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稅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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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都是跟我家男人一並從村裏出來的,你們就這麽忍心嗎?”
    “生子他娘,我們也得活,你就走吧。”
    “那我們怎麽活?”
    “這,這也是他貪小便宜。”
    “一斤米八文錢,一家這麽多人要養,你們也有家,你們說他貪小便宜不喪良心嗎?”
    那婦人話音未落,胡山的隨扈胡二便過來催促道:“讓你們敘舊來了?”
    “嚴徐二位閣老,是我家老爺的恩師,兩京六部尚書有八位是我家太爺的故交,東宮三位近臣裏張、寧兩位是我家老爺會試同年。”
    “你們愛上哪出殯上哪出殯去。”
    胡二嘴上這麽說,卻不敢與那三戶人家的遺孀對視,隻是看向了身後的力工們道:“那八兩銀子你們還想不想要了?想要還不動手?!”
    奉命驅趕這三戶人家的力工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再多說,徑自將這三具屍首連同遺孀全數轟了出去,淒厲的哭嚎聲回蕩在劉家港中,隻是即便是這三戶人家用盡了氣力,哭聲也蓋不過繁忙的碼頭。
    及至行至拐角處。
    那幾人這才從身上摸索了起來,每人約麽拿了二三十個銅錢,相繼放在了那三戶遺孀的麵前。
    碼頭上的力工連條退路都沒有,謀生永遠是擺在首位的事情。
    隻不過在力工們走後,那三個婦人卻是發現那一捧銅錢中多了一張紙條,回家之後經人打聽之後,才知曉那紙條上寫的是提醒他們去衙門告狀一定要跟縣尊要甚文書。
    “咱弟兄們能做的不多,隻能這樣了,別來這祠堂了,這幫老爺不可能在乎你們,去告吧。”
    “我們能去哪裏告?”
    “去縣衙,去府城,去應天,去宮裏,總有人能治得了他們。”
    “可他們說的那些達官顯貴……”
    “咱們這輩子就這樣了,娃子們不還得活嗎?”
    三戶遺孀相繼離開了劉家港,帶著自己苦心求來的狀紙去找尋一條活路。
    即便如此,也沒有人在意這樣一件事,畢竟這樣的事情在新法之後,早已屢見不鮮。
    “這狀子,不在本縣所轄。”
    “婦道人家不識禮數,這瀏陽鎮不就是咱們崇明縣下轄嗎?”
    “可此案生在劉家港,劉家港有市舶司,有鎮守太監,將來還要有督餉館,非本縣所能置喙,汝等還是回家去吧。”
    聞聽此言,三個婦人的眼神旋即暗淡了下來。
    “還請老父母開道公函,準許我等上至州府,尋條生路去吧。”
    那縣令聞言麵色一沉,而後開口道:“可是依本府製,你們要拿這一紙公函,要吃二十杖。”
    “縣尊,本府甚時候有的這……”差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縣令瞪了回去。
    三個婦人對視一眼,而後有一人欠身道:“我們有三人,崇明縣衙這二十杖我受吧。”
    退堂之後,縣令便在後衙見到了正在吃茶的胡山。
    “胡雪蓑,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那你還舍不得這麽點銀子?”
    胡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這不是銀子的事,有勞孫縣尊了。”
    說罷,胡山徑自起身,桌上隻剩下了一小錠金子。
    二十杖後,三個婦人帶著一份帶血的公函,相互攙扶著離開了縣衙。
    就在走出縣衙之後不久。
    卻是迎麵走來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
    “我們報館正在求稿,我可以幫你們。”
    早已麻木的婦人茫然的抬起頭,在書生的陪同下坐在茶棚中細細講完了自己在劉家港遭遇的一切。
    次日清晨時分,新法以來宛若雨後春筍般湧現的各種小報便爭相報道了此事。
    火爆程度超乎尋常的高漲了起來。
    各處碼頭、織場、窯口的力工凡有閑暇,必去唱報館問詢。
    各種小報爭相報道,也總算是讓這三個遺孀有了餘力能夠繼續告下去。
    在一定意義上來講,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這麽多人關注這麽一件案子。
    胡山的不當人,各級官衙的推諉,幾乎每一處變故都戳在了這些力工最感同身受的地方。
    崇明縣不受、太倉州不受、蘇州府不受,江南的這些地方官就好似商量好了一般。
    甚至剛一見到這三人迎頭蓋臉就是一頓板子。
    直到有人提醒她們,錫山老家來了一位海縣尊,為民做主。
    劉家港,徽國文公祠。
    胡二拿著一份嶄新的小報跑進了祠堂。
    “老爺,這事鬧大了,再這麽鬧下去,怕是連天子都要知曉了。”
    “我知道,那報館有我的股。”
    原本還想替那三個婦人勸勸胡山的胡二,旋即便閉上了嘴。
    “有,有咱家的股?”
