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淯水流沙幾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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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前成下了馬,在岸邊掬了一捧沙。

    沙礫從指間劃過,偶爾一兩粒晶瑩些的,還能透出幾分光。

    蒲前成恍惚間,回憶起那個東胡狼騎南下牧民,所向睥睨的年代。

    時間並不久遠。

    沙粒在他的手心中悄然散去,隻留下一絲細微的觸感。

    蒲前成的思緒,也如同這些沙粒,遊移不定,難以捉摸。

    隻是這東胡人的天下,也會如同手中的沙礫一般,握不住,拿不起,隻能任由其散落嗎?!

    怎麽就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實際上,在蒲前成這種東胡宿將心裏,其實非常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句話,漢軍連戰連敗二三十年,直接觸底反彈了。

    又來了個天下無雙的皇帝,無論是士氣軍威,乃至於民望,都在巔峰。

    而東胡人連敗連潰數年,乃至於不少人都習慣了,將敗給漢軍,輸給漢帝,當做了習以為常!

    這次麵對著漢軍並不占優勢的三千兵馬,明明有著一戰之力的他們,第一反應,不是組織迎戰,爭相渡水,而是想著逃跑……

    這算什麽?

    聞風而逃!

    不戰而潰!

    蒲前成不是什麽大將之才,在蒲前部之中,不如聶羌,不如王略,也不如被虐的心態崩潰,將死亡當做解脫的蒲前光。

    頂多算是一流將領,和樂順在一個檔次。

    但是,他清楚,如今不隻是蒲前部,乃至於整個東胡,都被漢帝一人,打的有些崩潰了。

    想要扭轉這種局麵,總得有人站出來第一個反擊吧?

    這是蒲前成的想法,自己既然高不成低不就,那就作為第一個站出來的人吧!

    水麵中幹戈未停,沿岸風聲陣陣。

    最後一粒沙礫從蒲前成指尖滑落。

    他揚起馬刀。

    “衝擊浮橋!”

    蒲前成忽然下令,直接率軍往岸邊浮橋的起點衝去。

    “將軍!”

    那方才還心中發虛的將領,名喚斜力思,聽了軍令,趕緊上前來勸。

    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妙計,結果是硬衝浮橋?

    漢軍所使用的浮橋,隻不過是一種用木板和繩索連接,下墊有浮箱的簡易浮橋。

    浮橋很窄,隻能允許兩人一騎通過。

    畢竟漢軍就三千人,這樣的浮橋,正常的情況下,隻要有序地排隊過橋,倒是基本上可以滿足漢軍的通行要求。

    可現現在浮橋末端已經被他們的舟楫衝斷,本就不穩,還有些漢軍將士在有序撤回。

    即使是漢軍在漢帝的指揮下,都顯得有些擁擠,場麵較為混亂。

    他們跟著衝浮橋有什麽意義嗎?

    先不說能不能衝過去,衝上浮橋之後,能拿漢軍如何?

    大批的兵馬上浮橋,也談不上什麽安全,浮橋的承載能力有限,這麽多人擁擠上浮橋,兩邊又沒有護欄什麽的,這擠來擠去,很容易就被擠到水裏。

    漢軍還好,背著個盆兒,又有澡盆渡江的先例在,指不定落水裏了還樂嗬著呢。

    可東胡人這邊,任何禦水手段都沒有啊!

    甚至因為是先鋒,不少都是騎兵。

    人馬一同落水,虧的絕對是他們!

    斜力思思來想去,苦苦勸道:

    “將軍,末將知道你有本事,前不久就殺敗了慕容部的兵馬。”

    “可現在咱們麵對的是漢軍,是那劉雉兒親自率領的漢軍,決計不是逞能的時候!”

    蒲前成猛地一回頭,勃然大怒:

    “逞能?何謂逞能?與漢軍硬碰硬打上一場,也叫做逞能了嗎?”

    “漢軍左右不過三千之數,將僅劉雉兒與呂奉父,浮橋已斷,漢軍再無退路!”

    “此時進逼,就叫做逞能嗎?!”

    “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斜力思無奈至極,再道:

    “浮橋已斷,漢軍今日已經無法渡水,我軍想法子搶渡便是,沒由來為此送了性命!”

    “又不讓你們枉送送命!”

    蒲前成聞言,反而滿麵猙獰:

    “你今日可見得蒲前融?!”

    他是在送命,但不是枉送啊!

    “嗯?”

    斜力思一愣,是啊,好像老早開始,就沒見著蒲前融了,甚至隱隱覺得,還少了一部分兵馬。

    他雙眉擰緊,蒲前融是帶著另外一部分兵馬,包抄側翼去了?

