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九章 相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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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衝思量片刻,沉聲道:“此事由桓秘而起,我的想法是,桓秘未必長兄遺命,起鬩牆殺手足之心,心術不正,需當嚴懲。但畢竟是我桓氏手足,我桓衝絕不做殘害手足之人。我想讓他終身為阿兄守墓懺悔贖罪,桓秘一脈,至此不得掌事,隻經營家中事務,不得為官領軍。”
桓秘在旁一聽,心中既鬆了口氣,卻又喪氣之極。命是保住了,但是這是被家族所棄,再也沒有機會了。還連累了自己一脈的兒孫也沒有機會了。
“五弟仁厚,老身覺得這處置已然仁至義盡。四弟,你可服氣麽?”南康公主輕聲道。
桓秘歎息一聲道:“任憑處置便是,還有什麽好說的。”
南康公主點頭,看向桓衝道:“然則桓熙桓濟你打算怎麽處置?”
桓衝道:“桓熙桓濟違背父命,意圖弑叔,不孝不倫,品德敗壞卑劣。我的想法是,革除一切職務,逐回荊州,流放長沙郡山野之地,給予薄田寒舍,令二人自耕自食,讀書勞作潛心改過。若當真能夠改過自新,以後可寬恕召回。”
南康公主籲了口氣,緩緩向桓衝行禮,輕聲道:“老身感謝五弟仁義,兩個孽障本該遭到更嚴重的處罰,五弟能如此寬待他們,他們若不潛心改過,還算是人麽?桓熙桓濟,還不跪謝你五叔。”
桓熙桓濟忙跪地磕頭,口中稱謝。但一想到即將要去耕田讀書的生活,桓熙悔之不及,眼淚滾滾,嚎啕起來。適才桓溫咽氣之時,他都沒有流這麽多的眼淚。
桓衝看也沒看兩人一眼,拱手對南康公主道:“阿嫂,我還有話要說。我知道,阿兄命我執掌軍權和家事令人很意外,所以才引起他們的不滿。我不知道阿兄為何這麽做,但阿兄既然遺命如此,桓衝自當遵從。但為了避免再有人覺得這其中有什麽陰謀,我今日在阿嫂麵前,當著眾人之麵宣布,我會上奏朝廷,讓桓玄繼承南郡公爵位。待桓玄長大成人之後,我將會把軍權和桓氏掌事之權一並交給桓玄,以證明我桓衝並無半點其他心思。”
南康公主怔怔道:“五弟又何必如此?”
桓衝道:“為了我桓家大局著想。阿兄去世,此刻我桓氏正逢艱難之時。我隻是希望我桓氏上下,不要因此人心浮動,胡亂猜忌。那樣我桓氏將麵臨滅頂之災。我的使命便是保全桓氏上下,我想這也是阿兄的心願。但桓氏的一切都是阿兄創下的,我自不會越俎代庖,將來把一切交還給阿兄的兒子,交還給阿兄一脈,我也算完成了阿兄所托,泉下見了阿兄,我也能夠坦然。”
南康公主肅然,緩緩道:“馬氏,帶桓玄出來,向他五叔磕頭。從今往後,跟在他五叔身邊,聽他教誨,不得有半點違背。”
馬氏拉著桓玄出來,桓玄此刻格外的乖覺,跪地向桓衝磕頭。
桓衝拉起桓玄的小手,緩步走入屋子裏。他終於看到了他的兄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桓衝眼淚滾滾而落,撲上前去拉著桓溫已經冰冷的手嚎啕大哭起來。桓嗣桓謙等人也紛紛跪下磕頭,屋子裏頓時跪下一片,嚎啕聲震動屋瓦。
郗超抹著淚哭泣了一會,上前對桓衝道:“桓將軍節哀,眼下還有許多事要做。”
桓衝點頭,擦幹淚水,沉聲下令道:“即刻上奏朝廷,稟報大司馬亡故的消息。召集全軍將領,大司馬帳下官員前來大殿,宣布大司馬遺命。準備棺槨壽衣,我要為阿兄親自穿衣入殮。”
眾人連忙應命。桓衝走到南康公主麵前,拱手道:“阿嫂,煩請派人快馬通知荊州三哥,告知阿兄亡故之事,告知三哥這裏發生的事情。我不希望三哥誤會什麽,不希望桓家再有混亂了。”
南康公主緩緩點頭,她明白桓衝的心思。這件事由自己轉述,那是最合適不過了。桓衝確實考慮周到,行事謹慎。或許這便是丈夫選擇他接掌大權的原因吧。
天亮之後,低沉的號角在姑塾城中響起,大司馬病逝的消息傳遍全軍。姑塾軍民陷入了驚愕和悲傷之中。
……
四月初九清晨,桓溫病逝的消息傳到了京城。一時之間,京城之中似乎像是過年一般熱鬧起來,大街小巷的百姓們都在興高采烈的互相告知這個消息。
朝廷之中,許多人也是如釋重負,喜笑顏開。有人得知消息當即擺酒慶賀,開懷暢飲。
桓溫,就像是大晉頭頂上的一片烏雲,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現在他死了,怎不令這些在烏雲之下被壓抑的難以喘息的人高興。就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麵,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一般,整個京城上下,都在為桓溫之死而慶幸。
