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奪舍這種事是一個完整的靈魂去占據另一幅軀殼。
    這就說明，這個靈魂需要等到那軀殼本來的靈魂徹底消失之後才能去奪舍，而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可以是由外力去主動殺滅，也可以等它自我消散。
    至於奪舍成功之後，新的靈魂也將保留完整的意識，也就是說它的身份認同不會改變。
    雖然換了具身體，但它依舊是原本的它。
    但在極罕見的情況下，會發生這樣的事：奪舍之人選擇和被奪舍的人意識融合。
    這種事需要雙方靈魂差距十分大才有可能完成，否則下場隻會是雙方都靈魂消散。
    對於潛種絕巔的阿雅來說，隻有八歲的菲殘留意識確實不足一提。
    假如她選擇正常的奪舍方式，她隻需要輕輕一個念頭，菲殘存的意識就會徹底泯滅，這個世界上將再也不會有菲的存在。
    但她卻想和那弱小的殘留意識相互融合。
    這種情況就會導致另一種結局：阿雅的靈魂中將會混入外來的記憶和情感，此後不論她的思維方式還是行事風格，都會受到菲的影響。
    一個意識裏有兩種思維，這很危險，甚至一不小心就會導致人格分裂。
    而好處就是，這樣奪舍與被奪舍的雙方都能另類地“存活”，甚至身體的排異反應也會變小，因為新的靈魂中本來就混有之前的意識。
    但這種情況真的很罕見，畢竟誰又想自己的靈魂中無緣無故地混入別人的思維呢？
    所以久天很震驚，雖然他忽略了自己的情況更詭異，一具身體裏可以同時有多個靈魂。
    “你、你想清楚了？”
    “嗯。”阿雅很肯定。
    “可是，為什麽？”
    阿雅想了想，然後說：
    “可能是想更好地成為人類吧？”
    在這一路上，阿雅第一次見到了這麽多活生生的人。
    久天、文心、文芸芸、東方易、達裏恩，還有那些幸存者們。
    她也是第一次接觸到了人類的“情感”。
    蟲族並沒有“情感”這一說，雖然被孕育出來的蟲族戰士對女王言聽計從，但那也隻是它們在遵循著“本能”。
    而女王對於自己子嗣也有感情，但那更多是類似於“人類”與“寵物”之間的關係，畢竟蟲族戰士智力低下，她們之間也很難有什麽感情交流與互動。
    至於她們的母親？
    每一位女王都是在上任女王將死之際誕下的，她們一生隻能孕育出這一隻真正的“蟲族”，在完成生育後她們不久就會死去。
    而新生的女王將會遺傳上任女王完整的dna，可以說這就是一種另類的“克隆”。
    由於母親死的太早，新生女王也很難對上任女王產生什麽親情。
    所以女王除了與自己親近的一些王種之外，對其他生物的感情其實很淡漠，她們大多數時候都隻考慮自己。
    然而阿雅通過久天，見識到了人類的情感。
    其中東方易很符合她之前對人類的印象，殘忍、陰狠、暴力……但她也在久天的精神空間裏感受到了別樣的情緒波動。
    久天麵對文芸芸時內心的悸動、道歉時的後悔、離去時的不甘……
    文芸芸見到久天之後的開心、麵對父親的委屈、還有久天遠去的傷心，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還有文心對於女兒的愛護，對於久天的責備。
    到後來……她見到了如此柔弱的菲，卻在生命最後一刻保護了比她更幼小的孩子。
    這在弱肉強食的蟲族中是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還有最後，達裏恩那直透靈魂的悲傷。
    僅僅一兩個小時，阿雅就在人類中感受到了如此多、如此強烈的感情。
    所以她心裏忽然有種渴望和好奇，她想要去更加了解這些，她想要知道什麽是親情？什麽是喜歡？為什麽原本殘暴的人類會如此本能地去守護他人？
    或許就如同久天所說，人類是個複雜的集合體。
    所以阿雅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想要了解更多，而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人類。
    久天感受到了阿雅的決心，於是將快要說出口的話改變了。
    “達裏恩先生，你的女兒……菲她，也許可以用這種方式複活。”
    “什麽？”達裏恩的眼神變了。
    他衝上去死死捏住久天的肩膀。
    “你說什麽？你沒有騙我？”
    久天緩緩點頭，接著他向達裏恩講述了所謂意識融合是什麽，以及其中的利弊。
    “也就是說，你身上還有一個靈魂，而她將與菲融合。”
    “等到融合完畢之後，菲將成為她的一部分？”達裏恩有些糊塗了。
    “不準確，準確地說是……她將成為一個全新的人，但是會保留菲的部分意識以及回憶，甚至會有思維。”久天補充，“但同樣的，新生的那個靈魂也會有對你來講陌生的一部分。”
    “不過毫無疑問，你是菲的父親，自然也算是那新生靈魂的父親。”
    “但菲可以活下來，對吧？雖然是一部分。”
    “可以這麽說，你覺得怎麽樣？我尊重你的意見。”
    “我，我不知道。”達裏恩雙眼失去了色彩，語氣有些茫然，無論是作為幸存者還是一名父親，他今天都已經經曆太多了。
    “我隻是想……再次見到菲的笑容……我不想她的身體如此冰冷……”
    “我想再聽她叫我一聲爸爸……”
