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君聖臣賢,運泰時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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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官選官、世襲官、皇帝這些肉食者們,並不參與生產,來錢的方式很多,但這些錢,來的都很容易,一個人得到錢,越是容易,花錢就越發闊綽,對價格不敏感,對溢價覺得合理。
    比如上海的霞飛街,街頭街尾都有上海稽稅房。
    對價格不敏感的勢要豪右們,抬著一箱又一箱的銀子到霞飛街,比黃金還貴的印泥、雕工精美的玉器、各種寶物裝飾的鈿子、點翠漆器、文房四寶各其奢的桐煙徽墨、宣紙等等奢靡之物。
    這裏麵任何一件,可能就是中人之家一年所得,但這些勢要豪右出手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猶豫。
    這些購買者甚至會為了證明自己是正品,還要到稽稅房親自拿到稅票才心滿意足。
    本來為了限製奢靡植物消費的奢靡稅,根本攔不住這些勢要豪右。
    而窮民苦力為主的佃戶、纖夫、腳夫、抬水夫、窯民、工匠等等,他們是生產本身,來錢的方式僅限於自己的勞動,這些錢來的都不容易,一個人得到錢越不容易,花錢就越吝嗇,對價格越敏感,對溢價覺得非常不合理。
    比如北京的菜市口、煤市口、糧市口等等,窮民苦力用手絹、方巾包括著銅錢、碎銀,一分一厘的討價還價,購買的貨物,對斤兩也是錙銖必較,手一提就大概知道有多重,甚至還要自己備一杆秤。
    北衙稽稅院壓根不到菜市口、糧市口這些地方稽稅,窮鬼榨不出幾個有錢來,稽稅院瞄準的都是大糧商,管好入京各主要路口,依托各個抽分局,對貨物進行抽分。
    肉食者們和窮民苦力對金錢、財富的敏感程度是天壤之別,一個白雲一個黑土,肉食者無法理解,他覺得自己就要了那麽一點點,這些窮民苦力居然要拚命!
    窮民苦力則感覺敲骨吸髓莫過如此。
    這種現象,馮保認為是崽賣爺田不心疼,不是自己創造的財富,花起來自然爽快。
    朱翊鈞說是矛盾的突然性,馮保覺得難以理解,用崽賣爺田不心疼和最後一把米進行了補充說明,這樣,就非常淺顯易懂了。
    白居易寫詩,先給老嫗聽,老嫗聽懂了,才會收錄,所以才會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名篇傳世。
    大明大思辨,辯經產生了很多成果,但這些經書,怎麽讓百姓聽懂,才是關鍵。
    江西田兵之亂,並沒有持續多久,源源不斷的奏疏快馬加鞭的入京,尤其是贛州府地方的奏疏,走陸地驛站抵達漳州府後,由水翼帆船送往京師,速度更快。
    萬曆十五年四月初,朱翊鈞就收到了田兵退去的消息,皇帝要求的案犯和民亂的頭目,也都被抓捕,坐船送來京師。
    文華殿上,大明皇帝坐在月台之上,翻動著江西來的奏疏,看了許久才說道:“整體而言,江西地麵官員反應非常迅速,江西巡撫、布政司按察司,做好了安撫,沒有讓事態進一步擴大。”
    “而且三縣的田兵退去之後,相應承諾,減租、除年節等項舊例、徹查並關閉賭坊、鋤奸佞等事兒,都已經開始推行。”
    “現在唯一困難的就是還田令了,諸位愛卿,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江西的情況需要一個過渡的政策,來實現皇帝承諾的同時,也不至於鬧到要京營平叛的地步。
    “臣有本啟奏。”王國光站了起來,出班將奏疏遞給了馮保,轉呈皇帝。
    皇帝需要大臣們的智慧,大臣們就必須要有個章程。
    江西地麵沒有普遍還田的條件,執行起來會麵臨極大阻力的同時,稍有不慎,就會鬧出民亂來,佃戶們會造反,鄉賢縉紳們也會。
    戶部設計了一套田製,這套田製主打一個折中。
    既承認鄉賢縉紳對土地所有權,又對鄉賢縉紳依靠土地無限向下索取朘剝,做出了嚴格限製。
    “營莊製。”朱翊鈞看著麵前的奏疏,戶部這套打法比還田令要溫和,比江西現行田策要暴力一點。
    營莊就是經營農莊的意思,寧都、瑞金、寧化三縣,在各鄉,設立二十八個營莊,這二十八個營莊以租賃的方式,集中三縣田畝進行經營。
    所有土地收獲按一鄉、二公、七民的分配進行分成,鄉賢縉紳拿一成佃租,朝廷拿兩成槁稅,鄉民拿七成收獲。
