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艾德都在保持著自己良好的貴族涵養,  遇上總統府裏的老熟人時紳士地寒暄兩句，也會跟向他行禮的仆人和護衛點頭微笑，可當他一坐進車裏時,  再好的涵養都無法讓他繃住臉上的偽善，他內心深處瀕臨爆發的怒火直接讓他黑了臉，喝令德爾曼立即開車從這鬼地方離開。
    他說的是‘鬼地方’。
    這個用詞不僅讓副駕駛座上的大秘書變了臉色,  就連充當司機的德爾曼也怔住了,  抬起頭朝後視鏡內看了一眼，又朝旁邊坐著的大秘書使了個眼色。
    大秘書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詢問接下來的行程：“總理先生,  您是去拜訪古恩校長還是直接回家？”
    “去老師那裏。”
    “校長在總統府。”
    大秘書原本以為沉怒之中的艾德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卻沒想到是父子兩個同時開了口,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艾德，艾德也看了他一眼,  隨即視線落在了開車中的德爾曼身上：“你見過校長了？”
    “您沒見到他麽？”德爾曼目露驚訝：“我還以為您已經在總統先生的書房裏見過校長了……奇怪，我明明看見校長去了二樓的書房方向，難道是他出來的早，您沒碰上？”
    艾德聽出了德爾曼話裏的意思,  擰著眉問他：“你是什麽時候見到校長上二樓的？”
    “就在您開完會出來的時候。”德爾曼老實回答，卻又下意識地覺察出一絲絲不對勁：“父親,  是有什麽問題麽？”
    艾德沒接話,  隻臉色發沉地坐著。
    德爾曼縮了下脖子,  小聲問旁邊坐著的大秘書：“我又說錯話了？”
    “您沒說錯話,  隻是……”大秘書抬眸看了下後視鏡裏一言不發的艾德，直起身子往德爾曼邊上靠了靠，壓著聲音道：“自從南靳元帥過世後，校長就沒再踏足過總統府了。”
    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機密,  德爾曼豎起耳朵聽他繼續說下去。
    大秘書觀察了一下車後座的情況，見艾德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沒注意到他倆的談話，於是又往直著身體往德爾曼那邊靠了靠，盡量小聲道：“跟南靳元帥一樣，總統先生也是校長的學生，當年總統先生參加大選並競選成功，校長出了不少力，所以總統先生是很尊敬校長的，後來校長向總統先生舉薦剛從軍校畢業的南靳元帥時，總統先生也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不但對南靳元帥委以重任，還為他力排眾議讓他能安心上戰場。”
    德爾曼：“聽起來總統先生十分照顧南靳元帥，不過這跟後來校長不進總統府又有什麽關係？”
    “在南靳元帥出事前的一兩年裏，校長曾建議過總統先生暫時不要讓南靳元帥上戰場，因為那時候南靳元帥的精神情況已經很不樂觀了，頻繁征戰隻會加劇他的病情，可總統先生隻是答應，卻沒有照做。”
    “校長是因為南靳元帥的死而遷怒總統先生？”
    “差不多。”
    “這種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德爾曼疑惑地看了眼大秘書，隨後又抬眼看向後視鏡。
    “他父親以前是總統先生身邊的生活秘書。”艾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了神，對上德爾曼詢問的目光後冷著臉道：“以後這些事你少打聽。”
    德爾曼還想再說兩句，一張口卻咳嗽了起來。
    艾德瞬間臉色一變，直起身問他：“怎麽回事？”
    “嗓子突然不舒……”
    “少爺，您流鼻血了。”
    “什麽，流鼻血？”
    德爾曼一聽也慌了，手忙腳亂地將車子停到路邊，接過大秘書遞來的紙巾又是擦又是堵的，費了半天勁才好不容易將鼻血止住。
    艾德看著中控台上一堆染血的紙巾，臉色越來越沉。
    “少爺，我來開車吧，您休息一下。”
    “行。”
    德爾曼捏著鼻梁下去想跟大秘書換個位置，卻聽老頭兒招呼他到後麵去坐，後排空間大，他長手長腳地坐著也舒服，所以沒多猶豫他就拉開後排的車門坐了進去。
    之後他就見老頭兒將前麵的擋板升起來了。
    德爾曼倆鼻孔裏還堵著紙巾，扭頭不解地看向老頭兒，到底什麽事還得背著大秘書才能說？
    “你在總統府都吃了些什麽？”
    “沒吃什麽。”
    “再仔細想一想。”
    德爾曼將染血的紙巾抽出來，吸吸鼻子，等確定不在往外流血後才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之後脫口而出：“喝了杯下午茶。”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喝茶的不止我一個，在場很多人都喝了，還吃了點心。”
    艾德追問：“誰給你遞的茶？”
    “就是裏頭的一個仆人。”德爾曼平時是不怎麽細心，但話裏話外的意思他還不至於聽不出：“父親，您也太大驚小怪了，我不過是流個鼻血而已，您為什麽會覺得我是吃了……”話說一半德爾曼也立即打住了，雖然前麵有擋板隔著，他還是盡量壓低了聲音道：“您跟總統先生起爭執了？”
    “我跟他？”艾德冷笑一聲，卻沒往下多說。
    德爾曼猶豫了一下，又問：“父親，您是不是對總統先生有偏見，所以……”