    達裏恩無助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久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能拍拍他的肩膀。
    達裏恩把頭埋地很低，過了良久，才重新抬起頭。
    “久天先生。”
    “嗯？”
    達裏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他用自己粗糙的手撫摸過懷裏那張精致的臉龐，仿佛睡著的洋娃娃一般。
    他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抱過自己的女兒了。
    “請動手吧。”
    “你確定嗎？”
    無論是久天還是阿雅都有些驚訝。
    久天的想法是，假如達裏恩不願意，他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阿雅的行動，哪怕和這位蟲族女王翻臉也行，大不了隨便再找個屍體就是了。
    但這位頭發花白的父親卻答應了。
    “我相信你，久天先生。”達裏恩注視著自己的女兒，目光很溫柔。
    “其實你可以直接把菲搶走的，但是你卻一直在詢問我的意見，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信任你。”
    “你想要菲身體的目的，應該也不是為了什麽邪惡的事，對吧？我相信菲對此也會很開心的。”
    “我記得世界上不是有那種服務嗎？就是在你死後，將身體捐獻給醫學院解剖，或者用還健康的器官去拯救他人？”
    “或許讓菲以這種方式複活，也是同樣的意義。”
    “實話說，我當初是很抗拒這種事的，但我的大兒子卻是誌願者，他在生前就簽了字。”
    “這樣看起來，我的孩子們彼此都很像呀，菲也願意去拯救別人。”
    “請答應我，久天先生，不要用菲的身體去做不好的事，可以嗎？”
    “嗯，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這句話不是久天說的，而是在他精神空間裏的阿雅說的，她透過久天的身體，向這位父親再次保證。
    達裏恩點點頭，然後將自己女兒的身體放到地麵上。
    “來吧。”他說。
    久天走上前去，在心裏詢問阿雅。
    “準備好了嗎？”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之後，久天蹲下身子，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菲的額頭。
    潔白光暈從他指尖流淌，那是不同於月光的白，是真正的純白，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那是阿雅的靈魂實質。
    在久天精神力的控製下，29枚符號凝結而成，原本是月白色的精神力在凝結成了符號之後卻詭異地變成了黑色。
    這是久天第一次使用彌天。
    彌天環繞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一串過濾器一般阻擋在阿雅靈魂的前麵。
    潔白的靈魂義無反顧地穿越彌天形成的屏障。
    這是阿雅教給他打破枷鎖的方法，她和另一位“久天”聊了很長時間，對彌天的了解或許比久天還多。
    久天能夠感覺到，那透過身體被植入靈魂的枷鎖在阿雅穿越過屏障之後被無聲地剔除，與此同時，他自身的力量也在被飛速消耗著。
    久天一驚，他沒想到動用彌天的消耗會如此之大，還好之前得到了女王蟲晶的補充，否則現在還真不一定能撐住。
    還好整個過程很快，大約半分鍾之後，潔白的靈魂就完全消失在了久天的掌心，阿雅也徹底從他精神空間裏離開了。
    在完全脫離了枷鎖之後，潔白的光芒中躍出喜悅的波動，隨後從菲的五官中不斷地灌入。
    不明所以的達裏恩緊張地看著這一切。
    等到白光也在菲的五官上消失之後，菲原本有些痛苦的表情居然緩和了一些。
    “這……這……菲活了？”達裏恩吃驚地說。
    “還早呢，別急。”久天搖頭。
    他的精神力隨時關注著阿雅和菲的情況，有什麽問題可以第一時間出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菲還沒有什麽動靜，但是原本蒼白的臉上明顯能看到一些血色了。
    某一刻，久天感應到了微弱的心跳。
    緊接著是一點點的呼吸，隨後是輕輕起伏的胸膛。
    是時候了。
    阿雅在進入菲的身體之後，利用自己的力量已經將她的傷勢修複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意識融合了。
    久天將精神力緩緩滲透進菲的身體，開始為她激活剩餘的神經細胞，順便為阿雅補充精神力，以免她力量不支。
    達裏恩緊張地幾乎屏住了呼吸。
    空氣安靜了很久，就連原本啼哭的嬰兒也熟睡了過去，當然，這是因為久天將他催眠了，畢竟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想受到什麽打擾。
    春天的陽光被風吹進來了一些。
    仿佛天空般澄澈的湛藍眼眸睜開，忽閃忽閃。
    菲睜開眼看見達裏恩，笑的像一朵美麗的鳶尾花。
    她說：“早上好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