整、永遠從容不迫的那竿青竹彎了腰。
    康熙心裏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握緊她的手。
    敏若哭得癱軟在康熙懷裏,康熙輕撫她的脊背作為安撫,湊近了聽到敏若口中喃喃的聲音,“才九年,才好好地過了九年啊皇上……”
    她哭得聲音發顫,饒是帝王無情,也非鐵石心腸,康熙心裏怎會好受?
    他不顧那些禮教規矩,將敏若緊緊摟住,安撫道“會沒事的,法喀會沒事的,這小子打小就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也不知是單純地在勸敏若,還是同時也在安慰他自己。
    瑞初鮮少見到敏若如此脆弱的模樣,一下的揪心慌亂之後,卻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不應該。
    額娘心性堅韌,遇到天大的事也隻會越挫越勇,何況如今舅舅傷勢雖凶雖險,卻沒有最壞的消息傳出來,額娘不應該是這般痛苦絕望的模樣。
    額娘從來不是如此脆弱的人,也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瑞初忽然冷靜下來,但還是走過去抱緊了敏若。
    無論舅舅的傷究竟有沒有性命之憂,但傷勢險重是她親眼所見,額娘這會心裏絕對也不好受。
    要論安慰額娘,還是得看她!
    瑞初使勁擠了擠,康熙被擠得挪了半步,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看看無辜的、眼裏掛著淚珠兒埋首在敏若懷裏的閨女,又覺著應該是閨女太過擔憂,一不小心碰到他。
    唉。
    康熙攬住娘倆,眼睛落在隔間裏頭,看著榻上生死未卜的人,眼中也有些憂色。
    好在法喀真如康熙所說的那般&bsp&bsp“命大&bsp&bsp”,傷勢雖然凶險,卻還是挺了過來。
    隻是傷口深,難免感染。太醫也說隻怕夜裏發熱,若不能及時退熱,此次便險。
    敏若前些年帶領莊子上那些大夫把土方子大蒜素也折騰了出來,她做不出青黴素來,大蒜素將就著也能用,在這個時代,也是消炎的一把好手了。
    一經問世,又是廣受關注,那年打準噶爾,大麵積運用在軍隊中,廣受好評的同時,也算是撈了重傷的法喀的半條命回來。
    這年月,受傷之後一時沒死不算挺過去了,傷後發熱才最難熬。消炎的藥物就是戰場上最稀缺珍貴的。
    當年大蒜素能把法喀從同時受槍傷、箭傷的境地撈回來,如今不過遇到野狼,在狼爪和驚馬的馬蹄下受了傷,同樣也能把他再撈回來一次。
    隻是那被康熙命名為“消熱拔毒神方”的大蒜素不耐久放,所帶數量不多,還得新製,康熙一聲令下,太醫院跟隨來的大多數醫士都忙活去了,敏若留在法喀帳中,不願離去。
    海藿娜未曾隨同來塞外,法喀身邊也沒帶幾個人,霍騰雖是晚輩,但他也跟著出去,受了驚也受了傷,敏若不是周扒皮,不可能再把他拉來盯著法喀。
    便隻能她自己上了。倒也不需要她幹活,隻是法喀帳子裏總得有個人坐鎮。
    康熙心知自己拉不走她,便沒多勸。
    在獵場裏碰到狂躁的狼群不是小事,他還有許多後續事情要處理,蒙古各部的首領們現在正捏著一腦門冷汗在禦帳裏等著辯解發落呢,他得過去。
    確定法喀一時沒有性命之憂了,他冷聲吩咐太醫幾句,叫人帶瑞初回去喝寧神湯,又叮囑敏若“你不要勉強,法喀這回眼見是沒事了,你的身子也緊要。”
    敏若衝他欠身,“妾身明白,隻是想守著他,等了醒了再回去。要不然他半夜發起熱來,這一帳子的人也必都是六神無主的。”
    康熙歎了口氣,點點頭,看了眼榻上沉沉昏睡的法喀,抬步走了出去。
    康熙一走,跟著他的宮人也都撤了,帳子內立刻寬敞了十分不止。
    太醫院跟來的醫術高超的太醫們這會都被康熙撂在法喀帳子裏了,確定法喀一時無性命之憂,他們才敢擦一擦腦門上的冷汗——康熙不是嗜殺之人,但方才那樣的事態,皇上那樣的目光神情,真是叫他們在心裏為自己頭頂的帽子捏一把冷汗。
    何況榻上躺著的那位不僅是大清戰功赫赫的國之柱石,還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
    若醫不好果毅公,哪怕皇上不發落,這事若在貴妃心裏過不去,那也不好辦。
    敏若走近內室來在法喀床前坐了,幾位太醫一個個便借口熬藥、開方退了出去。
    臨出去前,竇春庭看了敏若一眼,二人不著痕跡地交換了個眼神,敏若心裏那口氣鬆了,再看法喀時,卻又氣不打一處來。
    她先查看了法喀的傷勢,然後指尖搭在他的脈上,眼光恨恨——這小子對自己下手狠啊!
