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長太息以掩涕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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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日。
    有了鄒望放話之後,無錫城中不少商戶終於相繼開張。
    隻是城中仍有近近四成的商鋪依舊緊閉大門。
    這些也便基本都是鄒氏的產業了。
    聽著那成國公府的家丁通報城中情況,顧可學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姓鄒的總算知道慫了?”
    寧玦疑惑的看向顧可學。
    “老先生,他鄒家還在死咬不鬆口,如何算是慫了?”
    顧可學卻是賣了個關子,抬頭道:“克終看到今日要斬的那賊便知曉了。”
    臨近正午時分。
    兩名家丁便徑自押進了一個跟前兩日打扮相當的“掌櫃”。
    隻是這“掌櫃”卻已然沒有了前些時日的風采,甚至除了那身衣服之外,壓根都不像是個掌櫃,反倒像是個佃戶。
    還沒等進縣衙,便已然嚇尿了褲子。
    被拖進後衙之後,更是不用旁人動手,自己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隻是明顯這人壓根也不認識顧可學。
    顧可學看了那“掌櫃”一眼,而後便又看向了寧玦。
    寧玦亦是陰沉著臉看向了地上的那“掌櫃”。
    “這就是你們找到的靖海米行的掌櫃?!”
    “僉憲,我們問了一圈了,米行掌櫃就是他。”
    而那“掌櫃”聽到寧玦質疑自己的身份。
    亦是連連磕頭道:“大老爺,小,小的就是靖海米行的掌櫃。”
    “嘩啦”一聲,一份公文直接被寧玦扔到了那掌櫃麵前。
    “念!念的出來,你就是米行掌櫃!”
    那掌櫃趕忙撿起公文,哆哆嗦嗦的念了起來。
    “奉,奉,天承,承,運……”
    “你拿倒了!”
    “啊,是,小的是拿倒了,老爺英明。”
    寧玦的胸口不住的起伏著。
    見裝不下去了,那“掌櫃”幹脆也便不裝了。
    “大老爺明察!小的就是睜眼瞎,但不妨礙小的做生意,小的打小就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會做生意。”
    “就是家裏窮,讀不起書,才來鄒老爺家做活計的。”
    寧玦徑自起身,走到了那“掌櫃”麵前,低聲問道:“他鄒望給伱多少銀子?”
    “鄒老爺沒給小的銀子!小的就是靖海米行掌櫃!”
    寧玦踱步半晌,而後才一本正經的看著那“掌櫃”道:“不是,你聽我說,我們是來清田畝的!”
    “將來還要攤丁入畝,你們家裏沒有田產,就不用輸徭役了,都讓那姓鄒的混蛋去擔了徭役,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你又何苦為虎作倀?你沒有爹娘孩子嗎?”
    那“掌櫃”似是聽懂了寧玦的話,隻是憨笑一下。
    “僉憲,草民聽不懂你在說甚,草民就是米行掌櫃!”
    好日子在眼前了。
    再添二百兩,豈不是好上加好?
    聽到那“掌櫃”的話,顧可學亦是不由得長歎了口氣。
    “那是你的命!一條人命,也能作價嗎?!”
    “能。”隻是答話的不是那“掌櫃”而是一直站在寧玦身後的顧清弄。
    顧清弄淺淺一笑,寧玦卻是麵色一沉,拿起官印徑自朝縣衙外衝去。
    “不TM殺了!帶上兵刃,把姓鄒的那王八蛋給老子拿回來!”
    “喏!”
    原本被寧玦擠到縣衙對麵城隍廟的縣令,出言相勸。
    “寧僉憲,鄒老爺是錫山大戶,還捐了按察司的八品冠帶呢,您無權先斬後奏……”
    “滾!”
    寧玦帶著二十多個奉國、輔國中尉一路直奔眾香堂。
    聽到自家外麵的動靜,鄒望明顯一怔。
    “何事吵嚷?”
    鄒望話音未落。
    寧玦便已然帶著人衝進了前廳之中。
    鄒望的眼睛逐漸眯了起來。
    “寧僉憲?”
    “你認識我?”
    鄒望聞言一笑,而後拱手道:“大名鼎鼎,自然神交已久。”
    “率眾抗法,你難道就不怕人頭落地嗎?”
    鄒望故作迷惘的看著寧玦。
    “僉憲此話何意啊,鄒某這才自南都回錫山,如何就是率眾抗法了?”
    “城中商戶……”
    不待寧玦說完,鄒望便趕忙道:“城中商戶,對啊,寧僉憲,我正是想入城去問,城中商戶這是怎了,我鄒家現在也是什麽都買不到了,家裏人多,總得沾些葷腥,朝廷可不能不管啊。”
    “少跟我扯淡!”
    “寧僉憲!你怎就覺得我這是扯淡呢?”鄒望不敢置信的看著寧玦。
    看著遠處聚過來的家人,鄒望的麵色一沉,隨意指了一人。
    “給你二百兩,讓你死,你死是不死?!”
    那家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謝老爺賞!”
    鄒望又換了一人,高聲道:“給你二百兩,讓你死,你死不死?”
    “小的代家裏兩個娃子,謝老爺了!”
    鄒望的眼中盡是輕蔑,最後直接將目光看向了寧玦身後的那些奉國、鎮國中尉們。
    “各位天潢貴胄,高皇帝血胤!每人給你們三千兩,讓你們死,你們死不死?!”