    胡山冷哼一聲,而後悠悠道:“不讓她們把所有的勁兒都使出來,老爺我不就白折騰了?”
    “讓她們告。”胡山把著一把紫砂茶壺徑自起身得意道:“老爺我隻怕是她們不告了!”
    “下去收拾東西吧。”
    “老爺,收拾東西作甚?”
    “去應天再訂些布。”
    胡二不由得麵露難色:“老爺,這外麵鬧得這麽凶,咱們去金陵這不是自投落網嗎?”
    “慌甚?老爺我早先沒跟你說清楚嗎?嚴徐二位閣老,那是我的恩師,兩京十六位尚書,有八位是我爹的故交!去收拾!”
    聽到胡山這麽說,胡二這才前去收拾。
    ——
    金陵街頭。
    百無聊賴的寧玦隨便走進一家唱報館。
    隻不過方一進門,便有一都察院的書吏迎麵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寧僉憲嗎?您今日怎的得空出來坐了?”
    那書吏突然喊了一嗓子,著實嚇了寧玦一跳,寧玦掏著耳朵拉開一張條凳坐下。
    “風憲之臣不就是得深入民間嘛。”
    寧玦隨身坐下,卻不料眼前的唱報館已然變得鴉雀無聲。
    唱報館內所有人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寧玦。
    寧玦下意識的朝著自己臉上摸去,小心翼翼的看向那書吏問道:“我臉上沒沾東西吧?”
    那書吏隻得笑道:“沒,您聽著,部院裏還有事,卑職先告退了。”
    “哎,那你們講你們的啊,別管我,我就是過來聽報的。”
    唱報館內眾人麵麵相覷,旋即便有兩人起身道:“那個,夥計,我突然想起來了,織場還有事,我們得先回去一趟,那個茶錢還能退嗎?”
    “哎呀,我媳婦叫我去陪他裁身衣裳,諸位,你們聽著,我這茶都吃了,就不必退了。”
    “……”
    唱報館內的眾人陸陸續續起身。
    那夥計也厚著臉皮跑到了寧玦的麵前。
    “僉憲,您來的不巧,今日咱們的報已然唱完了。”
    寧玦的眉頭一蹙。
    “胡說八道,先前每日都唱到戌時初刻,我才幾日不來,日頭還沒全下去便不唱了?”
    “你們不唱了我也在這坐著!唱!”
    聽寧玦這麽一說,唱報館裏又有不少人歎了口氣,準備起身離去。
    那夥計麵露難色而後便跑上台去在唱報先生耳旁低語了幾句。
    獨那唱報先生一拍手中倭扇,徑自高聲道:“諸位,我這又得了一個新消息!”
    “早先年的清流領袖,徐少湖徐閣老,家財億萬!”
    話音剛落,唱報館內的眾人這才坐了下來。
    “吳先生,細說。”
    那唱報先生隻得搖頭歎息道:“有人甘冒萬死,去鬆江將徐閣老的家業摸清楚了,這是剛得來的一手消息。”
    “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
    “稻田兩萬四千畝全都改種了棉。”
    “徐家另有織場,光織工就有五六萬人!咱們江南最大的布商,原來是徐相公啊!”
    唱報館內登時便是罵聲一片。
    “……”
    “這麽多年,那麽多人替徐相公說話,誰能想到,這徐相公也是一丘之貉啊!”
    那唱報先生“啪”的一聲又是一拍倭扇。
    “就是啊!誰能想到是一丘之貉呢?!但我吳某人就是不信,這幫人能將我大明朝的天給遮了!”
