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沒有猶豫的時間，愛娜狠著心別過頭去，鬆開了維多利亞：
    “小主，我已經恢複五成了，你們快走，不能再耽誤時間了。現在就走，我們都能活，我一定會追上你們的。”
    “騙子…你在騙我……！你根本、根本沒打算……你是想犧牲自己！你是騙子，你說過永遠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騙子——！”
    維多利亞的聲音分明那麽輕，卻是仿佛聲嘶力竭拚盡了全力，她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從她殘破漏風的心腔生生刺進愛娜的耳畔。
    原來聲嘶力竭也是可以如此壓抑的，卻比爆發大喊出來更令人痛苦心碎。
    “小主……”
    愛娜深深吸一口氣，看向卡爾，對他深深彎腰行禮後抬眸，淒然一笑：“勳爵，快走吧，您不能有意外，您是我們的希望。請您照顧好小主，能與您相識是愛娜的幸運，小主……就拜托您了。”
    但卡爾卻沒有答應愛娜的慷慨就義，而是淡淡直言道：“愛娜小姐，你這是在無謂的送死，你無法給我們爭取到時間——他們目的的第一優先級是殺死我並拿回我手裏的木匣，律衛不會受你牽製的。”
    維多利亞仍在抽泣，而愛娜深深地望著他，眼神之中盡是決然，似是已決意要把她自己交代在這裏，也要給他們爭取哪怕多一秒時間，多留下一個敵人。
    卡爾放棄了說服她的想法，時間也確實不太夠了，他隱隱聽到後方的馬蹄聲。
    眾人錯愕之中，卡爾突然跳下丹妮的後背，飛快且嚴肅命令道：“丹妮，叼起這位愛娜小姐不要讓她犯傻，你和裏昂帶著她們現在就朝西北方向突圍，目標萊維亞塔森林，速度快的話不到一小時就能到森林外圍，等我解決掉追兵確認之後安全後，就會去找你們匯合。”
    丹妮本還想反駁，覺得裏昂一個就夠了，她想留下和卡爾一起麵對，但裏昂輕吟提醒之後，丹妮立刻明白現在不是爭辯耽誤時間的時候了，卡爾不會聽她的。
    “……我明白了，卡爾。”
    說罷，丹妮立刻動用獨角獸的能力，叼起猝不及防的愛娜一下將她甩到自己背後，並用尾巴將她拴牢。
    “海勒勳爵！”
    “卡爾哥……不行，我們一起走！”
    回過神的兩人齊聲驚恐喊道，可卡爾置若罔聞，隻從雙生鏡裏取出一枚手工編織的護身符，塞進愛娜手裏。
    “怕教廷還在其他方向有埋伏，所以以防萬一，到了萊維亞塔森林外圍也別停下，一直往裏走，去找弧月狼群。”
    卡爾清晰地交代道：“找到弧月狼群後把這護身符給對方聞，他們應該會記得上麵的味道。再告訴他們——你們是伊芙和莉莉安的朋友，希望能暫時請求藏身和庇護。”
    丹妮眼睛一亮：“卡爾哥，我們認識弧月狼，我和裏昂之前還在萊維亞塔森林的狼領留宿過幾天呢，放心交給我吧，我肯定能找到！”
    “好，拜托了，丹妮。”
    “勳爵……這？不，還是我留——”
    “丹妮，裏昂，走。”
    “好，一會見卡爾，你要多當心。”
    “噅！”
    說罷，丹妮和裏昂立刻聽從命令，載著愛娜和維多利亞飛快朝西北方疾馳。
    而維多利亞拚命回頭伸著手，淚灑成線，在月光下劃出晶瑩的弧度。
    “卡爾……你一定、一定要——”