    “偏見，這是一種充滿敵意的說法。德爾曼，從你說出這個詞開始你就把你父親劃分為有過錯的一方，你在指責你的父親卑劣、狡詐，甚至是十惡不赦。”
    “父親，您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您。”
    “閉嘴，德爾曼。”
    德爾曼到嘴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在老頭兒單方麵對他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他壓根無法解釋清楚自己剛才的那番話不過是出於對自己父親的關心。
    但是很顯然，老頭兒並不想聽。
    “父親小心！”
    隨著尖銳的刹車上響起，德爾曼眼疾手快地側身擋住了艾德，巨大的慣性將他整個人摜在了前麵豎起的擋板上，發出一聲巨響。
    車子停下，艾德反應迅速地拉過德爾曼臥倒在地。
    ‘嘭！’
    劇烈的撞擊下，窗玻璃被震碎，整輛車也被瞬間頂翻，在亮著紅燈的路口滾了好幾圈才重重落地，最後那一下簡直要把德爾曼的五髒六腑都要震出來，連帶著眼前都是一片黑。
    車外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雜亂的鳴笛和行人驚恐的呼叫。
    “父親……”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德爾曼仰躺著被頂翻的車裏，身上還壓著車禍前將他護住的老頭兒。他喊了一聲，老頭兒沒應，他又嚐試著想將人從身上扶起來，可雙手在接觸到老頭兒的肩膀時，卻感覺到掌心處傳來的黏膩感。
    與此同時，他從老頭兒身上聞到了血腥味。
    德爾曼瞬間慌了，連忙又喊了幾聲，可老頭兒仍舊趴在他身上一聲不吭，連動都沒動一下，德爾曼著急地想將人扶起來，可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兩條腿被壓癟的車門卡住了，無論他怎麽用力都無法抽身。
    他大聲呼叫大秘書來幫忙。
    可駕駛位上沒有人回應他。
    “救命，快救救我父親！”德爾曼衝著破碎的窗外呼喊，明明也有好心人往他們這邊跑了，可原本充斥著血腥味的車廂內卻突然多出了一種刺鼻的氣味，德爾曼掙紮著昂起頭朝氣味來源看了一眼，發現泄露在外的汽油已經沿著車子方向燒過來了。
    突然躥起的火焰嚇退了朝他們奔跑而來的好心人。
    火勢越來越大，離車子也越燒越近。
    德爾曼不再向車外的人呼救，他又嚐試著想從變形的車門底下抽出自己的兩條腿，可他拚盡了全力也沒辦法成功，之後他索性不再垂死掙紮，安靜地躺著等火燒過來。
    火光印入瞳孔的一刹那，德爾曼想起來一個人。
    那個用一頭雷獸換走他兩箱金幣的小子。
    在得知那小子沒死，而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的時候，他是真的替那小子高興，也確確實實想過等回去之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再跟那小子見上一麵。
    可惜了，那小子活著，他卻要死了。
    “蠢貨，想什麽呢？”
    “衛衍之，你罵誰蠢——”
    熟悉的聲音自大腦深處傳來，德爾曼下意識地張嘴想要懟回去，卻在說到一半時突然打住，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在逼仄的車廂內尋找著什麽，可結果什麽都沒有。
    他想，也許是自己快死了，開始產生幻覺了。
    “蠢貨，把你脖子上那顆東西護住。”
    幻聽又來了。
    德爾曼開始覺得鬱悶，他都快死了，腦子裏想到的竟然不是嬌嬌軟軟的大美女，而是個哪哪都硬邦邦的男人……他發誓自己真的對衛衍之沒有任何一丁點兒多餘的想法。
    雖然那小子確實長得好看。
    “死到臨頭還想美女呢？”
    “……”
    “林同學，要不別救他了？”
    德爾曼剛要閉上的眼睛陡地又睜開了，他還沒到意識不清的地步，所以剛才那聲‘林同學’，他是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不是他幻聽，而是真有人在跟他說話？
    那充滿戲謔的聲音除了那小子之外，還能有誰？
    敢罵他德爾曼蠢貨的——
    除了他衛衍之，沒有別人。
    “衛衍之！”德爾曼氣得咬牙切齒。
    “在呢，蠢貨。”
    “……救我！”
    “抱頭啊蠢貨。”
    就在德爾曼手忙腳亂地照做時，一股巨大的吸力灌入車廂，將掉落的零件和物品瞬間吸到了半空中，緊接著德爾曼感覺到整個空間都像是停頓了一下，而下一秒整個車廂都開始劇烈晃動起來，更多的零部件被拆解吸納，在狹窄的空間內形成一股詭異的漩渦……混亂之中，德爾曼腦袋上被撞了好幾下。
    沒辦法，他隻有兩隻手，得護著老頭兒。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德爾曼感覺到被壓住的雙腿突然一輕，而與此同時，火勢也已經燎到了腳邊。
    “不準再罵我蠢……燙燙燙！”
    德爾曼剛要在生命的盡頭硬氣一把，卻陡然覺得身體一輕，緊接著整個人連同壓在他身上的老頭兒一起都被巨大的吸力給拽了出去：“臥槽屁股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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