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九章 新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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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公,事情到了這一步了,當需更加強硬才是。桓公進一步,他們便會退一步。桓公若退,他們必進。朝廷若真有誠意,便不該拖延。一定會下旨加九錫之禮的。否則便是有詐。”郗超沉聲道。
    桓溫緩緩踱步,猶豫之極。其實他並不想把事情變得更糟糕。因為朝廷已經同意加九錫了,自己也和謝安達成了共識,自己再反悔,還要扣押謝安的話,搞不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當真要動手攻城的話,那會讓一切都走入死胡同。威懾是最好的手段,攻京城那是最後的手段。輕易攻城,便會讓局麵大壞。正如謝安所言,最後便宜了秦人,砸了鍋,都要淪為亡國之乞。
    雖然桓溫一向信任郗超,但是此刻他卻突然想起了謝安之前說的話來。謝安說,慫恿他行廢立之事,讓他出兵來京城的人是害了他桓氏風評,是包藏禍心之舉。桓溫倒沒有覺得郗超是包藏禍心,但是此刻,郗超在知道朝廷已經同意給自己加九錫,目的基本達到的情形下,卻慫恿自己激化事態,這多少讓桓溫有些疑惑和不解。
    “桓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眼下……”
    郗超還待繼續鼓動,桓溫忽然伸手製止了他。
    “景興,此事……容老夫想想。不可輕易做出決定。你去將桓衝請來,老夫問問他的意見。老五的話還是可以聽一聽的。”
    郗超愕然,他知道,桓溫並不相信他的話。關鍵時候,他被朝廷畫的大餅給吸引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分析。這還是第一次。他甚至寧願聽一聽不同意他出兵,勉強前來協助的桓衝的意見,也不肯聽從自己的意見。
    “桓公……”郗超試圖再一次的嚐試。
    “景興,莫說了。老夫已經說了,叫桓衝來商議商議,再作定奪。你這麽著急作甚?莫非……莫非你有什麽隱情?”桓溫皺眉道。
    郗超立刻閉了嘴,躬身道:“桓公,我這便去請桓將軍前來。”
    桓衝不久後冒著大雪趕到,在得知前因後果之後,桓衝立刻否定了郗超的判斷。
    “兄長,景興之言未免太過。景興,不是老夫說話難聽,你這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謝安乃德望高隆之人,何等樣的人物?怎會出爾反爾?大司馬同謝安已經商議定奪了,現在又要出爾反爾,置大司馬信譽於何地?景興,未必人人都如你所想的那般狡詐。”
    郗超麵紅耳赤,卻又不敢反駁,隻得諾諾點頭。桓衝之言不出自己所料,他必是為謝安他們說話的。昨晚他私自將謝安等人的住處安排在他的軍營之中,郗超便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他可不敢對此事說些什麽,那會被桓溫以為他在離間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
    桓溫道:“老五認為不必擔心?”
    桓衝道:“當然不必擔心。況且,就算朝廷反悔,這豈不是給了阿兄更好的用兵的理由?屆時更可以名正言順的率大軍前來行事。畢竟太後懿旨在手。朝廷不講信用,便怪不得阿兄用兵了。到那時我領江州兵馬再來聽命於兄長行事便是了。”
    桓溫嗬嗬笑道:“說的極是。現在反悔,反而被他們大肆宣揚說我桓溫出爾反爾,說老夫等不及了。老夫等了半輩子,在乎這一時麽?”
    桓衝笑道:“正是。”
    郗超在旁一言不發,眉頭緊鎖,麵色陰鷲。
    ……
    大雪一直未停,天黑的很早。桓溫於大帳之中再次設宴款待謝安。桓衝郗超桓熙桓濟等人受邀作陪。酒席宴上,氣氛倒也熱鬧。
    謝安也很高興,依舊同昨日一樣來者不拒,同桓溫推杯換盞,盡興而飲。不過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座上其他人倒是極為克製。
    酒到酣處,謝安撫琴一首《短歌行》送給桓溫。似乎是讚頌桓溫有孟德之才,當世梟雄之意。但在李徽等人看來,這顯然是一種隱晦的嘲諷。
    在白天回帳之後,謝安將太後懿旨欲加九錫之禮於桓溫的事情告知了謝玄和李徽。二人都很驚訝。李徽由此才明白,原來謝安帶著護身符而來。怪不得,謝安並不感到驚慌,那太後懿旨確實是可以保命的東西。
    不過,謝玄和李徽都認為,這份懿旨無異於是飲鴆止渴之舉。許諾了桓溫九錫之後,那便從朝廷層麵給予桓溫執掌大晉一切的背書了。當然,從現實層麵上而言,這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緩兵之計,可以緩解眼前的危局。
    初更,謝安又是酩酊大醉,被兩名衛士扶著離開大帳,醉的不省人事。謝玄李徽帶著人護送他回帳歇息。
    桓溫也喝醉了,早早入後帳歇息。桓熙桓濟兩人準備回各自營地歇息的時候,郗超叫住了他們。
    “二位公子,可否移步一敘?”
