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舊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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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時間一久遠,就不記得了,正常現
還有些事,化成灰都忘不了,那是刻骨銘心的記
地下世界人的修煉,就是努力地忘記地麵世界的事,忘得越幹淨透徹,境界就越
西門歡輪回轉換考試得了高分,再次輪回成人,還沒來得及修煉,就跟著養羊專業戶和染布坊老板來到牛山林家裏找哥
可是牛山林不在家,不知上哪兒去
三個人在院子裏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回來,養羊專業戶和染布坊老板就等不住
因他們一早就上麗人院玩耍,早該回家
一個要回去看羊,另一個要回去收布匹,就留下西門歡一個人在院子
他做了什麽,院子裏的櫻桃樹西門春水自然看得清
現在他開口說話,先問了西門歡一個問題,現在又問西門樂:
“你還記得那件破棉襖不?”
牛山林急得不得了,因為他喜歡女人,就把地麵世界的事忘了,一件棉襖哪還想得
聽西門春水問西門歡第一次進他家是什麽時候,方才知道弟弟輪回轉換考試得了高分,再次輪回成人就迫不及待地來見他,好生感
現在又問棉襖,不知有什麽意思,他很想知
方蓮有些不耐煩
她這個婦人除了三句話不離本行外,什麽事兒都可以跟男女之間那點事兒聯係起
她說,“西門春水,你要問就問點管火”
“啥叫管火的?”西門春水問
“就是說有用的東譬如說西門歡是怎麽把馮玉耳搞到手的,他還跟哪些女人有關係?一共開了多少次鍾點房?”
“啥是有用的?啥是無用的?鍾點房是什麽東西?你就知道我說的沒有用?”
“你這死孩子,我說一句,你唱一篇,是要跟我對著幹囉?”
西門春水搖手說,“談不上,談不”
然後繼續問牛山林,“西門樂,你真不記得那件破棉襖了?”
“地下世界四季如春,誰還穿那麽厚的東西?再說,地下世界的布匹如此貴,人人講節約,個個省布料,就他”方蓮指著牛山林說:
“就他那副樣子,還舍得花錢做棉襖?”
“不穿棉襖,不代表沒”
“照你這麽說,他做一件棉襖晚上發汗是嗎?”
西門樂沒有受方蓮和西門春水的影響,站在那兒靜心回憶:
他想了好一會兒,還是什麽也沒想起
自己到地下世界一千多年了,哪裏還記得破棉
他說,“我記不得”
“你記不得,”西門春水看著西門歡,問,“你應該記得吧?”
西門歡拿話堵他,“西門春水,你這個人有問題,連西門樂自己都記不得的事情,我是從哪裏曉得的?”
羅姍也說,“春水,你說一件棉襖幹啥子?”
“奶奶,你不要吵,也不要鬧,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當事人是記不得了,但是旁觀者心裏清楚得很啊!”
西門春水這麽一說,大家倒是來勁
難道這件破棉襖還有天大的秘密?大家唰地看向西門
馮玉耳突然發話了,她說,“拿你家哥哥的破棉襖整啥子?”
柳絲絲忽然接過去說,“不會是古董吧?”
“哦,”方蓮恍然大悟的樣子,問,“西門歡,你賣了多少錢?”
西門歡知道,啥子話到女人嘴裏一嚼,一定會變味兒
怕她們越說越離譜,當時就發火,以此鎮住她
於是手指四個女人罵道,“你們這些婆娘,我看是想錢想瘋了!”
“你罵我們想錢想瘋了?”方蓮手舞足蹈地說,“我看你最不是個東長得細皮嫩肉的,說話斯斯文文的,其實肚子裏全是壞”
“居然一件破棉襖都看得”柳絲絲接著說,“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敢做不敢當,說話娘娘腔,數你這種人搞”
“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是我拿的?”西門歡指著幾個女人連續問:
“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是我拿的?你們講啊,咋不講了呢?”
她們哪隻眼睛都沒看
西門歡這麽一問,大家啞口無言,於是回頭看著西門春水,向他求
西門春水輪回轉換考試雖然得了三分,那不是他腦子不好用,而是他在地麵世界做的那些事兒必須承擔今天這個後
他說,“那件棉襖既不是古董,也不值什麽錢,既不能穿,也沒得啥子看頭,確實沒得啥子好說”
方蓮聽到這裏就不幹了,破口大罵:
“你個龜兒子,把不值錢的玩意兒拿出來說啥子?你以為我們閑得慌啊?誰有時間站在這兒跟你瞎扯”
“你不要吵,不要鬧,千萬莫要事情在沒有弄清楚之前,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空話?你怎麽知道我做的是無用功?”