    一個營莊設不入流吏員三人,為營正、會計、團練。
    營正地方衙門派出,會計由營莊雇傭,團練由本鄉推舉產生。
    團練的職能是治保聯防,野獸、盜賊都由團練處置,而這個團練可以自招募民夫為義勇,負責保衛村寨等事兒。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管事兒的是朝廷的人,算賬的是臨時雇傭賬房先生,算是縉紳的人,團練是百姓推舉,武力在團練手裏掌控。”
    張學顏俯首說道:“陛下,武力看似在團練手中掌控,但其實還是在朝廷手裏,相比較營莊這個小集體,縣、府、道,掌握了更多的武力。”
    “但在營莊內部,團練的確掌握了武力,這點武力,也就是驅趕野獸、盜賊有用處,起到一個製衡作用,不至於讓朝廷派出鄉長、營正,為所欲為。”
    “對於百姓而言,他們並不會有太多的改變,因為以前去鄉賢縉紳家裏租田,現在是去營莊租田。”
    朱翊鈞再次審閱了一遍營莊製,看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了大西王張獻忠來。
    張獻忠是推翻大明皇朝的重要武裝力量,喜歡殺殺殺,張獻忠死後,大西軍餘部選擇了聯明抗清,打出了兩蹶名王的戰績。
    兩蹶名王,這是自萬曆四十七年,大明在薩爾滸之戰輸給韃子之後,最大的一次勝利。
    而戶部呈送的營莊製,和大西軍用的營莊法,不僅製度設計相似,連名字都是一樣的!
    李定國、孫可望也是靠著這營莊製和韃清打的你來我往,直到孫可望和李定國鬧了內訌,分道揚鑣。
    營莊,就是南明最後的生命線,是南明朝廷政治、經濟,和韃清比拚的最後機會。
    “這不就是隋唐時候的折衝府,修修補補出來的嗎?唯獨缺少了應征作戰。”王崇古看了半天,發出了自己的疑問,這戶部搗鼓了半天,王崇古越看越像折衝府。
    “隋唐折衝府,也叫統軍府,籍民之有才力者為府兵,折衝府主要是為了府兵,這營莊,主要是為了安安生生種糧,省的佃戶、地主、地方衙門為了種地,天天掐來掐去。”
    “團練所轄義勇,並不需要遊移征討。”王國光回答了王崇古的質詢。
    不是窮兵黷武,主要是大明軍,隻有京營十萬,水師十三萬是募兵,剩下的全都是半耕半農的衛所軍兵,世襲罔替都是軍戶,主要是承擔防守任務。
    京營水師的待遇極好,每次征召,都是二十裏麵選一個身強力壯,而且三代直係親屬無罪犯記錄的良家子。
    “這營莊製,誰想出來的?”朱翊鈞翻動著奏疏,有些好奇的問道。
    王國光拿出了一封書信說道:“遼東巡撫侯於趙在遼東就是用的這法子,營是經營之意,也是營堡之意。”
    “這些年遼東逐漸安定,遼東墾荒,不像過去那樣兵凶戰危,但也有野獸出沒,這幾年遼東逐漸變成了這樣營莊。”
    “正月,臣收到了侯於趙來信詢問,是否能把遼東墾荒四十四萬頃田,設立戶部直接管轄的農墾局。”
    侯於趙把自己這些年的墾田經驗,都寫在了信裏,希望歸朝廷直接管理的農墾局管理一切農桑之事。
    遼東設省之事早已經提上了日程,李成梁為了此事,專門致仕,跟著陛下去江南瀟灑快活去了。
    但是朝鮮之戰開打後,遼東設省之事,再次陷入了過去的困境之中,遼東軍兵仍然有藩鎮化的基礎。
    朝廷管得多,可能會逼反遼東軍,朝廷不管,那遼東四十四萬頃田,人數已經超過了三百萬,恐怕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遼東平原是個大糧倉,可以種一季水稻,收成極好。
    繼續任由遼東軍坐大,不用數年,李成梁自己不想做安祿山,也該有手下人,逼著他做安祿山了。
    侯於趙思前想後,想到了好主意,直接弄個朝廷直接管理的農耕局,朝廷抓住了遼東的糧食,就抓住了遼東軍的胃,再加上火藥受朝廷控製,遼東軍就不會繼續藩鎮化了,而且遼東設省的矛盾就得到了紓解。
    關於農墾局的設立,戶部還要和侯於趙仔細溝通,畢竟遼東茲事體大,一個弄不好把天捅破了,就麻煩了。
    “那就在江西暫行營田製試試,這個折中的法子,看看效果如何。”朱翊鈞做出了決策,試點在寧都、寧化、瑞金三縣,製度的探索,需要一點點的嚐試,知行合一、矛盾相繼中不斷的完善。
    “申時行上奏說,鬆江府最近出了點怪事。”張居正麵色凝重的說道:“叫魂誌怪。”
    “叫魂?”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怎麽回事?邪祟作亂?”
