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五章 夜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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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建康城中華燈點亮,街市河堤之畔隨著燈火點亮,頓成一片花燈的海洋。
經曆去年的驚惶之後,人們似乎格外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所以今年新年至今,建康城的熱鬧程度到了一種反常的地步。似乎人人都在瘋狂的享受這難得的安寧和繁華。
這當中其實帶著一種瘋狂和不安定的心境,總覺得好日子會隨時的失去,所以更加積極的享受人生。
這種心境其實並非此刻產生出來的,其實對於大晉朝上下而言,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之後,這種及時行樂的思想便深深的刻在了所有人的骨子裏。
生逢亂世,內部動蕩,外部胡人南下的壓力之下,自上而下都是這種心態。這其實也是大晉朝風氣頹廢,士族們喜歡談玄論道,豪族奢靡,官員不勤政務得過且過的原因。在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裏,這便是一種逃避和及時行樂的心理狀態。
所以,從某種角度上而言,整個大晉朝上下都呈現著一種病態。造就了這個時代令人費解和奇葩的種種異樣的思想和行為。而這些在別的時代裏格格不入甚至覺得可笑鄙夷的行為和思想,在這個時代卻是那麽的自然而然。
滿城燈火人聲鼎沸之時,烏衣巷謝府的上元夜的宴席也迎來了它的貴客們的駕臨。
二進東大廳中,燈火輝煌,彩燈掛滿了院落長廊和大廳門廊。賓客也是一波接一波的到來。
今日前來赴謝家宴的可不是一般人,當李徽站在角落裏看到一個個進來的人物之後,李徽便知道今晚這場宴席的豪華和規格之高。
琅琊王氏以王彪之為首的十餘名子弟來了,太原王氏王坦之領著弟弟和他的四個兒子來了。除此之外,汝南袁氏、琅琊諸葛氏、吳郡陸氏、陳留江氏、會稽孔氏、宜興周氏、山陰賀氏、河東裴氏、沛縣劉氏等大大小小的在京城的南北士族盡皆到場。有的是家主,有的是子弟,全部來赴此謝家宴席。
如果說李徽之前對於陳郡謝氏的聲望還流於表麵膚淺的認識的話,今日從謝家管事一個個高聲宣頌引進來的這些大晉高門大族的身上,真正看到了陳郡謝氏在大晉的地位和號召力。
一個家族的強大,往往並非是宅子多大,官職多高,權力多大。而更是別人給不給你麵子,願不願意同你結交,會不會以此為榮。這往往才是真正的衡量標準。
李徽今日便見識到了這盛況。
而更令李徽驚愕的是,在人來的差不多的時候,在謝家管事高聲宣頌引領之下,郗超帶著兩名隨從走了進來。
李徽驚訝的看著謝安,謝安笑眯眯的上前相迎的時候,李徽知道,這不是個意外。郗超不是不速之客,他本就是今晚這場上元宴的貴賓之一,是謝安請他來的。
李徽稍微平複了一下驚訝的心情,忽然對今晚這場宴席充滿了期待。
今晚這場宴席一定會很有趣。
……
謝家東大廳是謝家最大的一個待客廳,平素除非全族上下聚會或者是大型宴會之外,一般並不啟用。因為麵積實在太大,尋常二三十人在裏邊說話都有回音。
但今日,滿滿當當上百賓客,加上謝家上下人等,坐的滿滿當當。圍繞大廳三麵擺下了數十張長案,所有人都在長案之後坐定後,謝家數十名仆役魚貫而入,美酒佳肴全部擺上,頓時廳中香氣撲鼻,熱氣騰騰。
謝安坐在廳北正中位置的主座上,身旁謝石謝玄謝瑤謝琰等謝家子盡皆列坐。李徽坐在謝玄身側,這個位置有些顯眼。但人人都知道李徽是謝玄的結義兄弟,坐在主座位置上倒也情有可原。
琅琊王氏坐在右側上首,太原王氏次之。而左邊上首的位置留給了郗超。足見對郗超的尊重。其餘各大族人等依次排列,各有位置。這座次的排列其實也很講究,基本上以家族地位的高低作為一種默認的排序。各家也自知身份,不會爭搶不滿。況且客隨主便,主家立了銘牌在案上,循位落座便是了。能赴謝府之宴,那已經是很榮耀的一件事了。
一切準備就緒,謝安擊掌三聲,廳中眾人停止了寒暄,朝著謝安看來。
謝安拱手向眾人,團團作揖,麵帶笑容朗聲道:“諸位,今日上元之夜,安石略備薄酒,請來諸位賢達之士在此相聚。感謝諸位賞光蒞臨,令我謝家有蓬蓽生輝,塞過燈月之感。安石在此代表我謝家上下向諸位賢達表達謝意和歡迎。”
眾人紛紛笑道:“謝公多禮了。感謝謝公的盛情,我等前來也是不甚榮幸。”
謝安微笑點頭道:“至於為何要請諸位前來赴宴,共度上元之宵,其實也很簡單。一則,上元之夜是個好日子,今年的第一個滿月之日,自古便有聚飲之俗。我聽說民間現在有上元夜賞燈相親之俗,少男少女今夜出遊,賞燈之際,也順帶找到自己心儀之人。嗬嗬,這也是很好的。但今晚諸位賢達子弟可失去了這個機會了。若是因此錯過了一段良緣,可莫要怪到老夫頭上啊。”
眾人轟然笑道:“謝公說笑了,怎怪得到謝公身上。”
王彪之撫須笑道:“安石的意思,莫非我等前來耽誤了你去燈市找心上人麽?”