    桓熙是桓溫長子,但沒什麽特殊的才幹,並不受桓溫喜愛。之前桓溫南征北戰,桓熙也並不被委以重任。反而是桓石虔桓伊桓豁等人挑大梁。但畢竟是自己的長子,桓溫也是要給機會的。此次出兵京城,並不需要衝鋒陷陣,隻需要耀武揚威便可,所以桓熙被任命統領前軍兵馬,算是給他一個露臉的機會。
    次子桓濟倒是有些才能,所以在中軍負責護衛和領軍之責。
    二位當然知道郗超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郗超要找他們談話,倒是有些受寵若驚之感。兩人當即應允。
    不久後,三人在大帳不遠處郗超的帳篷裏落座。
    “二位公子,景興有些話想同二位公子說一說。若不說這些話來,景興恐心中難平。此事也是幹係到桓公的大事,景興現在有些無能為力,隻能同二位公子商議。”郗超緩緩說道。
    桓熙桓濟聞言忙道:“景興兄有話就說,跟我等兄弟還客氣什麽?”
    郗超點頭道:“多謝二位公子。事情便是關於眼下之事的。二位公子都很清楚。此次桓公率大軍抵此處的目的是什麽,朝廷之中有人隻手遮天,篡改先帝遺詔,先帝原本遺詔命大司馬全麵執掌朝政,攝政輔主。那些人耍了手段,改了遺詔,大司馬這才出兵,要查清楚此事,問責於那幫營苟之輩。”
    桓熙道:“這事兒不是搞清楚了麽?那謝安不是解釋清楚了麽?”
    郗超苦笑道:“世子,謝安的解釋都是謊言,沒有一句是真。此事我在京城親曆,自知一切都是他們的陰謀詭計。謝安等欺桓公良善,利用桓公顧念大局之心,故而編造謊言。君子可欺之以方,謝安等人狡詐詭辯,欺瞞了桓公。”
    桓濟道:“不過,謝安不是頒布了太後懿旨,要賜父親九錫麽?那也算是補救了吧。”
    桓熙道:“是啊,這也算是彌補了。”
    郗超嗬嗬笑道:“二位公子,那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太後那封懿旨根本沒有授九錫的誠意,那是謝安拿來保命的。其一,懿旨上說的很清楚,要桓公撤兵,穩定西北局麵之後,便加九錫。這便是欺騙我們退兵的目的。我想問,難道桓公之功,不足以被加九錫?還需要附加條件不成?既要加九錫於桓公,卻還談條件,這難道是一場交易?這恰恰說明,朝廷從骨子裏不肯這麽做,這不過是一場騙局罷了。”
    桓熙皺眉咂嘴道:“這倒也是。似乎沒什麽誠意。”
    郗超道:“何止沒誠意,這是包藏禍心之舉。王謝在京城積極募兵,訓練什麽民團。短短不到一年,京城以民團和丹陽郡兵的名義募兵馬一萬五幹餘,實力大增。假以時日,京城兵馬人數將會更多。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便是要和桓公兵戎相見。隻是眼下他們沒有把握,便虛與委蛇,拖延欺騙,給他們自己贏得時間。二位公子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桓熙桓濟緩緩點頭。桓熙咬牙道:“當真如此的話,其心當真歹毒。”
    桓濟皺眉道:“阿爺難道不知?”
    郗超沉聲道:“桓公是坦蕩之人,焉知這幫卑鄙小人的豐齪伎倆。我想桓公建議,隻需請朝廷即刻加九錫,一試便知端倪。但桓公並不同意我的想法。本來,桓將軍倒是可以提醒桓公,可是你們的五叔不但不提醒,反而說我小人之心。景興若是再勸說的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桓熙冷笑道:“五叔是怎樣的人,我們還不知道麽?父親如此器重他,他卻不肯為父親盡心盡力。此次若非父親寫信逼他,他連兵都不肯出呢。”
    郗超道:“明日一早,謝安他們便要回京城了。他們這一走,一切便得逞了。這幫人回到京城,必又是大肆吹噓,說他們入我大軍營地來去自如,如履平地。嘿嘿,那幫人必又要將大司馬和桓氏諸位貶損一番了。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殺害桓序的凶手李徽也可全身而退。憑什麽他殺了你們的堂兄,卻還能逍遙如此?龍亢桓氏,威震大晉,何等威名鼎盛?竟然容忍李徽這等殺桓氏子弟的凶手逍遙,這令人難以接受。況此人是謝安主腦,狡詐多端。他是丹陽內史,丹陽郡的郡兵,民團都是此人組建的。於公於私,都留他不得。這次讓他全身而退,無異於養虎為患,助長他們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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