    “不應該啊,鬆江府富裕無比,地方百姓不必尋求邪術來自我慰藉,這邪祟作亂,如果在陝甘寧三地,倒不算稀奇,怎麽會發生在鬆江府?”
    經濟大發展、人口快速聚集且增長、長江九省之地的貨物在鬆江集散、大運河的貨物部分也會到鬆江府集散,商業和手工作坊空前繁盛的鬆江府,無論如何都沒有邪祟的傳播空間才對。
    越是欠發達的地方,邪祟越是可以蠱惑人心,石茂華、沈一貫等陝西總督經常奏聞此事,但凡是遇到殺無赦。
    俺答汗手下有個漢兒頭子叫趙全,就是雁門關以北地區白蓮教的教主,投奔俺答汗後,更是在聚集了一大批亡命之徒。
    趙全為首的邪祟,常常打扮成僧人、乞丐模樣,流徙諸邊,刺探情報,還在大明腹地傳教,弄得烏煙瘴氣。
    在隆慶議和後,俺答汗將趙全等人全部移交給了大明。
    欠發達的地區,生活困苦,需要心靈慰藉,宗教就會趁虛而入。
    鬆江府也發生這種事,讓朱翊鈞內心升起了一萬個警惕,可能是邪祟作亂,更有可能是不甘心失去經濟優勢和社會地位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糾集在一起,跟大明新政唱對台戲,破壞新政。
    但是隨著張居正把案情緩緩展開,朱翊鈞發現並非如此。
    事情的前因後果,上海知縣姚光啟已經搞清楚了。
    去年十二月底,一位名叫陳東鵬的石匠,長期在外做工,家裏人就受了欺負,陳東鵬就嚇唬村裏人,說他跟著道士修習過一種法術,名叫叫魂術。
    隻需要把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寫在紙上,貼在錘子敲打,此人就會聽到擊打聲,輕則精神萎靡,重則七竅流血震顫而亡!
    陳東鵬離家做工日久,每次都要一月才能回家一趟,短期內他也在鬆江府買不了宅院,附籍鬆江府,隻能如此編排恐嚇。
    陳東鵬上工後不久,欺負過他家人的一個懶漢,就一直聽到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嚇得魂不守舍,沒成想,過了七日,居然真的七竅流血而亡!
    立刻在陳東鵬那個啟東村,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都對陳東鵬家避之不及。
    姚光啟已經查明,是陳東鵬給了這懶漢三錢銀,讓他假裝聽到了敲打聲;
    而這懶漢的死因,其實也很簡單,跟賭坊認識的狐朋狗友喝了大酒,一言不合吵了起來,這就動了手,猛力錘擊後腦才是致命傷。
    這幾個狐朋狗友害怕被抓,就四處對人說,是陳東鵬行招魂術,殺死了懶漢,這一下更是人心惶惶。
    這個案子,上海縣就查了兩天,就真相大白了,姚光啟把行凶者緝拿歸案,開始走死刑三複奏的流程。
    姚光啟知道叫魂術是假的,也張榜公告,但奈何這人心慌亂不安。
    在這個時候,一些人,找到了鬆江府的西林禪寺,找禪師驅邪,希望能防範這個叫魂術。
    事情就壞在了禪師的身上。
    西林禪寺的香火極其鼎盛,但香火是整個禪寺的,有些禪師吃不到多少香火。
    一看有叫魂術,一個禪師立刻找到了新的辟邪賽道,以叫魂術為紐帶,和幾個禪師一起對齊了顆粒度,賦能新熱點,幾個禪師立刻開始宣傳各種邪術的危害,玉器、木器、符篆等等辟邪組合拳相繼推出。
    這幾個禪師立刻得到了大量的香火錢,叫魂術的謠言就越來越廣。
    “孤證不證,這懶漢死於所謂叫魂術,時日一久,再無例證,這謠言豈不是不攻自破,香客就是心裏再害怕,還能不停地給這幾位禪師上貢不成?”朱翊鈞覺得事情到這裏差不多得了,怎麽會鬧到皇帝的禦案之上?