“好!”方蓮兩腿一分,雙手叉在腰間,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站著,說,“今天,老娘就聽你說”
“差輩兒了,”羅姍打斷了方蓮的話說,“你沒有那麽年輕,他應該叫你奶奶,不是老娘!”
方蓮回頭看了一眼羅姍,心想,“老子就罵老娘你把我那塊?”
羅姍朝她擺擺手,叫她繼續,方蓮就繼續罵:
“老奶奶今天就要聽個子醜寅你要是給我說不出個辰巳午未,老娘,呸!格老子的,說順口老奶奶就拿彎刀把你砍”
“我要是說清楚了呢?”
“老奶奶年年正月十五給你喂”
後來西門春水說清楚了,方蓮認
為了應諾,她年年正月十五那日給櫻桃樹喂
她先是拿彎刀在櫻桃樹身上砍一刀,然後把米飯喂在刀口
說來也奇怪,凡正月十五喂過飯的櫻桃樹,當年春天就會掛滿果
人們見喂過飯的櫻桃樹上的果子又圓又紅,吃起來可口,於是年年正月十五那日給櫻桃樹喂飯,成了當地習
“西門歡,你也聽到了,我跟老奶奶打了賭,你要是說實話呢,我年年有飯吃,你要是頑固到底,不配合我,那我就隻有挨你要斷了我的活路,那我就隻有斷了你的”
“隻要你不要胡說八道,還是那句話,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
“你知道那件破棉襖嗎?”
“不知”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可是說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喲?”
西門歡心早已吃定他,隻要西門樂不知道,他不說,就沒人曉
這叫死無對
所以他說,“我不知道你叫我怎麽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誰能叫醒裝睡的人?
誰也叫不
西門歡既然不說真話,那就沒有必要跟他費口
西門春水又問西門樂,“你回憶不起來了嗎?”
“時間久遠,記不得”
“需要我幫你回憶嗎?”
“你能幫我回憶?”
西門樂看看大家,大家也看著他,覺得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問
他在地麵世界活著的時候,他西門春水還不知道在哪裏
他能幫他回憶,簡直是駭人聽聞,前所未有的
當然,有辦法不在誰先生,誰後
西門樂雙手抱在胸前,笑著說,“可以”
“我單位有事,沒有時間陪你們閑”
西門歡打斷西門樂的話說,“你們在這兒慢慢說,我先走一”
“今天是星期天,”馮玉耳
“我跟朋友約好了吃中午”
“我怎麽不知道?”馮玉耳又
這個時候西門歡根本沒有把馮玉耳放在眼裏,他說,“你不知道的多著”
總言之,西門歡想用各種辦法阻止西門春水幫助西門樂回憶地麵世界的
林正義見西門歡要走,沒人攔得
可是他想知道棉襖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走上前,攔住西門歡:
“歡歡,你哥哥在地麵世界活得不容易,尤其跟我分開之後,他就東躲xz,過著顛沛流離的日”
說到此,他看了一眼羅珊,繼續說:
“他在地麵世界活得那麽慘,死後連屍骨都沒得人給他”
林正義抹了一把眼淚,把在場的其他人也弄哭
他接著說,“我一直在聽,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問題,西門春水不可能平白無故說那件棉”
“這件棉襖裏麵是不是還有別的內容?我想你陪著聽下去如何?”
“主要是我跟人約了吃中午茶”
“改天可以不?”
“說都說好了”
“推推,往後推推,就說家裏有事,突然”
“不好吧?”
“沒啥不好在地麵世界活得跟打仗一樣,到地下世界還不能支配自己的時間?照你這麽忙下去,何時是個頭?”
方蓮聽了林正義的話來勁了,她說:
“西門歡,你躲著我們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事?”
這一問,倒把西門歡憋住走吧,心虛,不走吧,心更心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際,抬頭看了一眼西門樂,心裏一下子自信
隻要哥哥記不得,他西門春水再說得熱鬧,哪怕說得有鼻子有眼,把死的說成了活的,那也沒有
退一萬步講,即使說穿了,講明了,又拿他怎麽樣?
棉襖,還不是棉襖嗎?
他心一橫,擺出一玩世不恭的樣子:
“好吧,我不走,聽他龜兒子”
“好!”西門春水拍巴掌道:
“西門樂,你在沿海城市沒有工作,被遣送的事還記得哇?”