眾人大笑。謝安嗬嗬笑道:“叔武兄人老心不老,你我之輩,怕是心有餘力不足咯。”
眾人更是一番大笑,心領神會。聽謝安王彪之這樣的人物互相調侃,讓整個宴會的氣氛開始變得輕鬆了起來。
謝安擺擺手繼續道:“另外一個原因,便是今年是新皇即位,新朝伊始,老夫請來諸位,也是聚一聚,互相熟悉熟悉,增進了解,以便將來共事。諸位都知道,去年我大晉經曆了一些動蕩,有賴於桓大司馬之力,洞悉國本之憂,鏟除了一些奸佞之臣,使得我大晉社稷能夠更加的安穩。同時朝中官員也做了一些變動。比如景興入中書擔大任,比如陸祖言入朝任左民尚書。又比如謝玄李徽這等青年後進。朝中人員變動,需得磨合熟悉,也是為將來能夠更好的共事,更好的溝通。故而,老夫邀請諸位前來聚飲,便是因為這樣的想法。”
眾人紛紛點頭道:“謝公想的甚為周到,確實該如此。彼此熟悉,彼此認識,才能更好的做事。”
謝安嗬嗬而笑,端起酒盅來,向著眾人道:“那麽話不多說,安石先敬諸位一杯,以表主人之意。今日隻飲酒聚樂,不涉其他。來,滿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杯道謝,將酒喝幹。這之後,便是觥籌交錯,互動敬陪,一番忙碌不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郗超緩緩起身道:“謝公今日盛情,景興甚為感動。看我大晉人才濟濟,在座都是我大晉肱骨棟梁,我大晉將來必然是蒸蒸日上,國力愈發強盛。但今日遺憾的是,桓公未能在場。要知道眼下安定的局麵,都拜桓公所賜。所以,景興提議,我等共同遙祝桓大司馬一杯,為桓大司馬祈福,願他身體康健,來,共祝大司馬康健!”
一群人聞言紛紛起身,端起酒杯來,口中紛紛附和道:“對對對,桓大司馬乃我大晉柱石,隻要桓大司馬在,我大**山便穩如泰山。當敬一杯。”
“若非桓大司馬,我大晉國本動搖,昏聵之君當朝,將來鳩占鵲巢,為後世笑柄。桓大司馬居功至偉,理當敬一杯。”
“……”
謝安王彪之王坦之等人坐著不動,琅琊王氏之中倒是有幾名子弟端著酒杯站起身來,王凝之和其他兩人端著酒杯起身,發現身邊眾人都沒起身,頓時佝僂著身子僵立在那裏。
謝玄和李徽等人見謝安不動,自然也根本不可能起身來。廳上一般站立一半坐著,場麵著實有些尷尬。
郗超微笑道:“謝公,王公,文度。還有其他諸位,怎麽了?莫非你們認為不該敬大司馬一杯麽?”
謝安的手緩緩伸向酒盅,王坦之卻開口了。
“郗中書,謝公已經說了,這是私人聚會,不涉其他。桓大司馬不在京城,更不在這個宴會上,何必做這個樣子。你想敬酒,自可親自去姑塾向他敬酒。在場的誰願意遙祝,大可自便,為何偏偏拉著別人一起?甚為奇怪。”
郗超眼神犀利,笑容斂去。沉聲道:“文度此言差矣,什麽叫做做樣子?桓大司馬駐守姑塾,軍務繁忙。我等能夠在京城聚飲,便是有人戍邊拱衛之故。況且桓大司馬年前力挽狂瀾,解國本之憂,固大晉社稷。如此大功,卻不受任何封賞,高風亮節若此。怎麽?受不得諸位一杯酒?”
王坦之皺眉沉吟。謝安和王彪之對視一眼,兩人其實並不想因為此事起爭執。謝安的手握到了杯子上,便要起身。
但此刻一人在旁道:“在下認為,敬桓大司馬一杯酒並不為過,桓大司馬理當受到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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