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偌大的大樓僅僅剩下程寂一個活人了。
    他的任務目標還差最後一項：閱讀完剩下的逃生記錄。由於他沒有時間上的限製，這本詭異的書，就成了他脫離願境的最後一道關卡。
    他想要去翻動書頁，可是，它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釘死了一樣，和封麵死死地黏在了一起，而整本書，也像是連接在了桌麵上，無法挪動分毫。
    嘀嗒！
    有水滴落在他的頭上，從天花板上的洞口外，隱約傳來了火災的警報聲，順著空蕩蕩的深坑一路向下，不太真切，以至於更像是鬼魂的嗚咽。
    他注意到，整個房間正在被什麽東西“融化”，水泥砌成的牆壁竟然被水泡軟，像是一團灰色的漿糊，支撐不住重量開始塌陷，露出內部的鋼筋。尤其是那麵寫滿了血色文字的牆體，那一層顏色在浸潤了水漬後顯得更加鮮豔，伴隨著波浪狀的起伏，像是在朝著程寂流動而來。
    倪笑的屍體也從牆壁中得到了解脫，完整地滑落在地，濺了一身的泥濘。
    她麵部朝下，軀體癱軟，不多時，僵硬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應激後的痙攣，又像是厲鬼上身，過了幾秒，竟緩緩地從地上抬起頭來，上翻的眼球似乎還傳來冰冷的視線。
    “開門！”
    她長大的嘴巴裏向外傳出變了調的嘶吼，像是隔著幾層布，格外地低沉。
    而周圍的環境，似乎也在應和著，竊竊私語般重複著這句話，完全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張嘴在講。
    成百，上千？
    程寂隻感覺耳朵裏亂成了一團糟，漸漸地，仿佛聽不清它們在說什麽了。
    他發現，現在的自己，哪怕不去看逃生記錄，那些文字都會自動傳入他的腦袋裏，一遍遍地放映，繼而傳出類似梵語般地低吟，嗡嗡作響。
    “給我閉嘴！”程寂捂著腦袋，不知從何處撿來了一個硬物，好像是充電線的插頭，也不瞄準，幾乎是調動了最大的力氣朝著倪笑扔去。在甩出手的一刹那，他感覺手臂上的筋都被拉緊，一陣陣地發麻。
    此舉或許奏效了，程寂沒有看清楚，隻感覺倪笑所處的方向傳來一聲悶哼，嘶吼聲戛然而止。
    但這似乎不夠，周圍的環境還在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野獸的威脅。
    於是，他向後挪動著身體，讓自己盡可能地遠離，可正是這個時候，他看向了被他用布遮蓋起來的倪顰。
    幽暗的光輝下，那輕薄的布似乎緊貼著屍體的麵部，露出了五官的輪廓，而她，似乎也張著嘴，上下嘴唇的空隙之間，那微微下垂的布帛時而鼓起，時而落下......
    就好像，她在安靜地呼吸！
    “該怎麽辦......書本的進度似乎就這麽卡住了。”程寂咬緊了牙關，他的思維像是被某樣東西約束住了，運轉得很慢，隱藏在後頭的靈感與答案明明離得很近，但就是難以捕捉。
    在不遠處的房門方向，那雙眼睛還在死死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抓住生吞活剝，尖銳的指甲在鐵皮上抓撓著，發出令人牙酸的高分貝噪音。
    好好想想，之前是怎麽推進進度的......程寂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睛，不去看周邊的瘋狂景象。
    隨著心境平複，他的視野中，慢慢出現了逃生記錄上最新的圖案，那是在拍門聲中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火柴人。
    他知道，這個粗線條組成的小人就代表著他。
    一切都沒變，不論風格，還是畫麵。
    無非現在，畫中的不是其他扮演者，而是程寂自己。
    記錄是奔著他來的，就像是之前關於其他扮演者的部分。
    突然，程寂似乎想通了什麽。
    是啊，逃是逃不掉的，記錄內容無法躲避，隻能順著修改，而現在，可修改的契機還沒有出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畫麵裏的景象繼續推動發展，直到變化的征兆出現。
    別忘了，臨死前的人，在圖畫中會有骷髏頭的標記，目前的他，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開門......