    話音剛落。
    原本跟在寧玦身後的那些朱家人亦是不由得低下了頭。
    再好的新法,不過就是一片梅林,怎敵得過眼前的真金白銀。
    最終,鄒望看向了寧玦。
    “所以,您跟東宮的那幾位,願意豁出命去免百姓之饑寒,在下佩服。”
    “但您看清楚了,您要救的這些人,隻要我們拿得出銀子就全都是我們的人,您救誰啊?”
    “僉憲也大可以不通稟朝廷,直接斬了鄒某!鄒家的賬簿便藏在這眾香堂中!”鄒望話音一頓:“但殺了鄒某之後呢?”
    “鄒某後麵那些貴人們就會善罷甘休嗎?”
    寧玦強壓著心中的憤怒,咬著牙盯著鄒望問道:“你的後台到底是誰?”
    鄒望卻是從袖中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哪三個人?”
    鄒望笑著搖了搖頭。
    “南北京師,三品以上的流官基本全在我錫山有田,他們在錫山的田又有近一半在鄒某名下。”
    “這還僅僅隻是一個小小的無錫縣,長江以南,像無錫這樣的縣,不下五十個!”
    鄒望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僉憲能將鄒某殺了,也能如同太祖高皇帝那般,將這些貴人全數斬殺了!但斬殺之後呢?我大明朝立時大亂,兵災一起,便是救了天下蒼生了嗎?!”
    “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是在京裏那些貴人們肩上擔著,天下蒼生這幾個字暫時還輪不到僉憲跟東宮的各位來說。”
    有那麽一瞬間。
    寧玦覺得鄒望像極了陶師賢。
    “拿下!”寧玦一抬手,身後跟著的奉國、鎮國中尉們一擁而上,徑自將鄒望綁了。
    隻是鄒望卻是毫不在乎。
    直到寧玦將鄒望扔進縣衙大牢後,那米行“掌櫃”仍舊跪在縣衙內堂之中。
    “他怎的還在這兒?”
    不待顧可學開口,那米行“掌櫃”便已然開口道:“說好了來衙門砍頭,頭還沒砍,走甚。”
    “你就那麽想死?”
    聽到寧玦開口,那“掌櫃”一個頭磕倒在地。
    “僉憲,草民知道您是好官,也知道新法是好法。”
    “可即便是再好的日子,我一輩子也掙不了那麽多銀子啊。”
    “您就成全了草民吧。”
    寧玦一把表情複雜的看著那“掌櫃”斥道:“那你就為了銀子抗新法?新法若是因此廢了,天下蒼生又當如何?”
    “可……草民不也是天下蒼生之一嗎?”
    “從你為了拿鄒家銀子冒名頂替靖海米行的掌櫃開始,你就是與天下蒼生為敵了,不想走就到大牢裏好好想清楚!”
    那“掌櫃”被拖走後,顧可學的臉上笑意漸濃。
    “克終,這莽漢說的沒錯啊。”
    “他們是天下蒼生,你我,嚴閣老,徐閣老,鄒望,哪個又不是天下蒼生呢?”
    “民智未開。”
    顧可學聞言不禁搖了搖頭,輕聲道:
    “這種事,民智開不開都一樣的。”
    “所以我們一般管這叫窮。”
    ——
    金陵鶴鳴樓頂樓雅間內,呂懷跟阮弼兩人正襟危坐許久。
    “東湖已然被那寧克終拿了。”
    呂懷的聲音悄然響起。
    阮弼似是也已然料到了這個結局。
    “呂先生,無錫的情況似是不妙。”
    呂懷察覺到阮弼話裏有話,便直接道:“事已至此,良臣有話但講無妨。”
    阮弼沉吟片刻:“依在下之見,長痛,不如短痛。”
    “幹脆就借東湖的事情讓無錫亂了,就當是江南爛了一塊肉,這塊肉一爛,新黨這些個酷吏膿瘡也就到了該擠的時候了。”
    呂懷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稍蹙道:“良臣的意思是……東湖家裏那些地?”
    “隻要東湖有些差池,鄒家這三十萬畝地可就要亂了,屆時兄弟相爭也好,牽扯到旁的官司也罷,誤了農時斷了今年無錫往朝廷交的皇糧,這事就大了。”
    這三十萬畝田在無錫星羅棋布。
    先前都是鄒望的,一切井井有條。
    以前地都是鄒望的,有的村子不敢造次。
    沒了鄒望,可就不一定能壓得住了。
    搶水的搶水,械鬥的械鬥,真鬧起來,受影響的絕不僅僅是鄒家這三十萬畝地的事。
    “隻可惜,苦了東湖。”
    阮弼悄然觀察著呂懷的表情。
    而呂懷沉吟片刻之後,緩緩起身,踱步片刻之後。
    “無錫還有一個華家……可對?”
    “是。”
    “告訴華麟祥,想辦法讓無錫的商戶繼續罷市。”
    “繼續罷市?”
    “然也。”
    阮弼沉吟片刻而後會意。
    先前鄒望罷市,那是為了讓寧玦收手。
    這會呂懷繼續讓商戶罷市,就是借寧玦的刀殺鄒望了。
    “呂先生高明。”
    及至此時,鶴鳴樓的夥計在門外輕聲敲門道:“二位貴客,驢湯好了,現在上嗎?”
    “上吧。”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