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母豬生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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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漪院這幾日人來人往,先是來了四個長隨把陳敷放在漪院慣用的衣物、消遣和擺件清理運送出去,又來了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在賀小娘的房間關著門清理了大半天,運出五個大的樟木箱子後,把房門和窗戶門關得緊緊的,還拿漿糊貼了封條。
    這防得,還真是不帶掩飾的
    顯金略有無語。
    漪院隨著凶猛妾室賀艾娘的落幕,終於逐漸冷清下來。
    被顯金武力值折服的張婆子偷偷告訴她,原先配的四個丫頭,職業嗅覺異常靈敏,在賀艾娘去世前夕紛紛找出“嬸嬸去世,要回家一趟”“弟弟腳斷了,屋裏沒人照顧”“家裏母豬生崽,要伺候豬媽坐月子”等等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口,收拾東西打包回家,期待下一場主與仆的相遇。
    其他的都能理解。
    母豬生崽,這個確實不能忍。
    找理由能不能用點心
    能不能讓人感受到一點點敷衍的尊重
    總而言之,這些時日,賀顯金後背養了兩天就不痛了,身邊也沒有人照顧,每日要自行打水、燒爐子、浣衣、清掃院落,偌大個漪院沒人過問,日子也算自得其樂。
    幸而陳敷是個不讀書的,連盤了半個月的核桃都打包帶走,三十來本書卻全留下了。
    全便宜了顯金。
    原主識字。
    原主手絹上時常要繡兩句酸詩。
    多是自怨自艾、自憐自哀。
    詩詞水平不敢恭維,顯金憑借例如“妾憐自身如草芥,憑空拂柳萬人嫌”此類一聽就懂、再聽皺眉的口水大白詩,判斷出原主也就是個認字寫字的文化水平。
    有點小文藝的夢想,但不多。
    有點小矯情的作感,還不少。
    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還命如草芥。
    叫那位回去伺候豬媽坐月子的大姐作何感想
    既然原主識字,顯金就可以毫不掩飾地翻書看書,對這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大魏朝,心裏有了個譜。
    這確是個神奇的朝代——融合了宋元明三朝特色,程朱理學尚未成為主流,儒學、道學、理學、心學正在爭奪話語權,文武發展平衡,農商環境較好,北有韃靼,西有紅沙瓦底,南有倭奴,女人地位雖不高,但也沒低到被人看了臉就剜麵守節的地步,也沒低到要纏三寸金蓮,被人從生理控製心理的畸形局麵。
    總的來說,顯金認為這是另一個宋代。
    無論是曆史文化發展,還是百姓吃穿用行都更偏向於未陷入戰亂的北宋。
    這是好事。
    時代和平,總比戰亂瘡痍好。
    至少還能試一試,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顯金越安靜,漪院的日子就過得越不留痕跡。
    不留痕跡的結果就是日子越來越難過。
    首先體現在吃——
    每日三餐愈漸潦草,原先早上一顆蛋、一碗清粥、幾碟小菜外加兩個素菜包,大概是普通的火車站早飯攤水平。
    這幾日的早飯,半個饅頭、一碗米湯,偶爾放幾顆青豆佐餐,瞬間下降到監--獄服--刑的地步。
    再慢慢發展到一頓飯,廚房隻給一盤水煮青菜、一小碗沒去殼的穀米。
    顯金在蒸汽升騰的廚房揭開蓋子看。
    看看菜,抬頭看看放飯的師傅,再看看菜。
    師傅嘿嘿笑,“金姐兒,你守孝!好吃好喝的,怎麽守孝”指指地下,“你娘都看呢!”
    看,看你腳底長瘡,頭頂流膿。
    顯金沒說話,提起食盒向外走。
    一頓兩頓還行,一連五日頓頓都是這個樣子,連青菜的種類都沒有變化。
    人很難受。
    顯金半夜餓得翻身坐起,探身從床板摸出個狹長的木匣子,打開來是疊放的三張百兩銀票,還有兩支沉甸甸的金釵和三個粗粗的金戒指。
    這是賀艾娘留給顯金保命的。
    顯然,賀艾娘沒考慮到這大麵額銀票和金釵在深宅後院的流通實用性
    至少,顯金不敢拿一百兩票子去換三個素包子。
    她敢拿,下一秒,三太太就敢來抄了她的家。
    顯金蓋上木匣,歎了口氣又藏進了床板。
    再等等吧,再忍忍吧。
    “扣扣扣——”
    窗欞外輕手輕腳。
    顯金跪在床上,推開木窗。
    一個食盒被人推了進來。
    “快吃吧!”
    張婆子的臉出現在月光裏,看顯金眼神愣愣的,趕緊催促,“快吃!三爺叫我給你送的!”
    顯金打開食盒,裏麵放著一碗雞蛋羹、一碟醬油蔥花豆腐還有一碗白米飯,都還冒著熱氣。
    “三爺被老夫人捆在馬廄裏,狠狠地打了五十下板子,發了三天高熱,皮開肉綻的嚇死個人!”
    張婆子四下看了看,從袖裏掏了一個荷包順到窗台上,“給你帶的銀子,三爺的錢全被老夫人管起來了,掏了一袖兜這就是全部了。”
    “明天三爺被發去涇縣,這家裏也不知道是怎麽個光景。他教你不要和三太太別鋒芒,忍一忍,等他業成歸來給你找個好歸宿。”
    張婆子沒文化,使了牛鼻子勁兒才記下這麽多文縐縐的話。
    顯金仍舊有些怔愣。
    她一直覺得陳敷單純就是個不靠譜的叛逆加幼稚戀愛腦技能點都點在“怎麽迅速又荒唐地把自己老娘氣死”的民營企業無腦二代
    顯金緊攥了把荷包,手又緩緩鬆開。
    張婆子猶豫半晌,一咬牙還是把今天她半路打聽到的傳言一股腦倒了出來,“三太太這麽作踐你,不過是想讓你吃一吃守孝的苦頭。她給你找了門親事,是城東桑皮子作坊的賬房先生,上上個月死了先頭的婆娘,手上握著桑皮子作坊的賬,她一直想要那個作坊,是想拿你籠絡住那個賬房”
    還有徹底絕了陳四郎的心吧!
    “我還在守孝”顯金遲疑道,“是要守三年不準婚嫁吧”
    張婆子“哎”一聲,“你個傻妮子啊!守三年那是當官的、讀書的家裏這麽幹!你去鄉下看看,誰敢守三年!三年不成親不生娃家裏誰幹活誰下田!”
    是,農村人口就是生產力。
    三年不準成親,就是四五年都可能不會添丁,這可是大事。
    陳家不過是個做生意的,本來也不講規矩。
    顯金眯了眯眼,“老夫人將三爺發回涇縣,可有說何時招回來”
    張婆子一拍大腿,“說涇縣作坊的收益能趕超城東桑皮子作坊的收益,就讓三爺回來!”
    噢,比拚ki的時刻到了。
    “桑皮子作坊收益幾何”
    “這個”這屬於機密,張婆子不知道,但女人的關注點永遠不一樣,“應該很好!桑皮子作坊薑管事的婆娘逛街買東西從來不眨眼!”
    “那涇縣作坊收益幾何”
    “涇縣作坊趙管事的婆娘還穿著三年前的補丁衣裳!”
    賀顯金:
    完了,這個戀愛腦,可能一輩子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