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行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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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王國最高統治者克倫特二世的要求,明斯特方麵自然響應,於是在方才宣判時,官明確判了“絞刑”。
    陪審團和旁聽席也有人猜到了——這或許是國王陛下立威,對內傳達態度的一種方式,也是對其他地區類似事件的敲打和率先試點。
    紐倫拋棄絞刑要比明斯特更早,民眾對此刑罰的接受度更低。
    莫非陛下想要嚐試在紐倫恢複公開絞刑
    聖心無人可測,但自從進入九十年代以來,明斯特這座古老的行刑場還從未如此熱鬧過。
    雨季鉛灰色的天空目距離地很近,黑雲壓城,仿佛踮踮腳就能觸及到醞釀的風雨,涼到蟄痛皮膚的秋風夾雜濕潤的泥土氣息,並不清新,反而還有一絲土腥味。
    站在圍觀行刑的人群中的艾蓮娜抽了抽鼻子——這麽多年了,作為土生土長的明斯特人,她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這種雨季氣味,怎麽也習慣不了。
    這味道令人覺得蕭瑟。
    身旁,跛腳狼酒吧的老板喬迪小姐緊了緊肩上的淺灰羊絨披肩,這是她青梅竹馬前些日子送的複蘇節禮物之一,輕便舒適,而且非常暖和,她很喜歡。
    而這樣的禮物並不便宜,去年複蘇節時他還負擔不起的。
    喬迪不知道這是自己最近第多少次感到恍然——隻是過了短短一年罷了,雨季來了又走,走了再來,就這麽一輪而已,昂貴的禮物就變得能隨手送出,連溫蒂的仇也要在今天報了……
    時間和人,真是神奇。
    人群有些嘈雜,不到一米六的小丫頭麵帶標誌性的冷漠神情,環抱雙臂,也不指望前麵沒眼色的人給她讓出一條視線來,她隻是顧自拍了拍身旁人的手,在人群激動的議論聲中提高了些音量:
    “走,前麵去看,這兒視野不行。”
    視野不行,是對於艾蓮娜而言。至少被拍了手的喬迪朝遠處看去,連絞刑台的木質紋理都看得清一二。
    “確實,還是往前些比較好。”
    喬迪從善如流,點頭應下,但另一邊的約翰卻不假思索:“這不離得挺近了麽,你還非要站最前排去不怕一會馬裏諾被勒死的時候吐你一身”
    周圍忽得安靜了些,也更涼了些。
    約翰習慣性地低頭去看,想瞧瞧這小丫頭片子為什麽突然不吭氣了,結果才反應過來——脖子記住了習慣性地低頭和艾蓮娜講話,可腦子沒有。
    對上艾蓮娜的瞪視,聽她幽幽說道:“你連今天都要找罵”
    “錯了錯了。”
    約翰一縮脖子,也不知道是冷得還是認慫,立刻紳士地站在兩位女士前麵,邊禮貌地說“借過”邊給她們開路,朝前走去。
    老實說,快一米九的約翰真不想站那麽靠前,為了避免惹來後麵人的眾怒,他決定一會委屈委屈自己,半蹲或者紮馬步旁觀行刑。
    終於到了艾蓮娜不用踮腳也能輕鬆看清楚行刑台的位置,小丫頭總算對約翰滿意點點頭,對他主動開路充當護花使者的行為表示讚許:
    “算你將功補過,幹了件人事。”
    約翰也從善如流:“艾蓮娜大小姐誇的是。”
    “臉都不要了”
    約翰聳聳肩沒所謂地說:“比起你昨天下午回家後那句‘整天不幹人事’,這真是極高的褒獎了。”
    “你自己說,你昨天幹的是人事”
    “可那小哥不挺帥的嗎,比不上卡爾但也還可以了,沒卡爾有錢但也還不錯了,而且你不也多看了他幾眼”
    “我那叫看”艾蓮娜指了指自己腰間,“要不是他是沃爾登家哪個合作夥伴的長子,我匕首昨天總算能開張喝兩口熱乎的了。”
    “瞪,不也是看嗎還有你匕首是喝上熱乎的了,你是想讓海勒勳爵自己抓自己,回他治安廳的辦公室也喝兩口熱乎的”
    喬迪掩麵輕笑,嫻熟的當起和事佬,製止了他們看起來沒頭更沒尾的日常拌嘴。
    “感情還是這麽好呢,對了傑西呢,怎麽沒見她”
    “回娘家了。”艾蓮娜沒好氣地說,“天天麵對這麽張嘴,直到今天才被氣回娘家,你不得不對傑西的好脾氣比個大拇指。她簡直是上個紀元那種吃苦能幹、逆來順受的女性典型代表。”
    “喬迪你別聽她瞎扯。”
    約翰終於拿出了弗蘭克家一家之主的威嚴,順手敲了艾蓮娜的腦門一下:“她看不得這些,我們不想讓她勉強,所以今早送她到她母親的餐廳那去了,等這邊完事了,她在寧靜墓園等我們。”
    “這樣呢,亞當斯爺爺說他等會關了店也會自己先過去,沒準他們能碰上呢。”
    亞當斯爺爺……
    卡爾說過的那位,給他和伊莉雅做出預言的前占星聖者。
    艾蓮娜和約翰默契的想到,隨即對喬迪點頭表示知道了。
    前幾天死眠廳堂開會,從卡爾那得知跛腳狼的異鄉老人真實身份後,他們著實愣了好一陣。
