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告黑狀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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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孫氏醒了個大早,一睜眼,左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正吃早飯,一身綠衣服的丫鬟翠翠急匆匆跑過來。
“漪院走水了!走水了!”
孫氏氣急敗壞地把手裏的油餅子一扔!
她就知道賀顯金不會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吃青菜!
孫氏提起裙擺,風也似的向漪院跑,火急火燎繞過回廊就看見漪院院落牆角下裹著個瑟瑟發抖的身影,身影旁邊圍著瞿二娘和張婆子,再看漪院裏頭,沒見哪處火光四射、煙霧嫋繞啊
“哪兒走水了!”
張婆子默默指向漪院的廁房。
孫氏望過去,正好看到一縷文弱的青煙竄天竄一半而崩猝。
孫氏咬牙切齒,看了眼瞿二娘,壓抑怒氣,“把金姐兒帶到我房裏吧叫幾個婆子丫頭再看看院子裏還有其他地方著火沒,必須徹查起火的來由!”
“帶回篦麻堂吧。”
瞿二娘利落地再給賀顯金裹了一層大麻布,“這火來得奇異。”
怎麽不奇異!
廁房起火,聞所未聞!
誰會在廁房玩火
在廁房玩屎,都比玩火正常。
篦麻堂那個老虔婆必是懷疑她對漪院幹了什麽吧!
孫氏憋了口氣。
她確實是幹了什麽——她不準廚房給這丫頭吃飽飯…
孫氏來不及說啥,就見瞿二娘和張婆子一左一右地把賀顯金扶起來往出走,走了兩步,瞿二娘轉頭道,“請三太太一並去往篦麻堂吧,這院子都是拿榫木搭的,起火是大事,一旦處理不慎,咱們陳家一張紙一張紙賣出來的家產就全沒了!”
還要對她興師問罪
孫氏氣得快要發瘋,一抬頭正好看見賀顯金巴掌大一張臉從大麻布裏探出來,對著她隱秘又燦爛一笑。
孫氏:¥¥q¥!!!
氣死算了!
賀顯金裹緊麻布,步履匆匆地跟在瞿二娘身後,一路逐漸嗅出石灰的澀味和青草樹皮特有的腥味。
篦麻堂布陳簡單,一張方桌、兩盞燈、三個五鬥櫃還有一壁放滿冊子的櫥櫃。
除卻這些,就是好十幾摞各色紙張。
賀顯金飛快掃視一圈。
屋主人是個非常務實的人。
務實的人,更喜歡直球。
故而,在瞿老夫人一進堂屋,賀顯金在跪與不跪中迅速作出抉擇——跪吧,你剛燒了人家房子的廁所呢。
賀顯金“撲通”一聲砸在地上,跪出了現代人的錚錚鐵骨。
“老夫人,小金錯了。”
賀顯金語氣平緩,“小金早上起來用火折子點燃了廁房的欄木,等欄木燃起來,小金就拿水給澆熄了,再請張媽給三太太和您處報漪院走水。”
孫氏正想聽賀顯金要放什麽屁,聽完:誒
瞿老夫人眉毛沒動,“你放火,隻是為了見我”
賀顯金點頭。
是的,她在孫氏的高壓下,在放棄和放縱中,選擇了放火。
“你為何要見我”
賀顯金抬頭,目光清淡平靜,“我不想嫁人,比起嫁人,我還可以為陳家做更多的事。”
賀顯金從懷裏掏出用黃麻紙和麻繩線裝訂的冊子,遞到瞿老夫人眼前,“這是娘死後,漪院賬目和人情送往,三太太屋裏的兩個姐姐將正房貼了封條,所以漪院存續的固有資產,噢,不能立刻換算成金錢銀兩的物件兒,我就沒有算進去。”
“冊子上的總賬是三爺撥給漪院的治喪費,共計五十兩,收到人情送往十八兩四錢,支出喪葬、回禮共計三十九兩八錢,結餘十八兩六錢。”
孫氏聽得雲裏霧裏,以為賀顯金想要和陳家算總賬,便低聲嗬斥,“錢錢錢!一個小姑娘家家,陳家養你十年,你現在來算賬是不是晚了點!”
