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夜宴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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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豫州刺史’在譙郡司馬那兒栽了跟頭,倒跑來求我們來了,誠如先生所”
    又一遍讀罷小卒兩日前遞來的信件,石勒壓抑不住內心的喜他向東望去,此時朝陽初升,東邊天空上朝霞層層疊疊,分外明
    兩萬人馬從陳縣南下進入項城地界已經行進了數日,王彌的軍隊一直在其後緊緊尾隨監孤軍懸於敵境,僅僅靠著從陳縣搜刮來的幹糧度日,士卒都多少有些惶
    然而,有了剛剛那封信件,石勒就再也不擔心了,張賓之前就說過,“張平被桓景進攻,一定會向主公求以此為借口,借道王彌,向張平處進發,是合乎道理”
    今日他們就可進入汝陰郡,和張平會那麽如此一來,準備軍糧就成了張平要考慮的問題,自己不必再為此頭
    何況他的軍隊裏騎兵眾多,如果王彌真的出動全軍進襲,斥候也必能準確地預先報
    說到王彌,石勒前幾日就按照張賓的計策,向王彌送信,以作為客軍調解王彌和張平為名,邀請王彌來自己軍中一會,但王彌似乎不為所
    看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張賓雖然足智多謀,也不是算無遺王彌何等狡詐之人,如何會被一個簡單的鴻門宴迷惑?不過即使能借道將張平部徹底收編,似乎也還不錯,所以此次南下也不算全無收
    到了午後,東邊的天際隱隱出現一支軍隊,大約有幾千斥候來報,這正是張平率所部親自來
    “軍隊就地紮營!”
    這點姿態還是要做的,畢竟是張平來求他,那麽得是張平自己來到營帳中,而非跑去他的營
    不過兩個時辰,鹿角剛剛放上,大軍便在平原上紮下營來,石勒軍隊布置有序,和張平散亂的陣勢形成鮮明對
    張平帶著幾個親衛入營,石勒左側孔萇支雄、右側張賓程遐,早列坐在營帳南門等幾個月不見,張平略顯瘦削,頭發也白了許他早就失去了先前在許昌要官時的意氣,現在再次麵對石勒隻剩一副諂諛的神
    “石將軍可算來了,真是救豫州人民於水火!”張平的腰深深地彎下
    “這些套話沒必要講”,石勒一揮手,“如果不是被桓景和紀瞻夾擊,你們也不至於來求我是不是?現在糧草既然已經準備好了,我軍自然可以接管防務,隻是我軍的調度你們得配”
    “配合”這個詞已經算石勒故意輕描淡寫了,其實就是一切指揮權歸石
    作為老江湖,張平自然知道這一點,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自己如果投降紀瞻,以之前自稱豫州刺史的罪名,足夠殺頭了;而歸附石勒這邊,大不了就是出一些糧草,反正石勒也不可能跨過王彌的地盤來兼並
    於是他自然滿口答應下來,並吩咐左右親衛獻上事先準備好的珠寶等禮石勒看都不看,一邊下令一旁小吏存入府庫之中,另一邊則細細向張平詢問情
    “壽春方向琅琊王的軍隊,到底是個什麽水準?張兄你也算久曆中原,說說你的看法?”
    “在我看來也就東海王偏師的水準,和將軍你的部隊沒法如果將軍你分配給我三千人,與我本部人馬作為前驅,必能一戰擊潰紀”
    石勒皺了皺眉頭,這馬屁拍得毫無水準,如果紀瞻的軍隊真有那麽不堪,張平何至於來求看來是問不出什麽東西
    他心不在焉地向營帳西麵望去,此時太陽西垂,忽見煙塵滾滾,戈矛相撞之聲,鼙鼓號角之聲自天而
    “不...不好了,王彌殺來了!”營帳裏此起彼伏地響起驚呼
    “快!備戰!”石勒趕緊向手下吩咐下去,自己則仗劍前往西門壓
    王彌的軍眾甲兵齊備,軍容整肅,不輸石勒本部,於石勒營前分方陣一字排王彌騎在馬上,身邊是親衛環繞,身旁則是手下各營大
    原來王彌手下分作八營,每營八千人左右,其中兩營在入洛之前留在了青州,由曹嶷率領;而剩餘六營一直親隨,直到一個月其中一營大將徐邈叛變,沿小路逃往青州,於是現在還剩五
    “世龍兄別來無恙啊!”王彌在馬上一拱手,微微欠欠身
    見王彌沒有立刻進攻的意思,石勒放下心他仔細打量著眼前這支軍隊,雖然殺氣騰騰,但士卒麵有菜色,看來項城這小地方,確實養不起四萬大
    “大將軍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你前番就一直邀請我來軍中一會,今日你就要出境了,作為東道主,豈有不送的道理?還望來軍中一”
    石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確認自己沒聽王彌居然答應了自己的邀這次前來,竟是來赴宴
    不過,王彌自然有他的底現在營帳外就是王彌的四萬大軍,如果貿然在宴席上動手,自己的兩萬疲憊之師必然當不過之後四萬人的攻
    正在石勒猶豫之際,張賓在他身旁耳語幾句,他一開始是驚訝,嘴角漸漸抑製不住地上翹,不住地扳著自己的拇
    他還記得小時候,按照部落巫師的說法,如果拇指向後扳能一直扳到手腕上,說明是在夢現在看來,眼前這一切居然是真實
    “好,好!咱們就來做這個宴會主人,好好款待來”
    於是王彌攜百餘親衛及五營大將入營,在他的要求下,親衛和將領都全副武裝,佩刀入這一點,王彌石勒之間倒是心照不宣,兩人周旋已久,雖然表麵以漢國同僚相稱,私下裏自然會互相設
    一個時辰後,已是戌時,王彌一方和石勒一方大員分兩列入恰好張平在場,石勒也給他賜了個末
    天色漸漸暗下來,太陽沒於西麵平原,營帳中生起篝火,眾人吃著烤羊肉,喝著石勒軍中的存酒,在火光照耀下,臉龐上的光隱約不定,仿佛鬼
    酒過三巡,寒暄已畢,王彌開始試探著發問:
    “征東將軍近來南征北戰,可是頗有斬連我們的老冤家苟晞,也折在了你手裏,看來我這大將軍的名號,是要讓給你”
    王彌是在試探石勒的野心,現在名義上他是漢國的大將軍,石勒不過是一個征東將軍,但他很清楚石勒的軍隊實力在他之
    “嗐,我就一莽夫,打了苟晞一個措手不及,撿漏撿來”石勒自然是先謙辭應
    “話說,石將軍你此番親征,怎麽沒看見苟晞啊?”王彌敲著酒杯,不懷好意的
    石勒飲了一口酒,將手放在膝蓋上,箕踞而坐:“苟晞裏通外敵,已被我斬”
    “什麽?”王彌故作驚訝,“私斬重犯可是大罪......”