    沒法說,要不是卡爾和伊莉雅信誓旦旦,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這麽魔幻現實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喔對了,最好的朋友是死眠之主。
    相比起來好像也沒什麽接受不了的,反正大家成為亡者以後,接受程度是一天比一天彪悍。
    這時喬迪又四下望了望,習慣性地低聲自語道:“卡爾哪去了呢他應該在這裏才對,庭審時也沒見他。”
    “應該是陪著那位吧,和菲莉絲一起。”
    艾蓮娜輕聲說道,附近幾米以內還是有外人的,她沒說維多利亞的名字。
    “這樣啊……我還以為今天能見見米婭呢,那孩子很喜歡我調的熱帶果汁。”
    喬迪的話沒頭沒尾,語氣也顯得有些輕飄飄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幾分真假。倒像是某種轉移話題的蹩腳借口。
    沒人會允許米婭來行刑場。
    就算想見米婭或許是真的,但更想的,應該還是和卡爾一同見證稍後的行刑。
    是他親手為他們的溫蒂女士複仇,她希望這一刻,他能在這裏,在自己身邊。
    像過去在比斯利孤兒院時,他們三個人總是在一起打掃院子的落葉那樣。
    可他不在,不知道在哪。
    似是看出喬迪的隱約失落,約翰也像她剛才那樣岔開話題:“勞倫帶著米婭去玩了,晚上來家裏一塊吃飯吧,到時候就見到了。對了老奧利弗呢,他也應該在這的吧我記得上回他喝多了趴桌上昏睡過去,一直哽咽著夢囈溫蒂女士的名字。”
    喬迪和艾蓮娜都記得約翰口中的那一天。
    那是複蘇節後的第二天,老奧利弗和喬迪從歸還馬車的阿比蓋爾那裏得知——溫蒂女士大仇得報,第二羽翼和保護傘盡數落網,一個都沒跑。
    那晚,不苟言笑的老奧利弗破天荒的請每一個到場的酒客喝了一輪,又在人散盡的深夜拽著約翰不讓他回家,還把半夢半醒的亞當斯先生從床上薅下來,隨後執拗地往收銀台裏塞了好幾張最大麵額的雷亞,拆開了店裏最好的威士忌。
    最後老奧利弗成功把自己灌倒了——他一遍遍淌著老淚說夢話,念叨溫蒂的名字,還罵他自己沒用報不了仇,到頭來還得靠卡爾那個孩子。他說是他對不起她,對不起喬迪和卡爾。
    在跛腳狼喝了小半年酒,約翰從沒見老奧利弗這樣過。
    那天晚上他沒回香榭麗街,淩晨時分艾蓮娜派菲尼克斯來傳話,小渡鴉說傑西說“再不回就死外麵吧嘎”,但約翰說,他想在這個長情的老頭這兒待一晚上陪陪他。
    人剛抓回治安廳,卡爾白天忙得要死要活,就當是幫卡爾待著了。
    “奧利弗先生……”喬迪有些擔憂地說,“他一個人不知道哪去了。”
    “可能自己找了個清靜地方吧,出不了事,喬迪你不用擔心他。”
    艾蓮娜拍拍喬迪的胳膊安慰:“他不喜歡人多和吵鬧,估計在這沒準得和人吵起來,到時候還得拉架。”
    “艾蓮娜說得對,喬迪。”約翰搞怪地眨眨眼,“時間長了,你怕是都忘記那老頭認識你們之前,是做什麽買賣的了。”
    “謝謝你們…你們是對的。”
    哪怕依舊擔心,可喬迪還是點點頭接受他們的安慰。她本就是這樣性子的人,不爭不搶,鮮有情緒外放的時刻,有什麽事更習慣自己放心裏,很少去反駁什麽,更不會拂了他人的善意。
    喬迪當然沒忘——奧利弗先生從前的綽號可是“跛腳奧利弗”,而那時他還是個因腿傷不得不金盆洗手的幫派分子。
    所以她擔心的當然不是老奧利弗的人身安全,而是精神狀態。
    奧利弗從前年輕時,也是個見慣了血雨腥風的狠人。混跡幫派的經曆令他隻遵從自己的一套叢林法則,即使是後來金盆洗手開始好好過日子了,他的性格特質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前半生的經曆已將人定了型,以後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在原先的基礎上小修小補。
    老奧利弗總是沉默的,不苟言笑的,他高興時話就少,最明顯的表現也不過多了點上揚的嘴角,比平時多喝幾杯,那他悲傷時、痛苦時,更是深深藏在心裏,但那時他的每一條皺紋都在訴說他心底遠不像臉上這麽平靜。
    老頭活了大半生,在幫派火並中都能獨善其身,是少有的全須全尾和幫派做了切割安然離開的成員,這注定了他是一個謹慎至極的人,謹慎到連接受他人的善意都小心翼翼,生怕會被棉花裏的刀片割傷手指。
    可約翰的評價一點沒錯,奧利弗是個長情的人,他不苟言笑的皮囊下有他自己的溫柔,他認定的善意就會珍惜至死,永不忘懷。
    正如他每次卸貨時捧起千紙鶴小心安放在兜裏,而那日複一日的千紙鶴伴隨他對那兄妹日複一日的照料,早已掛滿了他的臥室,甚至連光都快要照不進房間來,他也沒有舍得丟掉哪怕一枚。
    而他最珍惜的,將全部溫柔毫無保留給予的人,正是那位救贖過他人生的女性——
    比斯利孤兒院的院長,溫蒂女士。
    但是她死了,死在一場大火裏。
    一場第二羽翼引燃的大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