    馬蹄踩踏和狼爪抓撓的傷看似嚴重,弄得他通身血肉模糊好像隨時能交代了。可真正要命的傷都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感受著手下虛弱無力的脈搏跳動,敏若忍住想要掐他一把的衝動,第一百次懷念起了自己那根雞毛撣子。
    她正仔細思索著溫養心脈肺脈的方子、藥膳,蘭杜的腳步聲響起,很輕,但也是敏若能夠輕易發現的。
    “大公主使人送了這個來。”蘭杜將手中的荷包捧給敏若,其中有折著的幾張紙,敏若展開細看,發現是容慈查出來的今日之事始末。
    一開始一切看起來都十分正常,康熙聽人回稟說圍場外圍有十分罕見的白鹿出沒,便決定去看一看——倒未必是為了追尋什麽祥瑞,看他帶的人就知道了,若要去抓捕祥瑞、增加民心聲望,怎麽都得帶上數名文武近臣、能幹皇子聲勢浩大才對。
    他隻叫法喀點了數十精幹侍衛隨身保護,然後帶著瑞初溜溜達達地就去了。
    明顯是出去消遣看熱鬧的。
    ——倒是也惜命,沒單槍匹馬摸鹿去。
    按理說,他禦前的侍衛都是有真本事的,這麽一群人,便是碰上幾十個刺客,也足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可架不住他們碰上的根本不是刺客。
    而是一群眼睛幽綠、似在狂態的狼。
    還有一群被驚了的馬。
    他們的坐騎被狼群驚到,狼群被驚馬惹怒,幾乎成了一條死的循環鏈,同時攻擊傷害著最好傷害的人類。
    法喀傷本不至於如此,他雖身有舊傷,但彎弓搭箭在一旁幫侍衛們打緩衝還是沒有問題的。是康熙險些被狼王衝撞,法喀衝上去替康熙擋了一下,執刀與狼王肉搏,因肩上舊傷力有不支,以命相搏才將一刀捅進了狼王的脖子,同時也筋疲力盡癱倒在地之時,又被瘋馬踩踏一下,當場吐了一大口血出來,回來的路上便不省人事了。
    而信能被報回來,是霍騰與陪駕的一個蒙古子弟發狠降服了兩匹驚馬,舍命奔回來報的信,不然他們還被困在圍場外圍的密林中,隻能等到晚前官兵例行巡邏,才有得救之機。
    幾個時辰過去,足夠把法喀生生熬死了。
    蘭杜在旁,隻見敏若讀著那書信,額角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隨時麵無表情,卻有一股攝人的怒意。
    她心裏發慌,等敏若看完了信,小心翼翼地遞上盞茶,輕聲喚“娘娘。”
    “叫冬葵去看看霍騰。”敏若回過神來,道“這會子太醫恐怕不是在這就是在禦帳裏,侍衛那裏能分到的有限,叫冬葵再帶些藥過去瞧瞧他。”
    霍騰那小子有心,就不會落下與他一起回來報信的那個蒙古子弟。
    法喀眼睛一閉萬事不管,現在康熙封鎖消息,她明麵上不方便知道什麽,自然也不方便有什麽動作。她現在隻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一半的救命之恩就等法喀醒了讓他自個報吧。
    敏若守了法喀一夜,法喀手腕上都快被她摸破皮了。她萬分確定法喀吐出來的那口血是他自己生生震出來的,而能震出那樣一口血、又讓太醫們認為他是由外傷到肺腑內裏,得對自己下多狠的手?