    賺點錢而已,心裏有鬼才去把自己的錢給騙子。
    “這幾個禪師也知道,過不了幾日,沒有邪祟作亂,大家都會歸於平靜,為了讓這風浪變大,幾個禪師開始刻意散播謠言,四處對人說,哪裏有人慘死在叫魂術之下。但騙是騙不了多久的。”張居正歎了口氣。
    浪越大,魚越貴的道理,不光魚販子懂,禪師也懂。
    禪師們麵對人流量的下滑,辟邪這個新賽道就這樣跑到了頭兒,十分不甘心,幾個禪師就商量應對,一個點子王說:敲人腦袋!
    鬆江府因為開海,人口虹吸,聚集了無數的外鄉人,這個時候,禪師隻需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到這些卑賤的、從事苦力的外鄉人,一榔頭下去,七竅而死,這個叫魂術的財富神話,就能繼續下去。
    之所以要對外鄉人下手,是這些外鄉人,死了也沒人管,很多外鄉人都是自己遠赴他鄉,傳幫帶也不怕,傳幫帶都是同鄉抱團取暖,死在了叫魂術這種邪術之下,都是避之不及。
    連續敲死了七人之後,這叫魂術立刻變成了血淋淋的鐵證和威脅。
    偵緝命案本來就難,這種無利害衝突、無直接關係、隨機殺人的凶殺案,就更難偵破了,而且命案發生在上海縣,西林禪寺在鬆江府華亭縣南邊。
    姚光啟查了很久,才最終鎖定了這些惡禪師。
    張居正麵色悲痛的說道:“這一個惡禪師,根本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簍子出來。”
    “案件偵破了,人犯也抓了,華亭、青浦、上海、浦東四縣,全張榜公告,甚至還讓衙役、火夫,挨家挨戶宣講,可是這惡禪師們闖出的禍,才剛剛開始。”
    “因為做這個辟邪生意的不僅僅是這幾個禪師,三教九流都做這辟邪的買賣,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叫魂術大家都念叨,就變成真的了。”
    “直到上個月三日,本地百姓聚嘯,打死了外來的石匠。”
    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這名石匠是湖廣荊州府人,和張居正是老鄉,當然這石匠不認識張居正,他到鬆江府就是幹活的。
    鬆江府在修橋,石匠缺口很大,這石匠歇著的時候,在路邊逗弄孩子,初來乍到,不懂上海縣的忌諱,就詢問孩子叫什麽。
    這一問,壞事了。
    叫魂術發動的條件,姓名、八字、石匠,這石匠問名字是想做什麽!
    石匠嚇壞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圍住了,石匠一開口,這湖廣口音一出,很快就被打死在了黃浦江邊,動手的有二十多個人,沒人承認是自己殺的人。
    “麻煩大了。”朱翊鈞坐直了身子,他意識到,為什麽張居正說惡禪師自己都不知道闖了多大的禍。
    叫魂術逐漸異化成為了一種權力。
    鬆江府有些本地人,但大多數都是外地人,而且這些外地人有錢的還很多,絕對數量上,外地人更多點。
    本來就有矛盾,這叫魂術被異化為了一種規矩,不懂規矩就打死。
    案子麻煩就在於二十多個人動手,難道要全殺掉?
    “鬆江地麵是如何處置的?”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這種已經掀起了風浪的謠言,害人不淺。”
    張居正麵色沉重的說道:“二十多個人不肯承認,姚光啟就判一體處死,這些人終於怕了,最終在不斷互相指認中,終於確定了凶手。”
    “凶手要抵命,其他人流放雞籠島淡水鎮,五年苦役期滿,才能回到大明。”
    “申時行在浙江主持還田,讓姚光啟靈活處置。”
    “姚光啟也沒幹別的,把整個鬆江府給停了,實施了日禁宵禁,無急務要務,不得出門,也沒多久,就停了一天半。”
    “鬆江府多雨,大多數人都沒存糧食,這人餓的時候,就隻有一個煩惱,那就餓了。”
    “姚光啟本人凶神惡煞,臉上帶條疤,就坐在縣衙門前,除了喝水什麽都不吃,陪著全鬆江府人一起挨餓。”
    “他公布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放出話去:若有人會咒殺,就把他給咒殺了,禁令自然消解!”
