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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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牧之端起煮茶喝了一口,雙目炯炯看著李徽道:“若本官沒有弄錯的話,你是去年吳郡中正評議之後獲得授官的資格的。似乎是個中品。”
    李徽欠身道:“正是,府君好記性。”
    王牧之點點頭道:“中品授官,倒是有些意外。吳郡顧氏待你不薄啊。顧氏自家子弟怕都有人上品未得官職吧,倒是舉薦了你?”
    李徽咂摸著王牧之的話,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回答。
    “王府君,其中緣由,其實不用下官多說了吧。府君應該是知道其中的緣故的,又何必發問?”李徽決定不跟他繞圈子打啞謎,直接了當的道。
    王牧之愣了楞,嗬嗬笑了起來道:“本官怎知其中緣由?你這可是說笑了。罷了,你不願提,本官不問便是。咱們聊聊別的。比如說……你對本官的印象如何?”
    李徽想了想道:“下官初出茅廬,又初來江北為官,同王府君認識也就這一個多月的事情,不敢妄言評論,也沒資格評論上官。”
    王牧之嗬嗬笑了起來,搖頭道:“不是不敢評論,也不是沒資格評論,而是你對本官沒有什麽好感,所以不肯口出惡言是麽?”
    李徽皺眉道:“府君怕是喝醉了,下官並無此意。”
    王牧之微笑道:“李徽,本官來猜一猜你心裏的想法吧。你對本官的觀感很差,是也不是?你內心之中,當初在曆陽郡,你打探到了居巢縣的局麵險惡,但本官隻字未提,而且還嗬斥了你,你定然覺得本官有害人之意。在你心中,定然覺得本官對陸展被殺負有責任。也對本官懷有極大的戒心,是也不是?”
    李徽有些驚訝,王牧之的話如此直接,倒是讓李徽料想不到。李徽以為,即便自己提及此事,王牧之也定會竭力抵賴否認才是。更何況是自己說出來。當初在曆陽郡,王牧之確實是知情不言。甚至自己當麵問他的時候,他卻還斥責自己胡言亂語。若說王牧之沒有責任,倒確實也說不過去。
    不過,王牧之的責任到底有多大,是他害死了陸展麽?倒也未必。
    “李徽,本官是不是說出了你的心裏話了?”見李徽沉吟不語,王牧之看著他目光閃爍,沉聲追問道。
    李徽緩緩開口道:“府君要聽實話還是聽假話?”
    王牧之道:“當然是聽實話。”
    李徽點頭道:“好,那下官便說實話。下官對王府君的行為確實感到疑惑,不過那是當初。現在,下官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王牧之沉聲問道。
    李徽道:“下官覺得,府君倒不是針對我和陸縣令,在下和陸展和王府君之間素無交集,我們都是第一次授官上任。在此之前,在下從未和王府君有過任何的恩怨。王府君當不會對素昧平生的我和陸展生出什麽怨念和殺意,所以按理來說,不該知道居巢縣的險惡局麵而竭力隱瞞的。這裏邊必有其他的原因。”
    王牧之心中驚訝,李徽的思路很清晰,能分析到這一步,足見其見識不凡。
    “那麽,依著你想,本人為何要那麽做呢?”王牧之微笑問道。
    “下官還是不要胡言亂語的好,免得禍從口出。”李徽道。
    王牧之道:“倘我非要你說呢?”
    李徽酒意往上湧,沉聲道:“既然王府君執意要下官說,下官便胡言亂語一番,得罪之處,還請恕罪。”
    “放心,我說了,咱們隻是閑聊。今日說的話,出了這間屋子便煙消雲散。我當你什麽也沒說過。君子重諾,你大可放心。”王牧之沉聲道。
    李徽點頭道:“好,下官便鬥膽猜測一番。下官認為,不是王府君和下官以及陸縣令之間有仇隙,或許是因為我和陸展的身份使然。王府君或許同吳郡顧氏陸氏之間有糾葛,我和陸展隻是恰逢其會罷了。又或者是王府君的家族和我吳郡世家有仇隙或利益之爭,所以王府君才會那麽做。”
    王牧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神色也冷峻了起來,沉聲道:“誰告訴你這些的?你難道知道本官的出身不成?”