    聞聽此言,連寧玦都忍不住站起身鼓起了掌。
    “好!”
    此話一出,唱報館內又是雅雀無聲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唱和的寧玦。
    “一丘之貉罵得好啊,我早就發現了,那可不就是一丘之……你們說我呢?”
    那夥計趕忙跑上前來。
    “僉憲,您誤會了,這是鄉野村婦閑談,這是您的茶錢,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罵我不要緊,你們倒是跟我說清楚怎麽回事啊!”
    “僉憲,小的也就是個幫工的,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就在那夥計跟寧玦拉扯之時,最先認出寧玦的那都察院書吏卻是快步跑了回來。
    “僉憲,部院出事了,您還是先回去吧。”
    聞聽此言,那夥計這才鬆了口氣。
    “僉憲您忙。”
    寧玦徑自轉身道:“我不走,這邊事都還沒弄清楚呢。”
    “不是您吩咐的嗎?錫山的海縣尊隻要上劾疏,就讓卑職們報您。”
    聽到“海瑞”的名字,寧玦這才回過神來。
    “海縣尊上劾疏了?”
    “嗯。”
    “抄錄了嗎?”
    “太子行轅已然將原稿送來了,就在部院。”
    寧玦扭頭看了一眼台上那唱報先生,那唱報先生也徑自將頭扭到了一旁,寧玦最終還是跟著那書吏離開了唱報館。
    見寧玦離開,唱報館內登時便恢複了先前的熱絡。
    直到回到都察院看到書案上那份海瑞的奏疏時,寧玦這才回過神來。
    “海瑞劾的是我?!”
    “這姓胡的又是哪個?張居正,還有南京六部這些堂官,就放任這姓胡的扯虎皮做大旗?”
    那書吏卻是用一副“我懂得”的眼神看了一眼寧玦。
    “僉憲,這怎就成了扯虎皮做大旗了,我們都懂,這胡老爺就在金陵,若是有假,早就逃出海去了。”
    寧玦這才反應過來。
    “沒人管是吧?”
    “都察院喘氣的都給老子滾出來,帶上家夥,跟我去胡家拿人!”
    “真去啊?”書吏愕然道:“僉憲,這三婦人從崇明一路告到了蘇州府,沒有一個人敢接這案子,即便您不是,剩下那些至少有一多半是真的啊。”
    “最好是真的!”
    都察院僅有的幾個胥吏當即便聚了出來。
    寧玦麵色一沉。
    “就你們幾個人?”
    “僉憲,您別急,我們這便去找人手。”
    南京各衙門都是清閑衙門,堂官都不來,這些胥吏最多也就是有事的時候會過來一趟。
    寧玦突然召集人手,饒是班頭也變不出這麽多人,好在都察院離其餘六部均不遠,隻能向其他衙門借人。
    本來其餘衙門的胥吏也是不想管的,隻是聽說要收拾的是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的胡家。
    個個都爭先恐後的湊了過來。
    雖說是胥吏,但這些人平日裏也沒見過多少大場麵,這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難得能吃的瓜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都察院大門,很快便有沿路的百姓湊了過來,唱報館裏的茶客都跑的一幹二淨。
    唱報不過就是一個人站在台上說,哪有親眼看到的實惠。
    不多時,寧玦的麵前便出現了一戶典型的徽派小院,白灰青瓦馬頭牆,街門直接也擺著不少青石雕成的裝潢,這處宅院就在金陵繁華之地,這麽多百姓一時全聚了過來,以至於將官道都給淤堵了。
    方才跟在寧玦身後的書吏也眼疾手快的朝著胡家跑去,輕叩了兩下門環。
    門房探出頭來這才發現門外已然聚滿了胥吏跟吃瓜的百姓,旋即便警惕的將門拉好。
    “汝是何人?”
    “胡老爺可在家?”
    那書吏還沒等說完,寧玦便飛起一腳踹在了那書吏屁股上。
    “你TM拜年來了?”
    “不開門就直接拆進去!”
    “喏!”