    但這一口血又確實必要的。
    他今日一力與狼搏鬥,有早年的“舊傷”在,若是毫發無傷,雖是一時之風光功臣,但也平白落下了隱患。
    帝王之心,是這天下最難拿捏掌控的。為人臣子,便隻能盡量做到事事周全,避免任何可能出現的猜忌。
    而且法喀這回是救駕受的傷,傷得越是慘烈&bsp&bsp,日後抽身越幹淨、後日越穩妥。
    想來法喀也看出如今這越來越複雜的朝局深處暗藏的危險了吧。
    受這一身的傷,換日後穩妥帝心,其實不虧。
    康熙多疑、好猜忌,但比起他那大孫子,絕對稱得上是恩怨分明的磊落之人。
    隻要不威脅到江山朝局,有這一把救駕之功,法喀往後幾十年絕對穩了。
    隻是……在康熙麵前,還是得描補描補。
    法喀救駕是為“忠君”,是對康熙一片“赤忱之心”,自然也不求回報。
    尤其是康熙的愧疚。帝王的愧疚燙手,是個要不得的東西。
    敏若眼眸半闔,心內盤算著。
    第二日,是個極好的大晴天。法喀夜裏起了熱,但天蒙蒙亮時也順利退燒。暗暗懸著心的竇春庭長鬆一口氣,對敏若行禮道“這第一夜,熬過去了。”
    敏若心裏那塊大石頭徹底落了地,衝他笑道“這一日夜辛苦你了,先回去歇著吧。”
    死崽子命保住了。
    敏若如是想著,手卻很溫柔地摸了摸法喀的頭……略似擼狗,但這都是小節。
    瘋狂的狼群和受驚的馬相撞,得是多背的運氣能同時碰上這兩件事?
    康熙從來不相信巧合。
    富保率人負責徹查此事,禁衛軍封鎖木蘭圍場,凡進出者需持批文手令,而圍場中擁有點頭允人進出權利之人隻有康熙。
    這條命令是為了困住誰,人人心知肚明。
    蒙古王公們滿心惶恐,恨不得跪到禦帳中去以性命起誓保證自己的忠心,然而康熙根本不見他們,又何來給他們表忠心的機會?
    圍場中的氛圍一連數日極為壓抑,康熙已經命人在籌備返程事。既然有人把手伸到了圍場裏,就說明圍場並不安全,他已不願再留在這裏。
    法喀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敏若,第一反應是——後背直冒冷汗。
    他對著敏若又氣又凶的目光,當了三次爹的人(海藿娜這次未能隨行,便是因為前歲他們又添了幼子,海藿娜要留在京中照看孩子)還是下意識地腿軟心慌。
    “你可要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不隻是心脈、肺脈上被他自己震出來的傷,就是馬蹄子踩到的那一下,都結結實實地落在肩膀的舊傷處——很難說究竟是不是法喀自己搞的。
    畢竟他那的傷原本沒多嚴重,當年借傷勢正新鮮的勢造的假病曆本來可以穩穩當當過一輩子,結果忽然生出如此意外,康熙必然又召太醫為他會診療傷,為保穩妥,不如幹脆再受一次傷。
    敏若心裏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又心疼又生氣,用手戳了戳法喀的頭,“等回去看你和海藿娜怎麽交代。”
    法喀衝她咧嘴一樂,滿臉堆笑,寫滿諂媚討好。
    康熙大步走進來,見到如此,對敏若道“法喀傷重不醒時你日夜懸心不肯離開,如今他醒了,你對他好些!”
    敏若表情一時寫滿了無奈,“您與他又是一國的了。”
    康熙在床邊坐下,拍了拍法喀,道“你好好養傷,朕這條命,多虧了你了。你的傷……”
    想起太醫的診斷,他心內微澀,不忍再說。
    敏若提起心來,做好替法喀找補的準備,法喀已豪氣衝天地道“萬歲您這說的是什麽話?那日若不是臣,也會有其他侍衛衝上去護駕,隻是臣這把老骨頭離您近,衝上去得快罷了!隻要您沒受傷,這就是賺了!不就是受點傷嗎?臣是您的臣子,為您九死萬死都是應該的!”
    “你晦不晦氣?!”敏若保持著一個做姐姐的應有的反應,一巴掌落到法喀腦門上,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轉過頭來對著康熙,卻也是勸慰道“法喀所言不錯,他不過是盡了臣子應盡職責,皇上您實在言重了。這小子、這小子打小就口無遮攔,三十郎當歲的人了,還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您、您真該好生罰他一頓!”
