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六章 夜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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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轉頭看去,不少人認出那是新進被任命為丹陽內史的李徽。
    有些人很驚訝,比如謝玄。他沒想到李徽會說出這樣的話,頓時皺眉瞪著李徽。
    王坦之也不滿的看著李徽,沉聲道:“李內史,這裏還沒你說話的份。不可多言。”
    郗超嗬嗬笑道:“我倒覺得李徽說的在理。文度,連他都明白這個道理,你倒是想不開麽?”
    王坦之尚未說話,但聽李徽繼續說道:“郗中書,敬桓大司馬是應該的。不過既然要敬,我認為咱們先得遙敬陛下一杯。我等為臣,陛下為君,既然不在場的人都要表達敬意,先敬陛下一杯才是正理。免得有人會說,我們隻敬桓大司馬,不敬陛下。說咱們本未倒置,有違綱常。現在的人喜歡說閑話,不能被他們壞了桓大司馬的名聲。郗中書你說是不是?”
    郗超皺眉想了想,笑道:“嗯,說的有道理。那便先敬陛下,再敬大司馬。”
    李徽點頭道:“我認為敬了陛下之後,還要再敬我大晉曆代先皇,從高祖起,一路敬下來。因為他們都是我大晉先君,綱常不能亂。也是對曆代先皇的景仰崇敬。大司馬總不能排在他們前麵吧?”
    郗超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從高祖往下一路敬下來,那不得敬個十多杯麽?這李徽可能是在玩什麽花樣。
    “有道理。”郗超沉聲道。
    李徽道:“曆代先皇和當今陛下敬過了,曆代賢臣也要敬。開國元勳賈充羊祜,南渡定國之臣王導庾希,還有郗中書祖上郗鑒等等。對了,太後不能不敬吧?還有曆代皇後,都是身份尊長之人。為了禮數周到,我們都要遙祝一遍是也不是?總之,大夥兒擬個名冊出來,咱們挨個敬下來便是。”
    李徽話說到這裏,已經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一開始還以為李徽是正兒八經的讚成,到現在才知道他是攪局。
    郗超心中惱怒,眯眼看著李徽道:“李內史,你什麽意思?攪局麽?”
    李徽攤手道:“此言何來?莫非郗中書認為不該?曆代先皇當不起一杯酒?太後皇後當不起一杯酒?曆代賢臣當不得一杯酒?別的不說,就拿郗中書祖上郗翁而言,雖為流民帥出身,但當年蘇峻之亂時,郗翁力挽狂瀾,平亂安國。之後駐紮京口徐兗二州,其功比桓大司馬一點也不差。難道當不得一杯酒?”
    郗超更加的惱怒,這廝惡毒之極,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自己祖上是流民帥出身,這不是揭自己家族的老底麽?還顧及提及京口徐兗兩州之地,這明顯是又在諷刺自己。
    王坦之大聲道:“李內史之言,我很讚成。擬定個名單便是,咱們今晚什麽也別幹了,一路敬酒敬下來,估摸著最少得敬個百八十杯。謝公,你準備的酒不知夠不夠。”
    謝安沒說話,謝玄大聲笑道:“還怕沒酒麽?我謝家酒水管夠,隻怕你酒量不到。”
    王彪之嗬嗬笑道:“酒量好說,醉了也是不打緊的,敬意到了,才是重點。”
    郗超麵如紫肝,身子微微發抖,有爆發的前兆。
    謝安端起酒杯起身嗬嗬笑道:“郗中書,老夫認為倒也不必一個個敬了,咱們共敬一杯,敬我大晉先皇尊長,大晉曆代賢臣便是。自然也包括了桓大司馬。倘若一個個的敬,即便我謝府酒水足夠,諸位酒量也好,怕也要敬到天明了。嗬嗬嗬。”
    謝安明顯是給了個台階,他並不希望郗超發飆,宴席不歡而散。所以,此刻出來打圓場是應該的。當然,他也感激李徽的出麵,避免自己這些人被裹挾向桓溫敬酒的情形。雖然謝安能屈能伸,但所有人為桓溫敬酒,這是極不妥當的一件事。必會為郗超大力宣揚,有損聲望。
    郗超雖然心裏惱怒,但是李徽的話雖然看似是胡攪蠻纏,但卻是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令自己無法反駁的。
    謝安送來台階,郗超自然是順著台階下來。
    “謝公所言甚是。那便共飲一杯,共敬我大晉先皇先賢,也敬桓大司馬和在座諸位。”郗超一口將酒喝幹,一屁股坐下。
    眾人這才起身,喝了這杯酒。