賀顯金一言難盡地看了看孫氏。
單從智力來說,孫氏和陳敷應該能百年好合。
瞿老夫人挑眉接過賀顯金的賬冊。
紙張非常粗糙,但麻線裝訂得很規範,字有些奇怪,筆畫細細的,看上去不像是用毛筆寫出來的。
張婆子小覷一眼,恍然大悟。
噢,金姐兒那天找她要黃麻紙和竹管子就是幹這
黃麻紙做冊子,竹管子寫字
瞿老夫人翻開看,當即一愣。
首頁首行,注明兩個信息:立賬時間,昭德十四年十一月初四至十一月十三總結;賬冊名稱,漪院賀娘治喪總費。
第二頁畫為兩行,中分數列,天幹地支,上進下繳,收方與付方即來方與去方,兩頁看下來明細清楚、來方去方相等,收與支分布明晰,大類小類一目了然,總的采取的“日清”,每日終了後在上日的基礎上加總當日變動,五日一匯總,十日一加總。
這種記賬方式
瞿老夫人震驚地看向顯金。
賀顯金麵上坦蕩,內心羞愧。
對不起了,山西晉商的同仁們。
借你們清末初創的“龍門四腳賬”一用。
賀顯金翻書得出這大約仿照未陷入戰亂的北宋時期,元宋時期賬目仍以“流水元賬”為主,單一進出收支,月末合算,屬於“單一型記賬模式”,缺點很明顯,就是流水大白賬,比如“x年x月x日,張小花買了五塊錢頭花”這就屬於支出,“x年x月x日,張小花在路上撿了八塊錢,但她並未交給警察叔叔,而選擇自己揣著”這就屬於收入。
“單一記賬”,其實記的是時間和簡單收支,遇到大宗流水,或者非先進收支就傻眼了。
“複合型記賬”在曆史上最先出現的就是山西晉商發明的“天地合賬”,又叫“龍門四腳賬”,最基本的原理就是:“有來必有去,來去必相等”,從大類講有“進繳該存”的分別。
簡而言之,“單一記賬”記的是時間,“複合記賬”記的是類別。
大商號如果用時間記賬,不僅工序繁瑣,且翻閱舊賬是就是一堆爛賬死賬,所以在清末民初時期,民營資本發展迅速的情況下催生出了更為便捷的“龍門賬”“四腳賬”。
學商科且有家族企業的賀顯金從小切口入手,將賀艾娘的治喪費用粗略做成“龍門賬”的形式,向瞿老夫人展示了一把——賬還能這麽記。
簡單來說,賀顯金在用後人智慧碾壓前人,用漫長歲月凝結的時代發展,欺負眼界狹窄、發展滯後的舊時光。
嗯,不光明,但挺磊落。
不提倡,但很好用。
瞿老夫人輕輕合上賬冊,眯眼看向下首那個單薄又清洌的少女,“你你想當賬房”
賀顯金抿唇輕輕道,“我可以當賬房。”
我也可以不僅僅當賬房。
“就像您,可以做偌大陳家的話事人,可以帶領陳家從涇縣走到宣州,可以舉全家之力供出一個官身、讓陳家脫胎換骨。”
賀顯金語氣逐漸堅定,“比起嫁一個賬房,我可以做一個賬房。”
“您盡可以隨便甩一本爛賬給我,再叫來城東頭桑紙坊的年賬房,同我一起比拚,看看誰算得快,誰把賬做得準。”
賀顯金此言一出。
瞿老夫人率先橫了孫氏一眼。
孫氏頓時麵色煞白。
天老爺作證!
她隻是餓賀顯金飯,還沒開始逼賀顯金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