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刀客一番“客套”話後，也不見半分禮數，隻翻身高高躍起，長臂舒展開來，一顯男兒七尺有餘的健碩體魄。虎步彪形，看似非靈巧活達之輩，卻偏是身懷不俗的提縱輕身功夫，動作幹淨俐落，如快刀斬至段懷皎身前，著實讓段三郎好一場驚嚇。若非王十二等高手就在近旁，方見對麵起勢，他已轉身逃命去了，因而心中對著這不速之客當即就是一頓暗罵……
    “本人本縣縣令段瓘……敢問這位小友何來？到朝邑縣衙找犬子料理何事？”段瓘不知自家老三又惹到哪方煞星尋上門來，隻是既為一家之主，豈能容許外人無故弄刁，在這邊直接搬出官家身份，且看這惡客人如何放肆。
    誰知這年輕人也不多看他，隻簡單抱拳合手，算作敬他縣令身份，便轉向王十二叉手行禮道“這位前輩有禮……在下後學晚輩嶽峰，乃山陽嶽家堡嫡傳出身……今次為擔當親友冤屈，特來此找段家三郎討個公道，不想牽連旁人……想來我嶽家堡“霸刀堂”威震江湖，前輩亦應有所耳聞，應該不會拂了家翁麵子……此次若能承下這份情，日後請到山陽做客，晚輩自當好生款待。”
    說起這嶽家霸刀堂，可算當代江湖一段傳奇。早年山陽嶽氏一脈在當地也算大族，可遠非能到名動天下的地步，直待家族一名號“嶽淙濤”的少年俊傑，其時偶得機緣，拜入“昆侖山十二支”之首——“玉虛宮”門下，修習武藝，尤其練就一手當世無二的刀法。誅馬賊，破水寇，連敗中原英豪，鮮遇敵手。待之修為大成，已是領袖同輩，自成一代宗師，江湖人尊送“神刀”之名，後聲勢位列《天策榜》中“正道十武”三甲之首，使“嶽家堡·霸刀堂”成為黑白兩道都不得不重視的一方江湖勢力。
    嶽峰雖不算經驗老道，平素隨父親見多識廣，也可隱約察覺出在場諸人中，王十二修為甚高，這才搬出家世，不想平白無故樹敵。可惜王道人亦非尋常出身，除單論江湖道統地位斐然，他道門正宗更是大唐國教，莫說嶽家，就是“昆侖十二支”齊出，作為“天宗”邊陲一脈，時至今日，也未必能在聲勢上壓蓋“地宗”本家玄門……故而並未意動半分，隻是淡淡應道“小友有話直說無妨……本人就算和段兄交好，亦懂得江湖規矩……若此事真是自家子侄之錯，無需你嶽家出麵，我自將其綁了，上門負荊請罪！”
    “十二叔莫要聽他胡說，侄子終日修身自省，躬耕筆墨，哪有閑情招惹這潑……這位少俠。其中定有誤會……還請少俠明示一二，也好叫鄙人改正。”段懷皎話說一半，見對方長刀出鞘半寸，忙改換稱呼，轉移話題。
    嶽峰練武出生，直來直去，見不得段三郎巧言令色，遂不客氣地說道“嗬嗬……既如此，請段三公子說說，為何誤我家表姐大好年華？既已說媒納采，合過八字，不違文定之規，卻是出逃在外，見不上一麵，莫非還想著讓薑家表姐丟臉，終身被鄉裏那些嚼舌根的翻來覆去議論？今日若不給個交代，哪怕我嶽某人才疏學淺，卻也敢為親朋出個頭，不怕得罪你段家！”
    段瓘聞言，怎還不知對方為的是自家那未過門來的兒媳婦出頭。既是未來親家，心中自生出幾分感激。若自家三兒爭氣，與嶽家現也能沾親帶故，和氣相處……想到這裏又盯著段懷皎欲要狠狠出氣喝罵，隻是忍了又忍，先向嶽峰回道“嶽家公子言重了……此事確是我家三郎理虧在前，未曾想出了這等劣貨，羞煞段家列祖列宗了。不知薑家人現今何在？本縣令欲代表段家，在鄉鄰麵前親往賠罪，煩嶽公子一同做個見證……”