    姚知縣是個人,也不是神,他也沒什麽好辦法,隻好拿出了輕斷食療法,讓大家餓了一天半,終於破了這叫魂術的邪祟作亂。
    “姚知縣被罵慘了吧。”朱翊鈞愣了下,這種輕斷食療法,姚光啟也能搞出來。
    大明的讀書人真的是歹毒的厲害,花招多得很,辦法有的是。
    隻要皇帝隻看結果,還在重視循吏,什麽招兒都能給你使出來,這樣當然有好處,能做成事兒;有壞處,權力過於蠻橫了。
    張居正麵色古怪的說道:“那倒沒有,姚光啟沒有被罵,其實鬆江府上下,全都被這個叫魂謠言給弄得身心俱疲,連生產和貨運都耽誤了。”
    “人心惶惶,內外難安,姚光啟做出了這種出格的事兒,證明了謠言為假,內外算是徹底清淨了。”
    皇帝看到了權力的任性,言官彈劾姚光啟胡作非為,鬆江府以謠言為生的人恨得咬牙切齒,畢竟這麽一搞,這辟邪的生意就真的沒法做了。
    而鬆江府大多數的百姓,則是感謝,至少不必擔心,自己被這叫魂術給咒殺了。
    每個人的利益不同,大家看待一件事的視角就會不同,鬆江府是天下財富聚集之處,這種弄得全民忐忑的謠讖,就可以渾水摸魚,從裏麵大撈特撈,結果被姚光啟用自己的性命給破了。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了幾下,才說道:“我們的海帶大王、曬鹽大王,還是很勇敢的。”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是說夫子反對鬼神之說,而是遠離、不討論,沒說是假的。
    姚光啟是個讀書人不假,可這種謠讖已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身在居中的姚光啟,有沒有一瞬間動搖過,真的有這種叫魂之術,怪力亂神的妖術,奪了他的性命?
    姚光啟應當怕過,但他還是選擇直接了當,用最直接的辦法,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直接挑釁邪術,最終才破了這個亂局。
    這是一種勇敢,姚光啟從不缺少勇敢,他的臉上有道長疤,海寇搶海帶的時候砍的傷。
    “大明要都是這種循吏,朕豈不是能高枕無憂?”朱翊鈞滿是笑容的說道。
    “陛下睿哲天成,洪福齊天,君為臣綱,億兆瞻仰,必然以為則而行之,大明自然君聖臣賢,運泰時康。”沈鯉平靜的說道。
    海瑞訝異的看了沈鯉一眼,沈鯉作為骨鯁正臣,為了禮部的事兒,灑水洗地也就罷了,這還把萬士和拍馬屁那套學來了?
    沈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話,他其實說的真心話。
    姚光啟是京師紈絝子弟,曾經也是前門樓子一腳把窮民苦力踹在地上,扔一把銀子隨意離去的混不吝,在太白樓買花籃,都是十個、一百個的買。
    不出現在海捕通文上,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姚光啟變成這樣,和陛下息息相關,當然和姚光啟自己的奮鬥有關。
    本來姚光啟可能會出現在刑部奏疏上,但現在姚光啟是海帶大王,曬鹽大王,還是陛下口中的愛卿、勇士。
    人的際遇總是如此奇妙。
    朱翊鈞拿起了申時行、姚光啟的奏疏批複之後,才坐直了身子說道:“別看鬆江府日新月異,以朕看來,鬆江府的百姓,生活也不是那麽如意。”
    “朝廷總是更容易看到聚集的人口、鯨吞的貨物、手工作坊林立、千帆競過、海量的白銀從鬆江府流入大明。”
    “但人口在快速增加,道路擁堵、衛生變差、治安時好時壞、貧富差距增大等等,都在困擾著鬆江府的百姓。”
    “百姓始終生活在焦慮和極度的緊張之中,生活在階級有可能向下滑落的恐懼之中,心裏那根弦兒一直緊繃著,直到叫魂邪術一出,立刻斷了,才弄成了這樣。”
    “居京師大不易,居鬆江府亦不易。”
    叫魂案裏的矛盾很多很多,叫魂案把這些矛盾勾了出來,才會變成這樣,驚擾聖聽。
    也是姚光啟處理得當,否則這叫魂術的謠讖,順著大江,跟著商品、商幫流動傳播到大明的各個角落,指不定造成多大的危害。
    沈鯉看了眼海瑞笑了下,這就是他拍馬屁的原因,真的是實話。
    陛下聖明,陛下眼裏,真的有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