    維多利亞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也許是裏昂用能力暫時控製了她。
    卡爾朝回眸的二人揮揮手，待獨角獸的身影融於夜色，徹底消失不見後，他放寬靈能感知的範圍，慶幸地鬆了口氣。
    前後的追兵都隻朝他而來，沒有向西北方向靠近的。
    經過寧靜號的失利，律衛果然把他設為了最高優先級——綁不走維多利亞尚有其他彌補和迂回手段，可若現在要不了他卡爾·海勒的命，沒法回收遺骨，那就無法挽回了。
    “嗬，四十多個煉金律衛，大半都是教廷的精英。”卡爾似笑非笑，“原來沒有輕視我啊……丹妮，你這也是一語成讖，隨口一提這麽快就成現實了。”
    隨後，卡爾看向自己的右臂，不再猶豫。
    心神一動，散逸蒼白輝光的死眠提燈已浮空而出，他一手握著蘇爾遺骨的木匣，一手半舉提燈，古老神秘的威嚴氣質縈繞周身，青年屹立原地，鎮靜自若，莊嚴而肅穆。
    時隔許久，死眠之主再一次在人間手執提燈——對準敵人，照亮前路。
    不多時，前後夾擊而來的四十多名煉金律衛已形成包圍圈，將卡爾包圍在中心。他們異常警惕，礙於他手中的木匣，並沒有輕舉妄動第一時間發動攻擊。
    但他已無路可逃，再無生天。
    十餘步之外，渾身燒傷痕跡、頗為狼狽的埃文副首席躍下馬匹，目露凶光狠狠盯著卡爾，咧出引惻的獰笑：“海勒隊長，怎麽不逃了？你可是讓教區的同袍們損失不小啊！”
    卡爾淡淡瞥了他一眼：“埃文副首席，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輸嗎？”
    “我會輸？輸給你？”埃文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他誇張地環顧一圈，指著把卡爾圍成圓的律衛們大笑道，“海勒，你是剛才被炸到腦子了嗎？”
    卡爾已在心中默念完畢，做好了一切準備，聽了這話，隻是悲天憫人似的看著猙獰醜陋的埃文。
    “哈，行吧，如果這是你最後的遺言，我不介意幫你轉告給你的家人！”
    “在我們那邊流傳著一句俗語。”卡爾聳聳肩，舉起提燈，“反派死於話多。”
    “有趣，真有趣卡爾·海勒！你是準備用這破燈晃瞎我們這麽多人，然後用它的把手挖洞逃嗎？”
    “哦，別這樣說它。”卡爾看了眼在手中氣得掙紮的死眠提燈，“它會不高興的。”
    “你還在——”
    “閉嘴，埃文！”教廷的律衛痛斥道，“別廢話了，這燈有古怪，速戰速決，現在聽我號令，準備——”
    “……等一下，什麽聲音？”
    “聲音，哪有？不…真的有！這是什麽聲音？”
    “好像是……鐵蹄聲？哪裏來的……他難道還有援手？！”
    “不對，地麵沒有震動，好像是從天上…不，是從虛空中——！”
    “說什麽蠢話！現在都給我上，給我幹掉他，注意別傷到木匣！”
    但是晚了。
    虛空中，群馬的鐵蹄聲由空靈悠遠化為清晰，隻見包圍圈外，一名高舉血紅長槍、身披暗紫色全身鎧甲的騎士跨著高大的骷髏馬，突然破空而來，而兩列共十二名同樣策馬的騎兵緊隨他們的統帥之後，向著煉金律衛包圍圈奔騰衝鋒！
    從天而降的騎兵隊統一製式裝備，他們連人帶馬皆是全副武裝，銀黑色鎧甲胸前的暗鴉紋章在月光下散逸著鬼魅的微芒——寒鴉軍與他們的統帥齊齊端著鋒銳的騎槍，對準他們主君背後的敵人疾馳而來！
