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臣一人之決也！”
    趙高拱手認真道。
    位於趙高身後的狄安聞言，一臉驚詫地看向趙高的背影。
    此刻，他竟覺得這背影……無比寬厚。
    能為下屬擔責的領導，世間真的存在嗎？
    不對，準確來說是，能夠承認自己錯誤，承擔自身原本之責任的領導真的存在嗎？
    畢竟，將宮中所有豬膏全供於陛下一人，本就是趙高自己的決定。
    然而，讓領導為自己的錯誤而擔責，遠比將錯誤推下屬還要困難。
    要知道，下屬就是個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用起來順手不說，有什麽過錯還都能往裏麵摞。
    很多打工者以為自己是在用勞動換取報酬，跟領導是平等關係。
    殊不知，在領導眼裏，你就跟馬廄裏的瘦馬一樣，讓你何時跑你就得何時跑。
    下班了就能不會消息？
    你以為下班後的時間就是你的個人時間了嗎？
    你錯了。
    在領導眼裏，你到他這裏來上班，就跟把整個人賣給他了一樣。
    要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並且予取予求。
    消息晚回了一秒，就要寫個五百字檢討。
    言語若有頂撞，罰款扣錢沒商量。
    消息膽敢不回，明日直接辭退。
    知道的以為這是資本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封建主呢。
    由此，趙高的形象在狄安眼中瞬間再度偉光起來。
    他很懊惱，他為上麵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以前是真的以為領導這種東西，是隻拿錢，不幹事。
    出了問題，也全都是臨時工的事。
    沒想到，世上還真有趙高這種傻缺領導……哦，不，說漏了，是這種真心實意的領導。
    這幾天吃菜全無豬膏的怨氣，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呢。
    最後的那句話……唉，當所有人皆倒行逆施時，你一個人前行，也是逆流。
    當所有人都髒時，你一個人幹淨，也是罪。
    趙高並不知道狄安的意淫，麵容懇切地繼續道：
    “在臣心底深處惟有陛下一人耳。”
    “當臣得知宮中豬膏不夠時，第一個想法，也是唯一的一個想法就是要保障陛下的供應。”
    “哪怕是讓宮中其他所有人皆無豬膏可食，臣也毫不猶豫。”
    “哪怕因此會受到陛下的責罰，臣亦無怨無悔。”
    “哪怕再給臣一次機會，臣依然如此施為，依然會以陛下為先。”
    “哪怕會為天下人所怨，臣也會站在陛下一邊。”
    趙高慷慨激昂地陳詞著。
    他自是從未想過讓狄安等人來替他承擔什麽過錯。
    因為，在他眼裏，這壓根就不是什麽過錯。
    反而，這還是一個絕佳的表忠心的機會。
    沒錯，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裏，有著不同的看法。
    就看你怎麽舔……怎麽去說。
    果然，在他說完後，他察覺到秦始皇的好感度漸漸提升了起來。
    也就是趙高隻能感知到秦始皇一人的好感度。
    否則的話，他還能感覺到狄安對他的好感度也在慢慢提升。
    不過，若是趙高真的能感覺到的話，說不定還會感到莫名其妙。
    他在舔的是秦始皇，狄安你跟著高潮什麽勁啊？
    趙高最後又說了一句：
    “此皆臣一人之責也，與他人無關，請陛下賜臣之罪。”
    趙高說完心想：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要真特麽給我一個處罰，那可就太不講究了啊。
    果然，秦始皇在聽完趙高的“肺腑之言”後，連紅燒肉都忘了食。
    趙高的話語在他耳邊圍繞。
    以朕為先。
    便是被天下人所怨，也堅定地站在朕之一邊。
    秦始皇雖然沒有聽過“錯的不是你，而是整個世界”以及“你若出事，我便讓整個世界陪葬”這類中二話語。
    但他此刻竟產生了聽此類話語相同的中二感。
    問：如何提現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友情、愛情、親情之堅定。
    答：或可以“世界”為參照。
    “天下”亦有此等功效。
    譬如，“錯的不是你，而是整個天下”，“你若有事，我讓整個天下為你陪葬”。
    當然，也可以說成“你若有事，我讓整個天下人為你陪葬”。
    天下人：？？？
    秦始皇默默停下筷頭，看向趙高道：
    “趙卿一心為朕，何錯之有？”
    趙高當即道：
    “陛下體諒，臣愧不敢當，還請陛下賜臣之罪。”
    趙高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又來一次。
    呃，這兩個成語好像不應該這麽用……
    秦始皇搖頭，歎息道：
    “倘若朝中臣工，天下子民皆能如趙卿一般思朕愛朕，朕又豈需多番巡遊，勞乏朕體。”
    甚至還在第五次巡遊時，病死沙丘。
    隻不過這是“夢”中場景，並不一定為真。
    趙高“憨實”道：
    “其他人，臣不知道，也不敢妄言，但臣對陛下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蒼生可證。”
    好感度你給我漲啊，快快漲。
    秦始皇聞言，竟點頭道：
    “趙卿你所做之一切，朕皆看在眼裏，美食美酒、罷黜百家，獨尊法術，造紙術、印刷術、郵局、曲轅犁等。”
    “不論是為朕，還是為大秦計，皆無可指摘。”
    秦始皇想到趙高自他第四次巡遊之後，所做之種種，愈發覺得夢境不為實。
    若是夢境裏是李斯攛掇胡亥篡詔自立，那他還能信上三分。
    但換做是如此“忠君愛國”的趙高攛掇李斯與胡亥，那他是萬萬不能信的。
    然而秦始皇不知道的事，在曆史上，趙高、李斯和胡亥三人中，就屬趙高最特麽不是個東西。
    “豬膏一事，朕實無怪你之意。”
    秦始皇一邊用筷子翻弄著紅燒肉，一邊對趙高道：
    “然則，宮中諸人，僅朕一人可享，終是欠妥。”
    “且不提胡亥，那些嬴姓族老亦不可慢待。”
    趙高感覺秦始皇單拿胡亥出來說，有些怪異，不過也並未細想。
    他已聽出秦始皇之意，道：
    “陛下所言極是，都是臣考慮不周，是臣之過錯。”
    “陛下放心，自今日始，嬴姓族老等皇室皆恢複豬膏供應。”
    沒錯，隻包括嬴姓族老、後宮妃嬪、皇子皇女等皇室。
    像那些宮中護衛、尚食局之人，依舊沒有。
    咦，胡亥應不應該供應呢？
    趙高一時間竟有些猶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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