    見敏若氣得狠了的模樣,康熙心裏那點感動都被無奈擠走了,拉住她道“那些眼淚都是眼睛裏流出來的水不成?昨兒還擔心成那樣,法喀醒了你又放狠話。”
    不過從敏若對法喀那些言語的忌諱,也能看出她心裏的惶然不安。
    康熙歎了口氣,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說給法喀論功之事,而是說起了霍騰與另一個拚死降馬報信的蒙古子弟策淩。
    “霍騰這孩子真是不俗,依朕看更像法喀!弓馬好、有銳勁,也有他阿瑪的沉穩,這回能夠順利脫險,他立了大功,你這侄子養得好啊!”康熙對法喀露出個笑,法喀道“蒙您高看他,那孩子還得磨練摔打。”
    康熙嫌棄地表示“你和你姐姐對晚輩都是一個性子,再有下次,你看朕還幫你說話!”
    法喀衝他討好而諂媚地一笑,意思是下次該幫還得幫。
    康熙忽然覺得敏若剛才那個翻白眼的表情其實挺好的,同時心裏也不由一陣輕鬆。
    “行了,霍騰朕自有安排!”看康熙那表情,應該是自覺想到了什麽絕世大美事。
    敏若直覺感到應該不是什麽好事,她忙岔開話題,道“另一個聽說是蒙古的小子?”
    “他原是在內廷受教,常在宮中行走的。不過你原不關注這些,不知道也正常,法喀應該知道他,正是策淩。”康熙道。
    策淩。
    敏若起身去尋茶壺,一麵暗暗揚眉。
    這策淩,她還真知道。博爾濟吉特氏出身,成吉思汗嫡係後裔,血統“高貴”,但家世原不顯,不過是漠北的一個中等部族。早年部落被準噶爾部打散,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敗於清軍,康熙三十年時喀爾喀內附,隔年其祖母攜策淩與其弟投靠朝廷。
    康熙厚待策淩,授爵賜宅,允他入內廷受教。
    此時他年輕尚且不顯,但再過些年,就該到他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這位策淩是清朝曆史上早期赫赫有名的蒙古出身將領,硬是在雍正朝憑軍功混了個王爵的博爾濟吉特氏子弟,標準狠人。其妻是康熙第六女,也正是敏若的小學生甘棠。
    曆史上康熙給六公主的封號敏若已經記不清了,卻記得這是一樁標準的政治聯姻。六公主無子,策淩死後公主的繼子襲爵,而公主本人出嫁未幾年便病逝,二人也未曾相守多少年,策淩臨終前卻請求與公主合葬。
    策淩一生為大清效力,因出身而處處謹慎,步步求周全,臨終請與公主合葬,又有多少是出於感情,有多少是為向清廷表忠心、為子孫後人鋪路?
    非是本人,誰都說不清。
    這是個能人、能臣,能憑本事在江山大盤穩固的清早中期殺出了個異性王爵,又憑謹慎周全保自己得了善終。
    如果不出意外的,今生,六公主額駙恐怕還是他。
    康熙有心扶持一個對漠北部落的代理人,也不打算叫土謝圖汗部一直一家獨大下去。策淩的身份、能力、對他的忠心感恩,種種疊加,簡直就是最佳人選。
    要施恩與策淩,表達親近,嫁公主是最好的選擇。
    策淩是康熙十一年生人,六公主甘棠是康熙二十二年生人。
    老夫少妻,政治聯姻。
    理智上敏若知道以策淩曆史上的謹慎,成為六公主額駙之後絕對不敢對甘棠有半分不利。不說謹慎,哪怕是出於對康熙厚待的感恩,他也會善待大清的公主。
    更不必提如今的甘棠壯得能一拳打死小牛犢子的身體,平安活到七十絕對不成問題。
    比起曆史上大多數的清朝公主,她今生都會過得順心許多。
    可出於做長輩的私心,她舍不得甘棠。
    策淩確實是個能人,從今日之堅毅果決便可見未來風采。可從感情上講,他卻實打實地大了甘棠十一歲,這十一歲,代表的事情太多太多。
    可康熙的旨意若下,她們哪還有反抗的餘地?
    敏若心裏罵了句爹——當然不是罵自己爹。
    隻恨,這些小姑娘們根本沒有自由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靜彤為自己爭取到了追求權勢的自由,可又何嚐不是她為自己選擇了最陡峭的一條路,才換來的刀尖上的自由?
    甘棠之事尚在日後,眼下就開始操心為時尚早。
    如今康熙那小腦瓜裏的“絕妙想法”與甘棠無關,卻更讓敏若無語至極。
    我的板磚呢?
    誰給我遞一塊來,我幫我對麵這人清醒清醒。
    這家夥是被狼嚇傻了還是被馬尥蹶子衝到腦袋了?……不對,馬會尥蹶子嗎?
    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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