“你這麽說,我倒是記得一些”
“遣送到內陸一個小鎮的時候,你們下了悶罐車,大家夥像放出的雞鴨鵝,齊撲亂奔,有一個年輕人暈倒在地,嘴裏冒泡沫,你就停下來,把他拉到背上,走出車站,找醫生給他治”
“醫生說他是餓了,吐黃疸,你得知後背著他進館子吃炒”
“你們吃飽喝足了,就爬到火車站後麵那個山上,居高臨下觀察地形,為天黑之後爬火車回沿海城市做準”
“沒想到在夕陽下一曬,你睡著當你醒來之後,你救的那個人不見了是嗎?”
西門樂順著西門春水說的慢慢想起來了,他說,“有這麽回”
“你發現那個人不見了之後,以為他上車站找路子去了,於是去找他!”
“可是找遍整個小鎮,你都沒找到”
“你這才警覺起來,察看自己身上藏的辛苦你當時把錢分三個地方藏”
“分別是鞋墊下,三角處,胸口衣縫裏,鞋子裏和衣袋裏的錢不見了對嗎?”
“是的,那是我的活命”
“當時你哭了,說救人要睜眼睛,罵自己瞎了眼對吧?”
“是”
“挨到天黑之後,你從下水道跑進站台,準備離開那個小”
“沒想到前半夜一輛車也沒有停你就躺在車站旁一個配電房睡著”
“當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腳上的鞋子不見了對嗎?”
“是”
“你當時急了,心想一個人要是沒有鞋子,就成了叫花子,就走不遠”
“你害怕了,於是站起來,卻看見不遠處燈下有個人影!”
“那個人影就是你救的那個人,你顧不上腳上沒有鞋,就衝了過”
“腳板紮破了,一路流人沒有追上,你想反正走不遠,於是大喊抓”
“車站裏那些巡哨的堵住關口,抓住了”
“你問他把你的鞋子呢?他說扔進河裏你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說扔掉你的鞋子是怕你發現之後,沒有鞋子是跑不快”
“你扇了他一巴掌,流著眼淚走了是吧?”
“你說得我全都想起來”
“天快亮的時候,有一輛拉煤的車停靠讓道,你爬上去,躺在車廂裏就睡著”
“搖搖晃晃到了產煤市,已是第三天下”
“你不是睡得迷迷糊糊,而是餓得昏昏糊差點被煤渣埋在車裏,有這回事嗎?”
“哎,”西門樂低下頭,淚水成線,“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
“你走出車站,在市內遊蕩了幾身上沒有錢,餓得不成人”
“你靠翻垃圾箱過日有一日,你來到礦區,要找活幹,隻說給口飯吃,不要工錢,人家都不要”
“你就走呀,走呀走,走到一個中年漢子身邊,他見你快要死了,就收留了你對吧?”
“是他救了但是,他也害死了我”
“一碼歸一這個你不能怪他還是救了”
“你在煤礦幹了半個月活,總算吃飽了肚”
天冷了,跟救你的那個中年漢子借了五十塊錢,買了一件棉襖對吧?”
“是我當時從南方而來,身上沒有冬天的衣服,我冷得快要死了,就摸到老人屋裏,給他借”
“說礦上一開支,我馬上就還他,哪怕加倍也他二話沒說,就把錢借給我了,我買了那件棉襖才能出”
“你身上穿暖和了,但你腳下打滑當天你上夜班,走下去就再沒有出煤井是嗎?”
“把我砸死”
“你是被炸死不假,但是誰把你炸死的?”
“我曉”羅姍說,“六”
“六雷?”
“他是六天的弟”
“我知道,他一直為哥哥報”
“一點也不不過他不知道夕陽是他嫂,西門花林是他”
“他睡了嫂,趕走了侄,看似害得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其實他害的是自”
“嫂找人殺了他,殺他的那個人,就是他侄子西門花”
“害人最後的結局是,親侄害死親叔,母子至死不”
“也就是西門花林至死沒有見他親生母你們說,這是不是報應?”
“你不該提起,我已經忘記一切”
“我不提起,你們就不會安”
“為什麽?”
“棉襖還沒有解”
“這跟棉襖有啥子關係?”
“當然有關”
“你死之後,急急忙忙趕到輪回大廳轉換考室,第一句話就對工作人員說:‘我還有一件棉襖錢沒有還老’他們說會幫你還是嗎?”
“難道他們沒有幫我還?還是老人找來了?”
“他們幫你還了錢,老人沒有找但是,他們把那件棉襖給你帶來了,親自交給了”
“我怎麽不知道?”
“你應該是知道”
“我一點印象都沒”
說著,西門樂轉身往屋裏
“你要去幹嘛?”
“我進屋去找”
“不用找了,”西門春水說,“找不到”
“到底在哪裏?”
“這個你得問他,”西門春水指著西門歡說,“你弟弟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