    有了寧玦的這句話,身後那五十多個胥吏當即便一擁而上,三兩下便衝進了胡家。
    反正天塌了也是寧僉憲頂著,這種親手蹂躪權貴的事,可不是能常有的。
    “姓胡的在哪呢?”
    門房戰戰兢兢的答道:“就,就在前廳吃茶呢。”
    寧玦一把丟開門房,一眾胥吏湧入胡家,直接便將在前廳吃茶的胡山堵了個正著。
    “這位是……?”
    “你就是胡山?”
    “正是小可,諸位是為劉家港那案子來吧?我……”
    寧玦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問道:“那幾個人是不是為了給你撈貨淹死的?”
    “是,可是……”
    “我不聽可是,那人死了之後,你是不是沒有賠銀子,就把人直接轟了出去。”
    “您聽我說。”
    “你隻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啊,可是……”
    “那就沒可是了!”
    不待胡山說完,寧玦便將胡山一把拽了起來,朝外拖了出去。
    “不是,這位先生,你聽我說完。”
    “依製,先杖六十,就當街打!”
    直到被拖到家門外,胡山的手中還拿著自家的茶盞蓋。
    “直接就打啊!”
    “你都認下了,不打待如何?那三戶婦人為了告你,吃了多少杖?哪朝的規矩,到衙門告狀還要吃廷杖?”
    “她們吃了多少杖,本官今日替她們一杖不少的還給你。”
    胡山徹底傻眼了。
    “不是,先生,我還有可是沒說完呢!”
    “就憑前麵那幾點,先打完再說!”
    胡家門外一片死寂,隻有胡山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及至被杖完,寧玦這才蹲下身來,盯著癱在地上的胡山道:“你現在可以去給你家的那些世交,你的那些親朋報信了。”
    胡山哭喪著臉道:“先生,您倒是聽我說可是啊!”
    “那些都是我編的,我誰都不認識啊!”
    寧玦一聲怒吼。
    “嘴硬是吧?!事到臨頭還想死撐著保他們是吧?”
    “沒有人給你姓胡的撐腰,她們三家人能求告無門,鬧到今日這般地步?!”
    “接著打!”
    胡山趕忙擺手道:“別打了!再打真活不了了!”
    “打!”
    “我賠!我賠她們銀子成了吧,一條命一百兩銀子,一共三百兩,夠他們一家過活十幾年了,先生,這總成了吧?別打了。”
    寧玦的表情這才稍稍舒緩了些許。
    “銀子呢?”
    “進去拿!進去拿!”胡山玩命的朝著一旁的胡二使著眼色。
    胡二趕忙跑進了宅邸中,抱出了一隻木箱。
    “老爺,六個五十兩錠,您點點。”
    “給我作甚,給他們。”
    胡二旋即便將銀子塞給了側旁的衙役。
    “好!”
    頃刻之間,圍觀的吃瓜百姓便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胡山隻是將這三戶人當個棋子用,萬萬沒想到卻是碰到了寧玦。
    “先生,您這是私設公堂啊!”
    還沒等胡山開口,身後便傳來了一陣的馬蹄聲。
    看完熱鬧的五城兵馬司也終於湊了過來驅散百姓了。
    “都散了!此案已然告終,都聚在這裏作甚?!南都要道,不可淤塞,快些散了!”
    寧玦這才看著麵前的眾百姓拱手道:“諸位放心,這三百兩銀子寧某定然會如數交給那三戶人家的。”
    “若是她們沒有拿到,那便報上見吧。”
    聽到寧玦這麽說,吃完了瓜的百姓旋即陸續散去。
    寧玦這才看向了癱在地上的胡山開口道:“對,就是私設公堂,找你家的那些世交故舊參我去吧,動私刑者,寧玦,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別參錯了人。”
    胡山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求道:“寧僉憲,您這是說甚話啊!”
    “您怎就不明白呢,那些都真的是我編出來的啊!”
    “還嘴硬是吧?”寧玦一把上前便奪過了一根水火無情棍。
    “他們不是為了保我!茲事體大,胡某也是沒辦法了才讓她們三戶去投石問路的啊!”
    寧玦舉著水火無情棍的手登時便僵在了原地。
    “你什麽意思?”