    可這水裏,哪來的側翼?

    趁著這邊拖住了漢軍,搶渡到對岸去了?

    可小股兵馬去對岸,用處似乎也不大。

    漢軍浮橋都斷了,也到不了對岸去啊!

    斜力思想來想去,還是比較惜命的,他真頂不住一個棋盤啊!

    “那也不值得!”

    “將軍縱然有計,又何必送了將士們的性命?”

    斜力思趕忙繼續勸阻:

    “今日浮橋已是斷了,漢軍必然有所損失,還請將軍見好就收!”

    “雖說我軍有先鋒之職,開道阻敵理所應當,可浮橋既斷,今日咱們的目的,已經成了,將消息傳回中軍,汗王必然大肆嘉獎咱們!”

    蒲前成冷哼一聲:

    “嘉獎?”

    “殺敵幾何?奪地幾裏?”

    “我東胡狼騎縱橫天下,何時到了隻是探明敵情,阻攔敵軍渡水,就要大肆獎賞的地步了!”

    不再等他人言,蒲前成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直接將斜力思從馬身上拽了起來,一刀下去,直接卸了斜力思一條胳膊。

    胳膊直接被扔在了地上,蒲前成也不管斜力思生死,隻是在滿軍愕然之中,揚起還流著血的馬刀,揚聲開口,幾如惡鬼:

    “今日你們隻管衝上去!”

    “是棋盤也好,是留客樁也好,是地崩,是洪澇都好!”

    “本將就衝在最前頭!”

    “隻管殺過去,本將戰死,你們各自尋得活路,本將若不死,必然生擒那劉雉兒,與你們共賀千古奇功!”

    “殺去就是!”

    斜力思單手撐著馬匹,半個身子已是鮮紅一片,因為疼痛,已是麵目猙獰得看不出形狀,整個人如同九幽之中的惡鬼一般。

    血水還在不斷留著,他卻是咬住牙關,嘶聲吼道:

    “將軍都這麽說了,咱們還要怕什麽嗎?!”

    說著,斜力思單手拔出馬刀,猛地一刺馬屁股,胯下馬匹吃痛,直接帶著他竄出軍陣,往浮橋起點衝去。

    還不待守在起點的漢軍將士們阻攔,半道上,他就已經跌落下馬,眼見著是活不成了。

    不知是蒲前成的豪言壯語,還是斜力思的悍勇血氣,東胡將士們再無猶豫,而是即刻動起來,隨著蒲前成一同往浮橋前端殺去!

    卻說,水麵上的戰場,亂糟糟一片。

    浮橋經過撞擊,再想往前走已經不太現實。

    要麽拿著盆兒下了浮橋,慢悠悠往岸邊晃,要麽就原路返回岸邊。

    劉恪覺得東胡人可能會繼續仗著舟楫,在水麵上施為,所以主要將兵馬都留在浮橋上,依次回撤。

    萬萬沒想到,這時候蒲前成居然敢主動衝擊浮橋,阻攔他們撤退。

    兩軍一觸即發。

    蒲前成一馬當先,英姿勃發,雖說他存著以這邊的犧牲,為蒲前融爭取時間的想法,單也並非真的單純送死,去給漢軍磨刀。

    豪言也好,壯舉也好,都是提士氣的一種手段罷了。

    他衝鋒的時候,也是帶齊了護衛,既不盲目,也不戀戰。

    在不惜傷亡,從浮橋起端殺出一條道之後,便勒馬俯身,徑直上了浮橋。

    沿途殺了好幾個漢軍士卒。

    順便還攔住了一艘己方一時混亂,找不著北的小漁船,直接登了上去。

    那小漁船上被呂奉父嚇得膽寒的東胡士卒,看見蒲前成,不由得大喜。

    “將軍果然有本事!!”

    漁船上的東胡將士,可顧不得蒲前成此舉是否理智,隻覺得在迷茫之中尋得了主心骨,便是喜笑顏開,放下心來。

    “咱們往哪邊退走?”

    蒲前成聞言,直接將這幾個想要退走的士卒推入水中,喚來自己的親衛登船。

    “要退就自己退吧!本將今日,絕不後撤半步!”

    蒲前成立即檢查其漁船中可用的東西,有些柴草捆,還有幾個火折子,都是用來點火的。

    隻可惜此前完全用不上。

    “引火,斷橋!”