    開就開！
    他一介殘疾之軀，願境本就限製著他逃生的能力，假如既要讓他開門逃跑，又要進行追殺，那根本就是毫無公平性可言的虐殺。
    在那憎惡視線的注目下，程寂一點點地朝著門口挪去，他回望著對方的雙眼，漸漸覺得，對方並沒有因此產生更多的情緒波動，那種恨意，似乎一開始就是固定好的，就像是那種麵譜上繪製的表情，乍一看會感到畏懼，但時間久了，就透著一股子虛假。
    有個詞曾說的好，叫“紙老虎”，程寂覺得，門外的鬼魂就是這種狀態。
    哢噠！
    門，打開了，不像是最開始那樣被反鎖著，開啟得十分輕易，甚至鬆開手，它就會自動朝著房間內敞開。
    在門外，厲鬼狀態的黃一蘋就這麽怔怔地站著，仿佛剛才彎腰的窺視都是錯覺。她僵硬地伸出手，慢慢掐住程寂的脖子，而逃生記錄，也開始繼續展示後續的故事。
    【我抓到他了。】
    【他真是一個怯懦的人，躲在這陰暗又狹窄的小房間裏。】
    【看我弄死他，一切就了結了！】
    【大家都死掉，一起在地獄相會，多麽美好啊！】
    黃一蘋的手慢慢收緊，程寂感覺自己的呼吸也在逐步受限，腦海中的畫麵變成了一個塗著黑顏料的怪物在捏著火柴人的喉嚨，而火柴人的頭上，一個骷髏頭在漸漸變成實體。
    來了，涉及生死的危險，而這一刻，也即將出現選擇。
    程寂的眼睛很尖，他看到了怪物的後頭，站著一排鬼影，似乎有十一個人。
    想必，它們就是所有和這次願境背景故事相關的死者，加上黃一蘋自身，恰好是兩批祭品，各自六人，馮定安則是取代了楊俊的位置。
    不過，在諸多陰影裏，唯獨馮定安的影子十分縹緲，與其他近似於實體的影子在一起，他就像馬上要被同化消失一樣。
    程寂掙紮著，從黃一蘋的鉗製中謀得片刻的解脫，同時，一個神秘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浮現。
    “難道......”
    他艱難地朝一旁摸去，在不遠處的地麵上，正擺著一隻手提式的手電。
    黃一蘋對程寂的動作沒有反應，隻是機械地執行著畫麵中設定好的動作，對程寂的想法不投以思索。
    而這，給了程寂自救的契機！
    哢噠！
    他的手指按動了手電的開關。
    一道光芒驟然出現，穿過房門，打在那群黑影身上。
    而這時，那群近似於實體的黑影都在光線照射下顯露出了真容，唯獨那道虛幻的影子，依舊模糊，甚至將要消散。
    “果然是這樣......黃一蘋，哪怕是死了你也保持著這麽可悲的控製欲啊。”程寂笑了，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吐出了這句話。
    馮定安，其實根本就沒有死！
    這棟大樓是由黃一蘋的執念所複刻的。
    包括真實死亡的扮演者，所有厲鬼也都是她主觀印象所塑造重現的。
    基於的模板，就是不久前她自己經曆的願境。
    而馮定安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因為黃一蘋在願境裏做任務時見到過對方留下的線索，於是在死去以後，她的潛意識將馮定安的虛影透射到程寂的願境內，並額外賦予了已死的設定。
    簡單來說，兩個願景好比是現實和夢境，黃一蘋和楊俊經曆的，是現實；而程寂現在所見的，是夢境。
    黃一蘋在現實中死了，她最終的想法其實有兩個：一個是想試試活下去會有什麽發現，第二個，就是在死前期望著馮定安能一起死！
    所以，她在這複刻的願境中說自己被厲鬼們告知馮定安已死。
    其實不然，從頭到尾，都是她本身的意誌在暗示著她。
    隻不過她並不知情。
    這也是為什麽馮定安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卻屢屢被提及。也是他看似存在，卻如此縹緲的原因。
    要知道，馮定安沒有被打生樁，也不在殺戮規則之內，也就是六人一輪的獻祭。
    那麽他的死，從被程寂得知開始就存在得莫名其妙。
    就像是劇情中異常突兀的元素。
    既然如此。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
    他是捏造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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