    雖然這杯酒喝了下去,但是,廳中氣氛已經有所不同。座上有人心中想道:“今晚這宴席上怕是不會平靜了,這才一上來,便已經如此,不知道待會還會如何。這注定是個難熬的夜晚。”
    李徽和謝玄喝了酒坐下,謝玄湊過來低聲對李徽笑道:“賢弟厲害啊,這廝想裹挾我們,被你給頂回去了。幹的漂亮啊。”
    李徽微微一笑,抓了一塊羊羔肉入口咀嚼。本來李徽並沒有打算出什麽風頭,但是當看到郗超今晚也參加這場宴會的時候,李徽便打定主意,今晚絕不會對郗超客氣。他若老老實實的隻是參加宴會,不搞事便也罷了。倘若他開始生事,自己絕不給他顏麵,勢必讓他難以下台。
    謝家或許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話不能說。但自己現在這個身份可謂百無禁忌。自己不代表謝家,不代表任何大家族,完全代表自己。就算有恩怨,郗超也隻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況且,李徽又怎怕郗超對自己增加敵意?他本就對自己敵意滿滿,因為桓序被殺,自己拒絕桓溫征召的事情已經得罪了他們了,不妨得罪的再狠些。人還能死兩次麽?倒是根本不在乎。
    其實就算郗超今晚不惹事,李徽都想著要主動撩撥他一番,惹他一惹。在這樣的大場合,當著京城有頭臉的大族名士高官們的麵,若是郗超被自己這樣的人給羞辱了,對他如今在京城不可一世的氣焰的一種打擊,絕對會讓他顏麵掃地。
    所以今天晚上,李徽決定一切看情形而定。這郗超倘若不識相,李徽並不打算慣著他,定要給他難看。
    宴會進入自由敬酒環節,眾人紛紛離席相互敬酒。王彪之謝安王坦之等人坐席前很快便聚集了諸多敬酒的人。平素他們接觸到謝安等人的機會不多,這樣的宴飲聚會,他們其實也很少有資格和王謝同席。
    當然,這裏邊也有各自站隊的關係,京城大族之前便不是鐵板一塊。桓溫廢立之後更是許多人感受到了桓溫的壓力和實力,或被動,或主動的倒向桓溫一方。
    所以,王謝坐席前人很多,郗超的坐席前也一樣是熙熙攘攘。跟郗超搞好關係是很有必要的,畢竟庾氏兄弟的下場他們是親眼目睹的。
    李徽端起酒杯也離了席,不過他並非去王謝等人席前敬酒,用不著,也擠不上。李徽走向的是陸納的坐席。
    吳郡陸氏家主陸納已經於年後來京城上任左民尚書之職。左民尚書這個職位其實不敵,乃大晉尚書省所轄的五曹之一。大晉尚書省下轄吏部、五兵、左民、度支、祠部這五曹,各管一攤事務。官職三品,是職權甚高的職位。
    陸納擔任的左民尚書,便類同於後世的戶部尚書之職,也是重臣職位。桓溫廢立之後,陸納作為江南士族的代表,作為支持桓溫的回報,所以陸納獲得了桓溫特別的舉薦,也作為和王謝交換的條件之一,被任命為左民尚書。
    李徽對陸納並無惡感,當初在吳郡的時候,跟隨顧謙出席的各種宴飲之中常見到陸納。陸納總體而言還是態度溫和的長者之姿,和顧謙是關係極好的。後來李徽上任居巢縣丞,便是跟隨陸納的孫子陸展一起上任的。
    即便是和顧家翻臉之後,在一切事情上,陸納也並沒有因為這件事便刁難和排斥李徽。一個簡單的例子便是,蔣勝原本便是陸氏的仆役,後來陸展死了,蔣勝便跟了自己。但蔣勝本是陸家仆役,不能私自叛主,必須得到陸家的同意。當時陸納很大方的將蔣勝和其餘幾人一起送給自己為仆役。
    去年,蔣勝的妻兒離開陸家來京城團聚的時候,陸納也並未攔阻,反而給了些盤纏。
    從這些小事上,李徽便知道陸納是怎樣的人。雖然立場相左,但是為人還是沒的說的,絕對是有風度和度量的長者。
    陸納之前便朝李徽這裏張望了多次,他不好來和李徽打招呼,李徽自然是要去向他敬酒拜見。
    郗超被人圍著敬酒,眼角餘光卻看到李徽端著酒盅走來。他心中冷笑,這廝終究還是怕了,要過來給自己敬酒了。一會自己不假辭色,讓他像條狗一樣滾開。適才給自己難堪,豈能饒他。
    然而,李徽從郗超麵前走過,眼角也沒瞄郗超一下,郗超詫異之極。一名大族子弟正舉著杯子向郗超敬酒,口中說著諂媚之言,郗超被他擋住視線,伸手一撥,那人酒杯翻倒,潑了一頭一臉。
    然後郗超看著李徽站在了陸納的桌案前。
    “李徽見過陸翁。沒想到能在這裏到陸翁,當真驚喜萬分。”李徽放下酒杯,躬身行禮道。
    陸納忙拱手行禮,嗬嗬笑道:“是啊,老夫也沒想到能在謝府見到李家小郎,當真是令人驚喜。一別經年,李家小郎已經有如此大的成就了,當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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