    “嗬嗬嗬……正所謂先禮後兵。先前禮數已盡到，隻怪段三公子自己背盟棄信，放棄大好姻緣……若想破鏡重圓，不拿十足誠意，怎能讓我薑、嶽兩家長輩放心將表姐嫁入你段氏家門來？”
    “……既如此，段三煩請嶽兄弟指點迷津，教在下如何賠罪方能讓兩家回心轉意？”趁著先前兩方說話功夫，李晟忙來到近處，對段家人說明了昨日偶遇薑家娘子之事，亦從中大談那溫婉聰慧的女子好話。就連皇甫翎這般自負，亦不得不承認薑家女兒頗具大家閨秀之風，讓段懷皎心中滋生出少許想要見上一麵的想法，故而先主動放下姿態，表好以請明示。
    “且住！你我能否‘兄弟’相稱，還要看你段三本事如何！若過得了這一武一文的考較，自讓你見得阿姐之麵，向她解釋一二……”嶽峰橫刀於前，側眼笑觀之，對出手較技躍躍欲試，似借此機會恫嚇對方，叫段三郎未比便膽怯三分。
    見段懷皎思忖片刻後，仿佛已有計策，成竹在胸般地對著嶽家公子欠了欠身，慢慢說道“既是嶽兄吩咐，段某當不會拒絕此番改過良機……隻是段某一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武試實難接下……嶽少俠乃正人君子，俠義為先，當不會為難在下。不知可否由在下另找一位段家親朋代為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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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人可非實誠，心裏鬼精鬼精的！若找眼前這位道門前輩出手，本少爺可敵他不過，不也是以大欺小……不如……不如讓那似有些本事的嬌俏小娘子出來，與我比試一番？若能硬接我十招不敗，便算你過了此關，若接不下十招，可別怪本公子把這位姑娘領回家……做個……做個守家的美嬌娘……”嶽峰先前入內時，就已留心到皇甫翎美貌，若非端著身份，早欲上前結識，此時正好順水推舟，以表親近之意。
    不知是否念著此人出身背景不凡，皇甫翎這番少有的未先行動手，以飛石對口無遮攔的刀客還以顏色。手下雖是留情，口中卻也不願再輸，冷語諷刺道“嶽家公子雖說傳承自名門，沒想到也學那江湖野人，偏要裝一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滿口跑俗話……”說話間還瞟了眼身後楚歌，然後眼神一亮，竟忽地一把扯住楚少，不管在場餘者或無比驚訝，或意味深長的目光，將他拉至近處，裝作親昵地續道“……若同我這弱女子比試，恐怕有損霸刀威名……再說本姑娘乃大家千金，豈能隨意對無能之輩傾心相許？不如讓我淨武衛中這有名的青年好手，楚家郎君與你切磋一番？嶽公子若能勝過他，本姑娘便考慮考慮嶽公子所說的要求……”
    楚歌未想到皇甫翎亦會有一日如此信口開河，一時未及防備，隻得出神地來回看著開啟話頭的二人……他哪裏願沾染這麻煩，正忙著想出脫身之計時，嶽峰卻不會給他機會，直接拔刀相向，高聲起勢道“哈哈哈……原來是皇甫家的千金大駕在前，失敬失敬……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佳人難再得，本少爺自不會錯失良機！兀那白麵小子，快上前來和嶽某人鬥個分明！”說著便不相讓，直接提刀帶鞘，使出《霸王刀法》，掄臂力劈下來，迅猛異常，正是一式“扛鼎拔山氣高昂”。
