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
    夜來。
    天色漸深。
    白山路夜市迎來了位不速之客，這已經持續了一周有餘。
    他衣著邋遢、舉止瘋癲，淨挑著路邊攤上中年發福的客人騷擾。
    尤其是那些頭頂禿成地中海的還舔著個大號啤酒肚的，若是碰上戴帽子的大肚腩，他都能上去直接薅下對方的帽子檢查一番頭發的厚度。
    一旦是碰上了禿頂的地中海，他必是在對方做出反應之前，死命的拍一拍他的肚腩，大吼一聲，“你要死了！還不回家！”
    如此，已持續一周有餘。
    每日必是被揍的鼻青臉腫。
    但他倒像是個不怕疼的死士，從未見他還手，隻是直挺挺的站著挨揍，直到疼的倒下。
    第一天時，那孱弱的身子骨還讓旁人擔憂會不會一失手打死，夜市的攤販也屢有勸架。
    但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他那副招人恨的模樣，隻讓人擔心他怎麽還不被打死！
    待得四五天，隻要他一出現，有熟悉的人必定要說，“精神病又來了！”
    更有甚者，還特意吸氣把肚皮脹的鼓鼓的，賤兮兮的自己拍著，“都別搶啊！今天輪到我了！”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也沒人在乎，他就像是這夜市的保留娛樂節目一樣。
    今天、亦然。
    連日來的遭受的毆打，在他臉上勾勒出或淺、或深的淤青，團塊疊加，看著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茫然的掃視著夜市上的人群，直到選定目標，步履蹣跚的湊了過去。
    “我知道，我要死了，對吧？”
    那大肚漢搶先說道。
    唐棟點了點頭，“是。”
    “為什麽？”
    “我不知道。”
    大肚漢微微一笑，衝著一起坐著的兩人說道，“都走完程序了，你倆還等啥呢？”
    話音剛落，就有人一腳飛踢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整個人在半空畫出一道弧線，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無力的摔在了地上。
    他用雙臂撐著，勉強的抬起身，一隻隻黑腳，如狂風暴雨般，踩在臉上、胸口、肚子、腿上……
    他一聲未吭。
    旁人怕真的打死了，趕忙過來拉架。
    人潮散去。
    唐棟靠在一旁路燈杆上，斜坐著。
    腫成個饅頭樣的眼眶，眨巴著，嘴歪眼斜，嘴裏發出一頓一頓的“嘿！嘿！”的笑聲，十分的幹澀慘然。
    他死死的盯著剛剛指揮動手的胖子，不同於先前的迷茫，這一刻，他的眼睛裏，有光。
    他瞪著一雙血紅的雙眼，掙紮著向前爬去，幹啞的嗓子鬼叫連連，“你要死啦！你要死啦！你要死啦！”
    “好家夥！我看你真是……！”
    那胖子咒罵著又向他衝來！
    嗚！嗚！嗚！
    吱啦！
    突如其來的重型卡車的汽笛聲，混著尖銳刺耳的刹車聲，掩住了周圍一切的聲音！
    失控的車輛對著地攤衝了過來！
    直到放炮一樣巨大的兩三聲撒氣的聲音過去，車輛在挺穩。
    周圍的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暫停鍵，無人移動，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卡車的左前輪……那剛剛還在叫囂不止的地中海胖子，已經被車輪碾的一分兩半……兩隻肥胖的大手，正拖著半扇身體，忽忽悠悠的向前爬著……
    每兩三步，便永久的停了下來。
    也不知是誰突然嚎了一嗓子，“大師救命！”
    緊接著便一路小跑的，衝到了唐棟麵前，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
    剛剛還被當作精神病的他，現在已經儼然成了一個未卜先知的大師。
    他沉默著，撐著遍體鱗傷的殘軀，一瘸一拐的向遠方走去。
    當天夜裏晚些時候，負責處置事故的交警，在現場聽說了這事兒，盡管聽起來像是個荒誕奇聞，但本著負責任的態度，還是上報給了市局刑警隊。
    “可別告訴我又是他……！”
    宋佳一聽說這事兒，全身汗毛倒立。
    她命手下收集來案發現場周邊所有的商戶、路口的監控錄像，倒要看看那人是誰。
    盡管根據他們的描述，她心裏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混蛋！！！！！”
    宋佳憤怒巴掌，啪的一聲拍在顯示器上，驚周圍人都是一怔。
    她為人內斂，極少脾氣外露，然一旦發怒，那可真是堪比滅絕師太重生。
    這一聲驚雷過後，所有人都低下頭，生怕被她看見，莫名挨一頓她的萬鈞雷霆。
    宋佳氣的鼻子眼不停的喘著粗氣，眼神交叉的掃視著周圍，看了一圈也沒找到能撒火的人選，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抓起車鑰匙，拔腿向外走去。
    手下幾個警員不明所以，隻能照著以往的經驗，跟著起身準備。
    “呆著！”她像是訓狗一樣吼了一嗓子，便消失在了門後。
    宋佳駕著警車，一路疾馳，趕到了唐棟的住處。
    來到門前，她習慣性的側身站立，左手輕抬準備敲門，而右手，則是按在了後腰的槍套上。
    她抬手輕輕在門板上敲了敲，才隻一下，門就吱呀一聲的打開了。
    她眉頭一皺，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一閃身從門縫中擠了進去。
    閃轉騰挪間，手槍就已經從後腰飛到了身體的正前方，槍管下的戰術手電，也掃射著整個房間。
    但她目之所及，竟空無一物！
    唐棟的所有東西，連同他這個人，就好像從沒在這裏生活過一樣，沒留下半點渣子！
    宋佳抄起手機，撥通了辦公室的號碼，“取消所有休假，把他給我找出來！誰？就那個王八蛋死瘸子！！！”
    宋佳現在把唐棟生吞活剝了的心都有了，她一肚子的疑問，迫切需要這人來給出些答案！
    突然，她猛的一回身，直接把槍口衝著門口的方向，冷冷的說道，“從背後接近我可不是個好主意。”
    唐棟輕輕搖了搖頭，無視她槍口的威脅，一瘸一拐的走進了房間。
    “這次，你又準備編什麽故事！”
    唐棟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但依舊沉默。
    他打開了房裏的燈，取代了宋佳的手電筒，他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自己也跟著坐了下去。
    由於房間裏已經空無一物，他選擇靠在了牆上，稍微緩解一些支撐身體的重擔。
    “你少在這跟我裝神弄鬼的！這到底怎麽回事！”
    宋佳拉動槍栓，哢噠一聲，子彈已經上膛。
    唐棟像是完全沒聽到一樣，從塑料袋裏拿出了一罐啤酒，還有些佐酒的小菜。
    “你要嗎？”
    打開一瓶後，他指著袋子裏多餘的啤酒，輕聲問道。
    “我要的是你給我解釋清楚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如果你趕時間的話，大可以一槍把我崩了，如果你不趕時間，我有一個小故事想告訴你。”
    唐棟喝了一口啤酒，又推了推袋子，“一個人喝酒實在寡淡，一起吧？”
    他從懷中，掏出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啪的一聲拍在了地上。
    “相信我，等我說完，你隻會覺得這酒不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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