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棟抓起幾粒花生，就著瓶中最後一口酒，仰脖一飲而盡。
    “今年夏天的時候，我出了一點小事故，聽說，是從山頂失足。”
    唐棟從塑料袋中，取出了一疊病曆本，遞給了宋佳。
    “但是，我醒來之後，失憶了，醫生說是什麽創傷性失憶。”
    宋佳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這種糊弄小孩的借口也指望從我這裏蒙混過關嗎？”
    唐棟有些無奈的苦笑道，“聽我說完吧，我都這樣了，你難道還怕我跑嗎。”
    見宋佳不語，他才接著說道，
    “當我從醫院醒來之後，時常關於做各種光怪陸離的噩夢，通常是些凶殺、綁架之類的。醫生建議我平時可以考慮記錄下來，連帶著日常的記錄，這樣可以在隔天回溯，來判斷是否出現了記憶偏差，總之，他們說是用來判定腦損傷之類的吧。”
    聽到他的話，宋佳的視線聚焦到地上的那個黑色筆記本。
    唐棟看出她的心思，一伸手壓在本子上，緩聲道，“耐心點。”
    他把本子壓在腿下，又喝了兩三口啤酒，“前幾天，我感覺不太舒服，所以就想去醫院複查，結果那醫院已經人去樓空。”
    唐棟甩過幾張照片，正是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靜海醫學中心。
    他把頭偏轉到一邊，輕撫著後腦枕骨上的條形碼，“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我想這也許和那間消失的醫院，脫不開幹係。總之，這一切，我已經無能為力。”
    “那這間醫院在哪？”
    唐棟並沒有理會她的問題，而是抽出腿下壓著的黑色筆記本，輕輕向前一推，示意宋佳自行查看，而他，則是又開了一罐啤酒。
    宋佳接過本子，隨手翻了一頁，除了原頁文字上的記錄外，還貼了滿滿當當的各種注釋、剪貼的照片、新聞報道等等。
    唐棟補充說道，“我手寫的部分，我保證時間上的絕對真實，至於注釋的部分，那些來自於網上不同的報道，所以，真實性我不得而知。”
    照記錄中的說法，唐棟先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在那之後的幾天，夢中的主角，便已命喪他人之手。
    如果僅有一次，她還能勉強歸結為牽強的巧合，但這厚厚的本子，顯然已經超出了巧合的範疇。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現實也不由得讓她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日記本中，最後的記錄，則是十分詳實的那個小院謀殺案的調查報告。
    這案子她剛剛審結，雖說個別細節略有出入，但總體過程都和唐棟分析的別無二致。
    最關鍵的，莫過於他分析出那兩姐妹隻是一人分飾兩角，並據此推斷出受害者是她的特效師，這給警方的調查工作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她甚至在尚未取證的情況下，僅僅用上唐棟提供的那些案發現場的照片、丟棄廢舊衣物的照片，就唬得雅茹直接坦白了全部罪行。
    至於剛剛在夜市被大車碾死的那個地中海胖子，這本子上沒有記錄。
    但先前在辦公室裏聽到的證言，以及監控，都充分證明了，唐棟已經在這夜市裏，找了他一個星期。
    這一次，他在場，但他有著堪稱完美的無罪證明。
    宋佳的五官糾結到一起，一陣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究竟是什麽人？
    夢裏可以預知死亡的先知？這不可能！
    變態殺手？！
    他選定一個受害者，使用某種安排的方式，讓調查最終無法追溯到自己身上？
    他是個精神病？！如此狂妄自大的來挑釁警方？！
    心裏這麽想的，宋佳的臉上不禁浮出幾分凶狠，拳頭也已經偷摸的攥緊。
    相較而言，唐棟則依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喝著啤酒，吃著下酒菜，臉上的肌肉，時不時的抽搐一兩下。
    “換做是我，我也不會相信。”
    他苦笑兩聲，看著已經空蕩蕩的房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為什麽你現在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今天確定了，那一切，都不是我做的，不論我怎麽提醒他，他就是不聽！”
    唐棟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我試了，我真的試了！我不想管，我不認識他，他死不死的……我不想……！”
    他變得語無倫次，哽咽著，“我試了！真的，我試了！！！！”
    抬頭時，他睜大眼睛瞪著宋佳，熱淚如雨下，混著失控的鼻涕，滑過嘴角，流過滿是血汙的下巴。
    “如果你早點告訴我，也許，就能避免這出悲劇。”
    宋佳輕聲說道。
    唐棟臉色一遍，一巴掌拍翻了麵前的啤酒罐，“如果我早點告訴你，那我早就被你關鐵籠子裏了！”
    他怒目而視，仿佛宋佳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的嘴巴微張，一大串長篇大論堵在了嗓子眼，但最終卻咽了回去。
    是的。
    她可以說唐棟是自私的，僅僅為了保護自己，就任由那人深陷危險，但唐棟沒有，他那一身傷，已經足以證明他試過了。
    她可以說是他錯失時間，應該早些告訴警方，是非對錯他們自會分辨，但那些用來驗證的時間，就可能同樣斷送那地中海胖子的生機。
    最終，她把這些都咽了回去。
    她緩緩的站起身，從懷中掏出張名片，輕輕的拍在了唐棟的肩上，“下一次，給我打電話。”
    唐棟沒有接，任由名片從肩上跌落，冷冷的說道，“我沒有說你可以把本子拿走。”
    “那醫院的照片呢？”宋佳微微一笑，俯身把筆記本放回到他身前，順手劃拉著地上的照片，“你沒查到什麽，讓我試試也無妨吧？”
    唐棟沒有反對，任由她撿起地上的照片。
    她轉身向門口走去，將要跨出去時，突然停下腳步又補充了句，“放心，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下了樓梯。
    唐棟也沒回頭，聽著耳邊的腳步聲漸熄，一口口的喝著悶酒。
    雖然是已近午夜，但宋佳並未休息。
    剛剛自己去唐棟家，而他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就憑他留著門，還帶著啤酒和下酒菜來，就足以判定，這絕非偶然！
    他一定是料定了自己會來，才會做出如此的舉動。
    宋佳不確定的，就是唐棟到底是在樓下蹲守，等著她出現後，才跟著上樓，還是完全計算好了時間……
    不管是哪一種，這都是足以令她冷汗直流的結果。
    他究竟是什麽人？
    宋佳迫切的需要這個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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