於是乎便可以在街頭看到這樣奇怪的場麵,人們見麵時相互寒暄的方式不再是問好,而是如下的對話。
“聽說了麽?那人死了。”
“是啊,死了。”
“死的好。嗬嗬。”
“確實死得好。喝杯酒去?今日我做東。”
“那可不成,今日這樣的好日子,自然是我來做東。不許和我搶。”
“好好好,今日你請,明日我請。”
“……”
甚少有人因為死了人而高興,除非那人曾給自己帶來極大的壓抑和威脅。而桓溫在最近數年帶給京城上下的壓抑和威脅是巨大的。他一死,頓時讓人感覺雲開日出,天地清明了。
李徽是從衙署官員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他正在丹陽郡城衙署處置公務,聽得外邊官員們喜笑顏開歡聲雷動,出來一問,方知桓溫病死的消息。
一刹那,李徽也有如釋重負之感。但於此同時,李徽也迅速意識到,如果消息屬實的話,大晉朝便將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局麵的。一個沒有桓溫的時代,一個謝氏全麵掌權的時代了。
李徽有些恍惚,從穿越之初,了解到自己身處的時代和時間節點開始,李徽所做的一切選擇都是基於桓溫最終會失敗而做出的。
為此,自己付出了想當的煎熬和代價,經受了極大的壓力。甚至數次喪命。和桓溫站在對立麵的後果便是如此。
現在,桓溫死了,那也正式宣布了他的時代已經過去。而自己的抉擇也被證明是正確的。桓溫一死,壓力頓減,這場從一開始便開始的豪賭,今日總算是可以告一段落。接下來,便是收獲紅利的時候了。
李徽本應感到高興才是,但李徽心中卻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感覺。相反,還有些惆悵和歎息。
一代梟雄桓溫死了,別的不說,那也是大晉朝頂天立地的人物,是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人物,是站在頂峰上的人物。
自己其實和桓溫也沒有什麽私人恩怨,每個人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立場和利益罷了。若站在立場和利益的角度,固然是如釋重負。但若站在曆史的高度,客觀公正的來看待。此人對於大晉朝做出的貢獻以及格局的塑造,是有著巨大的影響和貢獻的。
看著衙署官員們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李徽沉聲道:“諸位,豈不聞‘鄰有喪,舂不相。裏有殯,不相歌。’。死了一個人,你們這個高興作甚?更何況此人還是我大晉的大司馬。朝廷都沒有給他定性,你們倒是當是敵人死了一般慶賀起來了。大司馬或許有過,但他為大晉立下的功勞,是你們在座誰能比的過的麽?”
眾官員麵麵相覷之中,李徽拂袖出門。
李徽帶著隨從策馬前往烏衣巷,他要向謝安求證桓溫的死訊。目前為止還都是傳言,他要確認這個事實。
街頭百姓們喜笑顏開的樣子,似乎都在為桓溫之死而感到高興。李徽心裏本有些不高興,但想想便也釋然了。百姓們的愛憎是樸素的,桓溫死了,他們高興,因為桓溫曾威脅了大晉的安全,讓所有人感到恐懼。桓溫死了,他們感到高興其實也無可厚非。
晌午的陽光裏,李徽快步穿過庭院前往謝家後宅。這裏他已經輕車熟路,進出自由了。
三進花園小廳之外,李徽聽到了古琴嗡然之聲。他慢步走進花園裏,小廳長窗開處,謝安正在窗前撫琴。而花廳之外的回廊下,謝道韞正站在廊下負手看著自己。
李徽慢慢走近謝道韞,無聲向謝道韞行禮。謝道韞擺擺手,示意李徽不要說話,靜聽琴聲。
李徽點頭,站在謝道韞身旁靜聽謝安彈琴。謝安神色凝重,身子俯仰,纖長的手指在古琴琴弦上跳動搓揉。
琴聲悠悠,緩慢如深水靜流,凝滯舒緩。又似乎如天空中的白雲悠悠,慢慢的飄過天空。曲調時而空靈,時而凝重,一時如禪音清明,一時又如紅塵喧囂繁雜。於曲調切換之中,李徽聽出了深刻的情感。似乎感歎人生如夢,轉瞬白頭,又似乎在感歎人間美好,韶華易老。似追憶,似懷念,似惋惜,似超脫。
總之,琴曲雖然極為舒緩,但李徽卻第一次從此中品味出如此多的情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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