    凶靈騎士斯卡曼德統帥的寒鴉軍騎兵，他們的衝鋒猶如無堅不摧的利刃，頃刻間就將包圍圈衝散出一個缺口！
    攻守頃刻逆轉，午夜的月輝之下，驚叫與喊殺聲四起，金戈鐵馬，隻見寒鴉軍騎槍的鋒芒閃過，戰場瞬間染上一片細薄血霧——隻一相接，已是數名煉金律衛以身祭槍！
    胸口被騎槍衝鋒洞穿出猙獰血洞，幾名煉金律衛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已倒在寒鴉軍的鐵蹄下。
    律衛的陣型幾息之間便被寒鴉軍衝散，混亂之中，煉金律衛們大喊著發出各種咒文，嚐試重整隊列組織防禦，但收效甚淺，在寒鴉軍騎兵靈動卻洶湧的來回衝殺之際，他們很難形成合力重新以人數優勢掌控局麵。
    死眠廳堂寒鴉軍，初戰已是鋒芒乍現，摧枯拉朽。
    而從零練起這樣一支無畏騎兵隊的家夥，正是百年前縱橫戰場，畢生未嚐敗跡的皇家騎士團團長——白銀騎士斯卡曼德！
    但歲月悠悠，滄海桑田，從前維德騎士的至高頂點，而今已是死眠廳堂的凶靈騎士，是這支亡靈騎兵的統帥。
    隻見凶靈騎士暗紫的頭盔上，那取代雙瞳的紅芒詭譎耀眼，等待已久的初戰與闊別多年的戰場衝鋒，令這位天生的騎士興奮無比，懷著大獲全勝的信念一次次衝擊著敵人愈發殘破的防線。
    凶靈騎士橫戈躍馬，舞動騎槍，他輕巧騰挪避過一道道咒文，一次揮舞便收割一名敵人，煉金律衛的精英在斯卡曼德的鐵蹄下，猶如一觸即碎的泡沫。
    擋在他衝鋒前路的，唯有一個結局。
    斯卡曼德，縱使身死化作亡靈，他依舊是那位不敗將軍。
    他是騎士的代名詞，戰場的征服者。
    百餘年前，白銀騎士的威名無人不曉，他是王國最堅實的盾，亦是敵人最深刻的夢魘。而天妒英才，白銀騎士隻璀璨短短十餘年便因功高震主而淪為猜忌的犧牲品，可縱使如此，他也在史詩中留下獨屬於白銀之名的濃墨重彩一筆，受幹萬景仰。
    引用史官記述——白銀騎士，萬人之敵。
    而眼前這寥寥幾十煉金律衛，又如何能以身抵擋他麾下鐵騎？
    遑論如今的騎士、麾下騎兵，皆已非肉身。
    不足一刻鍾，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教會精英，已是鐵蹄與騎槍下橫亙的屍首。
    包圍化解了，戰鬥結束了。
    摧枯拉朽。
    而此刻，斯卡曼德和寒鴉軍正四散開，嫻熟地挨個給屍首補刀。
    自始至終，卡爾隻是用死眠提燈召喚斯卡曼德並建立起陣法圈地，以防律衛化作亡靈後逃離，除此之外他再不插手，隻是立於一邊旁觀戰鬥。
    這是他作為死眠之主，第一次以真刀真槍的戰場檢閱他們的寒鴉軍。
    他很滿意。
    本以為煉金律衛會是成色不錯的試金石，但他真沒想到律衛會如此潰敗，甚至不能阻礙斯卡曼德哪怕一步。
    或許不是律衛太弱了。
    而是斯卡曼德和寒鴉軍的強悍超乎預料。
    卡爾孑然而立，漠視著敵人在他麵前化作枯骨，血染滿地，腥氣刺鼻。
    他不會對敵人抱有多餘的慈悲和憐憫，當教會今夜對他們舉刀之際，從前雙方心照不宣、共同維係的“相敬如賓”就已被丟進了垃圾桶。
    卸下麵紗，真麵目相對，那就讓彼此擁抱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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