    李徽忙拱手道:“王府君,沒有任何人跟我說這些,下官隻是瞎猜的。若有不妥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王牧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確實是因為李徽居然洞悉了內情,讓他感到了極大的震驚。以李徽的年紀閱曆,怎會猜想得到這背後的緣由?所以斷定是有人告訴了李徽,生出了警惕之心。
    “有趣,你居然是這麽想的。嗬嗬,有趣的很。”王牧之打著哈哈,不置可否。
    李徽察言觀色,卻知道自己的猜測接近了真相了。
    “那麽,你認為陸展被殺,罪魁禍首是誰呢?本官是否該為此負責呢?”王牧之沉聲問道。
    李徽已經咂摸出一些味道來了,今晚絕非閑聊,而是王牧之在試探自己的口風。他的目的是什麽,暫時無從得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王牧之當真和吳郡世家有仇隙,那麽此刻自己絕不能掉以輕心。雖然他今日前來道賀,表現的也甚為謙和有度,但所有這些行為很可能都是在麻痹自己,欺騙自己。如果敵意不能消除,很可能再起風波。
    陸展死了,自己還活著,而且還解決了居巢縣的問題。這或許並非王牧之所希望的事。
    “下官還是實話實說。下官看來,陸縣令被殺,其實最大的罪魁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王牧之一愣,神情詫異古怪,隨後嗬嗬笑道:“李縣令,你這麽說話,不怕陸展在天之靈責怪你麽?這話說得可有些薄情寡義。”
    李徽搖頭道:“我隻是說出事實而已。在曆陽郡,我已然將探聽的居巢縣的情形稟報他知曉,並且竭力勸阻他不要前來居巢縣上任,以免遭遇凶險。但是,他卻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在進居巢縣之前,流民帥王光祖也曾派人半路發出警告,告誡陸展不要進城。那是最後規避危險的機會,但是陸展依舊將別人的威脅當成耳旁風,依舊選擇了進城。我非對亡者不敬,但陸縣令過於自負自大,不聽他人勸阻,正是他被殺的主要原因。倘非如此,絕不至於在居巢縣喪命。”
    王牧之撫須沉吟,緩緩點頭道:“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你既知居巢縣危險,為何還要硬著頭皮跟著他一起來送死呢?莫非你早就知道會有今日的局麵?”
    李徽苦笑道:“下官並無未卜先知之能,怎知會有今日的情形?陸縣令執意進城,下官難道臨陣逃走?豈非藐視朝廷?官員授命不赴任,不但終身禁入仕,更是要被問罪的。下官隻能硬著頭皮跟著他進城。”
    王牧之微笑道:“話是不錯,但赴任必死,難道你不怕死?哪怕終身禁止入仕,哪怕下獄,起碼還有命在。”
    李徽沉聲道:“下官自然怕死。誰不怕死?但下官自決定來居巢縣上任,便抱著不惜一切的決心,包括死在這裏。下官自從接受來居巢縣上任,便抱著一往無前的決心而來。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王牧之皺眉道:“這話怎麽說?難道你一開始便知道此來凶險?”
    李徽微笑道:“不錯。顧家東翁跟我把話挑明了,說居巢縣乃凶險之地,來此任職,不亞於入龍潭虎穴之中冒險。”
    王牧之一愣,驚愕道:“哦?他們居然跟你明說了?他們還說了什麽?”
    李徽咬咬牙,沉聲道:“顧家東翁說,此次朝廷授官,是有人故意將居巢縣的官職授於吳郡陸氏顧氏兩家。逼著兩家放棄此次官職任命,這樣,便可以陸氏顧氏拒絕朝廷授官為由,剝奪顧陸兩族授官的名額,進一步壓縮吳郡士族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將他們邊緣化。”
    王牧之心中驚愕,臉上卻不動聲色,沉聲道:“哦?吳郡顧氏陸氏乃江南大族,朝廷怎麽會如此待他們?這話怕是有些不盡不實吧。”
    李徽沉聲道:“具體是何種原因,在下便不得而知了。在下隻知道,這對吳郡大族而言,是個很大的難題。顧家子弟沒人願意來冒險,因為他們不想死在這裏。顧家上下也不想自家子弟死在居巢縣。所以,東翁才來詢問我願不願意前來居巢縣就任縣丞之職。”
    王牧之微笑道:“如此說來,豈不是他們拿你當替罪羊?這等危險之時,顧家子弟不肯,便逼著你來涉險?”
    李徽搖頭道:“府君大人,不能這麽說。首先,顧家東翁言明利害,讓我自行抉擇,並非逼迫於我。其次,此事於我而言,是一次極好的機會。李徽出身寒門小族,有這樣的機會其實並不容易。”
    王牧之沉吟道:“你是說,你也希望借此機會出人頭地?所以甘於冒險?”
    李徽點頭道:“正是。於我而言,這不是涉險,而是機遇不是麽?”
    王牧之自然明白李徽的意思。寒門小族,想要中正入仕,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機緣巧合之下,李徽得到了這個機會,便不顧一切的應允了。這確實是一次機會,但李徽這麽做,卻也太過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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