    這《霸王刀法》為霸刀堂看家的本領，乃嶽淙濤少時觀閱西楚霸王生平有感，自創而出的霸道功夫。其時“神刀”武道未成，故而專走剛猛，使得此套刀法殺敵有餘，變化不足。後親傳其子——當今霸刀堂堂主·嶽鎮玄，經其多番精修改進，十餘年自加精妙變化後，成了江湖上有名的刀中絕技，分毫不輸玉虛宮上等武學造詣。此番經嶽峰使出，雖少了些老辣純熟，可年輕氣盛的心境著實暗合刀法意蘊真諦，別增三分威能，故而楚歌還未想通此中關竅時，也隻有暫避其鋒芒……
    一個遊走不定，不念交戰；一個欲分高下，窮追猛打。就見二人場中交錯間，嶽家少爺一使“火燒阿房定亂世”、欲以刀招大開大合，成燎原之風火，將楚歌逼至狹窄處；二用“踏雪千裏騅不逝”快招頻出，緊跟纏鬥，眼看數次刃觸衣角，卻仍舊被聖宗《墨路行同》的絕頂輕功一一避讓開來，連一旁觀戰的王十二也不得不為這楚姓後生詭譎多變的身法暗歎幾分。
    五招已過，楚歌寸土未失，嶽峰寸功未建，但心裏最煩躁的則是那場邊觀戰的美人兒。方才她搬出淨武衛身份立了個口頭之約，可見場中二人皆未用全力下，楚大少明顯避重就輕，不願應戰……若這可惡人真作假輸於對方，屆時除了袁百尺那煩人的貨色，又來個嶽家少主上門攪擾，自己可算長久無安寧之日了……
    皇甫娘子最是沒有底氣，故隻得急中生智，忙嚷道“楚歌你這偷懶怠工的狗才，若再不敢接戰，別怪我回去稟報爹爹，治你個保護不力，臨陣脫逃之罪！到時咱們新仇舊恨，算作一塊兒，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她剛這般罵道，便引得段懷皎也招手高叫起來“楚兄弟！楚大俠！莫要在這時玩耍，開兄弟玩笑了！此事關係段某闔家幸福，鄉裏名聲，請楚兄務要成全才是！”說罷還抱拳施禮數次，隻望他能夠拿出真本事較技取勝。
    “說的正是！雖說你小子輕功確實更勝一籌，但一味躲閃已讓本少爺大覺無趣！若不能逼你全力一戰，傳將到江湖上，豈非讓同道取笑本少爺無能？看我這招‘垓下楚歌愁斷腸’！”嶽峰說著將長刀居高臨下耍開，頓時刀光四伏，竟似囚牢從四麵包圍楚少，周遭兩尺隱隱籠罩刀氣，割肉生疼。
    “哦？這嶽家小友使重手了。未想到他這般年紀，竟已打磨出些許刀氣護體，著實後生可畏，有些驕縱本錢……楚小友身形已墮，本名又犯此招忌諱，看來是避無可避……”王十二所言非虛，就見楚歌愈發騰挪不開，隻得硬著頭皮，取出腰間障刀回應。但見刀鞘一轉，楚歌以刀對刀，使出得傳於黑翁，經自己精進改良後的《黑風刀法》。一式“風沙漫天”，一改鄭氏金刀路數，殺伐侵攻更盛，短兵相接間，全數化盡對方逼壓攻勢。
    二人皆屬用刀好手，難得將遇良才，鬥至興起，雙雙發力。隻觀嶽峰率先變招，一式“昔年少子亦輕狂”，稍改霸道路數，多添幾分靈活變化。轉腕翻刀，欲連削對方手臂肩膊，卻皆被楚大郎快刀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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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嶽家公子招式用老，楚歌搶得轉機，一招“望風披靡”力壓而上。對方既要發狠取勝，他亦不再藏拙，默運內力，使出的竟是近來修習有成的《伏火元功》。見烈陽氣勁團生，亦由刀刃外放而出，雖未練就成《灼域刀罡》，著實也生出些效用神似的意味，讓人感到灼膚之痛。