    蒲前成頓時有了主意,現在漢軍仍然可以後撤,雖說他們看似在阻攔浮橋的退路,但浮橋太窄,能同時交戰的士卒並不多,東胡人的兵馬優勢並不能完全發揮出來。

    反倒是那些率先跳入水中,靠著盆兒遊蕩的漢軍將士,壓力全無。

    既無弓箭覆蓋,也無舟楫追擊,別說靠岸了,直接就這麽渡到對岸也成,最多就是速度慢上一些。

    現在沒有較大的船隻,想要撞斷浮橋不太現實,那麽引火燒斷部分浮橋,說不準是個好主意。

    蒲前成身邊的幾個親衛麵麵相覷,這麽小的漁船,就算能引火成功,自己也沒了啊!

    但他們都是跟隨蒲前成多年的親信,別說是引火斷橋了,就算蒲前成讓他們一同赴死,也不會有多少猶豫。

    明知凶險萬分,卻都是紛紛斷然應下。

    而且正如蒲前成所言,東胡人縱橫天下數十年,這不過是五年過去,就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嗎?!

    蒲前成直接發了狠,將整艘漁船點燃,就往浮橋上靠。

    風微熏不停,火勢一起,便有些擴大的趨勢!

    “好狠啊!”

    劉恪見得這一幕,都不由得一驚。

    這是真的抱著死誌,該說不說,東胡人能占據天下,將大漢逼得隻剩下瓊州城一地,確實是有其道理的。

    但就是沒啥用。

    劉恪直接下令,調度兵馬,讓將士們靠著澡盆兒強行登上那艘著火的漁船。

    這火船還沒靠近浮橋,就撞上了其他船隻,自己人點著了自己人,不一會兒就燒著了三艘船,浮橋愣是啥事兒沒有。

    然而,原本就很混亂的戰場,此時卻是被濃煙遮蔽了。

    呂奉父此時的情況也有些尷尬,他不斷奪船想要靠岸,擊殺蒲前成這個疑似二五仔的不明人士。

    但等到他好不容易快靠岸的時候,蒲前成踏馬的直接衝橋,去到了水中。

    再原路返回不太現實,隻能從浮橋起端,沿路衝一遍,端的是無比惱人。

    而且沿著浮橋撤退著的漢軍將士們,一時間也看不太清旗號。

    加之浮橋過窄,又偶爾有東胡人經由起端殺來,著實讓人辨不清敵我,局勢顯得更加混亂。

    蒲前成則是見火船無用,直接跳水遊了一段,登上浮橋,同時依仗著個人勇武,親自持白刃而戰。

    在濃煙的掩護下,且戰且勝,勢不可擋……

    劉恪在濃煙下,用棋盤砸不準不說,一時礙於將士們擋路,也無法靠近用棋盤矛近戰。

    “將軍,局勢太過混亂,還是先撤走吧!”

    此時一個親衛替蒲前成舉起大盾,同時規勸道:

    “斷了浮橋,又製造如此混亂,隻怕漢軍已有大量人馬落水,咱們已是立了潑天的功勞!”

    “隻是局勢過於混亂,且浮橋前端遲遲拿不下,那呂奉父又一路殺來,實在不宜久戰!”

    “還是先撤走,休息上一夜,來日再戰!”

    然而不知道為何,此時的蒲前成,好似腦子裏隻剩下了殺敵,當真和之前所說的一般無二,絕無後撤半步。

    即使是在這晃晃悠悠,視野不甚清晰的浮橋之上,也未曾後退。

    哪怕隻是一小步一小步,也是在前進著。

    他就獨自一人,占在最前頭,一手持刀,另一手則將親衛手上的大盾,給搶了過來,不斷揮舞著,凜然不懼。

    哪怕有流矢射來,箭頭深深紮入甲中,兀自舉刀,不斷向前。

    那些沿著浮橋的漢軍士卒,一時之間,竟是也有了幾分驚懼。

    甚至還有漢軍士卒,索性選擇了跳入水中。

    咱們可不怕東胡人啊,單純是浮橋上太擠,煙又濃,找不著路,索性跳水裏,澡盆還寬敞。

    而且殺了這麽久,身上都是汗水,泡泡澡,清洗一下,也很正常嘛!

    且不說漢軍士卒如何,無論是麵對意誌力堅韌的歸義軍,還是漢軍老卒,蒲前成依舊不懼,且愈發向前。

    甚至都不用劉恪趕驢車上前,蒲前成直接就往上湊了。

    等到蒲前成奮力砍殺了一個漢軍將士之後,一腳踩空,險些跌落浮橋。

    而這時,他已經看見了劉恪的驢車,同時一支利箭正中他的肩窩。

    吃痛之下,蒲前成仍是扶著大盾拄著馬刀,站起身來,忍不住怒聲大吼:

    “劉雉兒,你可敢殺我蒲前成!!”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