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鐵流
字數:3382 加入書籤
村鬆劭風先生是一位純粹的訪問學者,至少從他對政治的態度是這樣的。從20年代來中國訪問後,他就愛上了這個國家,他寫的有關中國的風土人情,尤其是上海風土人情的小說《魔都》,很早就成為了東京各大書店的暢銷書,這也為他在日本贏得了廣泛的聲譽。
但,譚飛並不這麽認為,他知道,村鬆劭風有關中國的書籍,可不僅僅是單純的風土人情,至少從客觀上來講,他為日本人了解中國人提供了第一手的人文資料。這就像那些來中國搞測繪工作的日本專家一樣,都是日本對華龐大情報工作中的一部分。
兩人在多倫路村鬆劭風的家中拜見了這位麵容清臒的文化界領袖,但來拜訪的並不隻是他們兩個,至少有五六位在中國生活的文化界人士和留學生都在現場,這也是從歐洲乃至上海都流行的文化沙龍,包括左翼的很多文化界人士也時常舉行這樣的文化交流活動。
隻要不發表什麽一鳴驚人的觀點,那麽就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譚飛陪同薛永貴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後,就不露聲色的溜出了村鬆劭風的住址,他的目的地,是同在多倫路的,曾徹和他的兄弟們隱藏的地址:
多倫路66號。
這是一間窄小的,被日本人稱為一戶建的日式小屋,門口緊閉,譚飛到達此地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半鍾,按照王青木囑咐的約定暗號,譚飛應該以特定的方式敲門,但譚飛並沒有貿然行動,而是裝作觀光的路人,在附近陸續觀察了半刻鍾。
很寧靜,不太像是被人控製的樣子。
可能日本人的調查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迅速,虹口區很大,接近八十萬的人口,想在一天一夜的時間內找到特定的幾個人,即使日本人有嚴密的、現代化的戶籍製度,也並非那麽容易。
譚飛終於下定了決心,向小屋門口走去。
短短的三級石階馬上就要到了,譚飛的腳步不緊不慢,背部的汗毛卻在緊縮,他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
他沒有敲門,再次從門前走了過去。
馬路對麵的一座二層居室上麵,南造雲子正舉著望遠鏡,盯著這個從多倫路66號門前路過的男子,望遠鏡裏,這個男子走路一板一眼,雙肩聳立,頭部低垂,這是典型日本人的走路姿勢,但南造雲子仍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少佐,如果您懷疑他,完全可以把他控製住。”
一旁的藤田大尉皺著眉頭。
從偵查得知這個地址,已經過去足足兩個小時了,南造雲子卻始終沒有動手,這讓他非常的不滿,要知道,這裏可是虹口區,是屬於大日本帝國完全控製的地方,沒必要這麽小心翼翼。
“再等等。”南造雲子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迷人而又可怕的光芒,如果隻是逮捕並殺掉這幾個直接凶手,絕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的目標更大,至少,這幾個人的鮮血,遠遠不足以祭奠淺田兄長的靈位。
“少佐,您太貪婪了,您知道,我們確認這個地址是有著很大的運氣成分的,淺田少佐的在天之靈,都無法給您更多的幫助了!”藤田大尉不滿的說道。
運氣確實不錯。
南造雲子心裏暗暗的說。昨晚的排查,婦人的畫像起了關鍵作用,很快就有人認出,畫像上的人是一家名為“東亞通達經貿株式會社”的貿易公司的老板宮本雄一,藤田大尉順藤摸瓜立即前去抓捕,但那家貿易公司已然人去樓空。
顯然,找對人了。
找到這家多倫路66號的安全屋,則純屬意外了,一名老婦人想要收回租戶租下卻長久未住的房間,卻找不到租戶的聯係方式,不得已報告了虹口區警視町,警視町正在為排查人犯忙的焦頭爛額,沒想到那名老婦人一眼就認出了畫像上的人,正是自己的租戶。
進展如此迅速,南造雲子更加堅定的認為,是淺田餘敏的在天之靈在指引她,正因為如此,她更不願意就這麽小打小鬧,她想盡可能多的,將軍統的人釣出來。
“少佐,”一旁的藤田大尉剛要開口,南造雲子打斷了他,“藤田大尉,淺田少佐是我的義兄,”此時的南造雲子說話十分溫柔,“隻是單單這幾個人,無法澆滅我的仇恨,你也不想就這麽結束吧?”
“嗨依!”
藤田大尉沒有再辯駁,南造雲子說出了他的心聲。
譚飛走近了附近的一家書店,拿起一本魯迅翻譯的《鐵流》,一邊看,一邊注視著多倫路66號,總有一種不安在提醒他,如果剛剛敲響了房門,一定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需要再仔細觀察一下。
而多倫路66號的小屋裏,曾徹和幾名兄弟也緊張的從門縫裏窺視著外麵,電報的信號已經發出去了,他們甚至親眼看到日本人衝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前後也就差這麽五六分鍾的時間——日本人在自己地盤的辦事效率實在恐怖。
“經理,我看,這個地方也不保險。”一名屬下低聲道。
“廢話,虹口區,沒有安全的地方。”另一人說到。
“昨天跟著王站長提前撤離就好了。”一名樣貌非常年輕的夥計說道。
曾徹沒有說話,這個情報站是他的心血,就這麽暴露了,實在是不甘心,可事實擺在眼前,現在已經是不得不撤離的時候了,關鍵是,怎麽撤?
王站長一定會派人來接應自己,但虹口區不是別的地方,曾徹認為,幾人逃出去的概率,基本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曾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下午4點多鍾,他已經做了決定,如果接應的人還不來,一到天黑,就讓大家分批離開。
能逃一個,算一個。
至於生死,那就隻能各安天命了。
書店裏的光線逐漸昏暗起來,現在是十二月份,天黑的特別早,現在剛剛4點多鍾,太陽就已經被屋簷吞沒了一大半,而多倫路66號,也逐漸映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薛永貴應該也快出來了,譚飛皺了皺眉頭,按照計劃,如果5點之前,自己沒有給薛永貴信號,薛永貴就會獨自離開。
再次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路上的行人已經多了起來,下班的職員和準備經營夜場的商鋪都開始忙碌,太陽的餘暉在閃動著,跳躍著,即將讓大地陷入最深沉的黑夜。
譚飛拿起《鐵流》,付了錢,邁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