    風水輪流轉，先前楚大郎多次忍受火蓮教這門奇功的燎人苦楚，今日他亦如法炮製，總算輪到對手受難。見其先佯攻上去，連斬嶽峰中路破綻，後改挑刀上揚，緊接下劈之勢，故意仿效嶽少爺所使套路回敬，居高臨下，迫敵力拚一記硬招。
    本欲靠深厚內功，以力強破之，可盡快分出勝負來……然而楚歌此番輕敵之失，實未想到嶽家內功精湛，絲毫不輸他長年習熟的《萬道舍神功》，且回氣吐納時，還似綿久悠長更勝一籌，不知因何奇效，故一時無法強行突破，成僵持不下之勢……
    “楚小友功夫駁雜不純……這烈陽內力不曉得從何處學來的，似摻雜了些域外歧道功夫，日後當注意莫要讓他走上邪路……”也不知此話是對場中誰人所說，王十二念叨一陣後，轉眼又看了幾下嶽峰行功出招，也對他內息不亂分毫的修為生出幾分詫異……直待觀其步法變化，遂才發現個中玄妙，念道“……原來如此，早就聽聞師尊提過，早年遇嶽家神刀拜請賜教時，就曾對他這門聚靈氣，養精元的玄門功夫讚賞有加，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王道長……恕皇甫翎眼拙，看不出他嶽家功夫門道來……既然前輩慧眼識珠，可請前輩賜教一二否？”皇甫翎也一直關注比試間的瞬息萬變，見楚歌連番發力似也奪不得先機，心中數次暗罵這小賊不頂用時，也主動心係起勝負轉機如何……
    “嗬嗬嗬……未想到出身淨武衛本家的皇甫娘子，也未能盡知天下武學……”說著見皇甫翎眉間一蹙，好似心中不悅，王十二倒也不願過分打趣這小丫頭，便轉過話頭道“……不過各派武學秘辛乃傳承至寶，藏私當算情理之中，《天策榜》未能全數紀錄，實非稀奇……這門功法據稱《天地一氣功》，老道兒也未從師祖處得知甚詳，隻略聞此功能奪天地造化，助武者滋養真氣，功力較同輩更為精純，實為世間罕見……你等細看，那嶽家公子招數應變不及楚小友，但腳步沉穩，不見慌亂，且氣勢持久不墮下風，似乎是以雙足湧泉運功，吸取地氣精華，化為己用……幸而他功力尚淺，應隻初入‘徹地通天’的境界，若非要與其賭力相持，無異自討苦吃……”
    在場眾人初聞此等功夫，盡皆驚詫，又果見楚歌數次鼓勁施威，都未能撼動對手，漸漸不如方才逼得緊迫。對拆十餘招後，他雖還是未解明對方內功神效為何，卻也是想通了一些關竅，因此又遊走纏鬥起來。再說聖宗神功也是無上練氣法門，他方才隻是先以《伏火元功》試探，此時已主用“明鬼三變”之招法，重施以莫測玄妙。一把障刀使來，徑走曲折繁蔟，刃開雪花繽紛，時而如鐵筆點戳，時而如短劍刺撩，將楚歌素來見識過的一些兵器路數，都化用其中，足見其應對隨心，變換自如又進一步……
    嶽峰近年少有見同輩中人用得這等怪異刀法，眼看對麵奇招頻出，漸感有些應付無暇，心中一凜，又不肯罷休時，竟錯估形勢，起了拚命之狠心。見他手間運足十成功力，揮使長刀上前，直逼楚少項上人頭。哪怕刀鞘在外，不露鋒芒，實是一刀勝過一刀強，將那《霸王刀法》中“破釜沉舟滅秦皇”一式招意全數傾瀉，殺心決絕霎時間鋪天蓋地，連楚歌也不經凝滯了半步身法，被死氣趕上身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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