    “僉憲明察啊,劉家港是當年三寶太監七下西洋的起錨之地,已然是江南能找到最大的碼頭了,連劉家港都淤塞至此,這江南還有能正常行船的碼頭嗎?”
    “這是劉家港的第一起命案,卻不是江南第一起,整個江南眼下已然找不出能正常吞吐的碼頭了啊!幾乎每個月就要有幾次這般的禍事。”
    “一二百兩銀子對我們來說確實不是大數,誰禁得住每個月都這麽來幾回啊!更何況,大頭不是人命,是那些白白漂沒的貨殖啊!”
    江南河網密集,商賈多用水道運輸,這等於是老天爺把高速公路給修好了,固然江南不缺水。
    但隨著商船愈多,吃水愈深,各種問題也都一股腦的冒了出來。
    吃水深的船需要更深的河道,更繁忙的商船也需要更寬的河麵,而作為河、海聯運的樞紐港口,運載能力也已然超出了極限,需要擴建更多的船埠。
    因為早先的小農經濟,這種事情一般是由鄉紳帶頭,帶著同鄉同裏出工出力的就把事情給幹了。
    這些鄉紳是能把要占的地騰出來,該安置的安置了,上下打點清楚,客商們沒這個本事,熟人越多買賣越不好做,最在當地能有一兩個朋友便已是不錯了,有錢都沒地方使。
    寧玦蹙眉道:“碼頭不夠了那便修唄,江南那麽多的空地呢。”
    胡山這才哀嚎道:“修?真若是能修何以至此啊!”
    “我們是走盡了門子,想盡了法子,無外乎就是四個字,茲事體大,我們就是想修個碼頭啊,實在是想不明白,怎的就茲事體大了!”
    “我胡某人是給她們使了些絆子,但最多也就是在崇明縣能活動一番,出了崇明,到了州府,我哪有那個本事啊!”
    “都是因這茲事體大,各府縣才不敢受理,真的與我無關啊!”
    寧玦的眉頭逐漸緊蹙:“所以,這本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你們不敢跟朝廷上疏闡明,所以便故意不給這些遺孀撫恤,逼著她們鬧,逼著她們豁出命去替你們辦事?”
    方才還趴在地上哀嚎不止的胡山聲音也隨之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賠她們銀子了嗎,而且尋常一條人命也就是五十兩。”
    “將此人拿了,拖回都察院,找個大夫盯緊了,傷好些了便再杖二十,杖滿一百杖為止!”
    及至此時胡山才真正的有些慌亂了起來。
    “胡二,趕緊想法救我啊!”
    胡山抬起頭,這才看到胡二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道:“老爺,您放心吧,小的今夜便去找人搭救您。”
    隻是嘴上這麽說,但直到胡山被人拖走後,胡二都沒有出門的意思。
    ——
    寧玦回都察院後調閱了幾份江南各港的公函以及水道的情況,而後便匆匆進宮。
    隻不過當寧玦將麵前的這一摞奏疏放在朱載壡的書案上時,朱載壡卻是將停在了原地。
    “寧師此奏批不得,最起碼現在還沒到批的時候。”
    “為何?”寧玦疑惑道。
    朱載壡的回答也很簡單粗暴。
    “因為朝廷就沒收這份錢啊,要修這碼頭,日後還要年年修繕維護擴建,不僅是撥銀子這麽簡單,取於何處便用於何處,朝廷總不能讓天下的農戶去給商人修碼頭,要修這麽多的碼頭,首在革稅製。”
    “那就革啊!”
    站在側旁的張居正這才開口道:“寧兄,古來商稅所得皆入屬內庫,革了稅製,商稅必將冗雜,那就必須要如前宋那般劃入戶部,亦或是如同漢唐那般由外朝代為征繳,而後解入內庫。”
    “劃入戶部那便劃入,內庫……”還沒等寧玦說完,便意識到了這事究竟是哪裏茲事體大了。
    在明代無論怎麽革稅製,本質上都是在將天子與朝廷做切割。
    之所以沒有州縣官敢受這個狀子,就是因為受了這個狀子,一定會帶出江南各碼頭逼仄的問題,到時候誰受這個狀子誰便是試圖將天子與朝廷做切割那隻出頭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