    “大將軍莫非想把我解往平陽不成?”石勒半調侃地說,但語氣明顯硬了起
    王彌軟下聲調,“哪兒的事,我現在還是大將軍,自然會庇護兄弟”
    見討不著什麽好,他將目光下移,換了了個話題:“這酒不”
    “那是自然,無色醬香,所謂‘君莫笑’,這是新品”
    王彌把玩著酒杯,又幽幽地問:“這酒是好酒,征東將軍你可知道是誰家作的酒?下回我也去買些來,讓部下痛快痛快!”
    又是明知故問,石勒心想,之前王彌和桓景交手幾次,想必已經知道桓景的酒整個豫州都有些名氣,不妨就直接說
    “這是白雲塢桓景送我”
    王彌佯裝大驚,轉而起立,震怒地說:“石將軍,你怎麽能向這種人買酒呢?桓景偷襲寧平城,害了我們好些兄敵人的酒,再好也不能喝啊!”
    石勒不答,雙眼低垂,隻是又用手刀從羊腿上切下一片肉,稍稍蘸了蘸醬,便塞入口中大嚼起
    “喝酒!喝酒!”一旁諸將向王彌勸解道,王彌這才坐下,卻將酒杯放在一旁,裝作要和桓景勢不兩立的樣
    石勒見狀,喚小廝給王彌上了許昌自產的黃酒,這才算終於將王彌安頓下
    “征東將軍,剛剛想到戰死的弟兄,有些失態”王彌拱手道
    “不”石勒又抓起一棵大蔥,直接沾了醬就啃,又取來一棵遞給王彌,“你要不要?這玩意蘸醬吃,香得很,還去羊膻”
    王彌擺擺手,繼續
    “不過說到弟兄,我手下有一員謀士,名喚劉之前向東北去給曹嶷送信,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回將軍耳目遍及豫兗,想必有聽聞過他的下”
    石勒接過一旁小廝遞上的羊肉湯,卻不喝,隻是先將大蔥細細切成末,然後撒進湯裏:“劉暾啊,是那個高高瘦瘦的,下巴上有顆痣的文士麽?”
    “對,”
    石勒將羊湯慢慢攪乎著,“那個人呀,我聽說他被桓景抓住了,大將軍在桓景那邊不是有探子麽?你不知道?”
    王彌的表情嚴肅下來,“慢你怎麽會知道劉暾長什麽樣子?又怎麽知道他被桓景抓住了?難道說,你和桓景......”
    石勒仰頭將湯一飲而盡:
    “沒錯,桓景把劉暾交到了我手不過桓景這小子背叛了我,那倒是後話”
    “那麽,劉暾,人呢?”
    石勒反手把刀往案板上一插:“被我斬了!”
    王彌突然起立,怒喝一聲:“你為何膽敢斬我的人?”
    兩側五營大將拔刀出石勒身旁孔萇、支雄、支屈六等人亦拔刀,雙方一時劍拔弩
    唯有石勒依然坐著,漫不經心地吃著
    見石勒頭也不抬,王彌拿起之前盛白酒的酒杯,往石勒臉上一
    接著王彌將酒杯狠狠摔在地上,霎時間,席後身影窸窸窣窣,隻見王彌的親衛們身手矯捷,霎時間便將宴席眾人團團圍
    “石勒”,王彌指著石勒的鼻子,“我作為漢國大將軍,來曆數你的罪
    “你罪有
    “其一是先重用重犯苟晞,以為左司馬,其後又不報朝廷,而私斬
    “其二是勾結晉國桓景,私相貿
    “其三是擅殺友軍軍
    “有此三罪,天理難容,今日就是你的死”
    石勒聽罷,取來一旁手巾,拭去臉上的酒液,緩緩站起來:
    “難不成大將軍還相信漢國有朝廷?別開玩笑就劉聰那種人,連劉琨都打不過,如果不是手下有劉曜,他還在平陽吃狗肉呢!”
    ”噢!我忘了,劉聰現在沒去洛”石勒拍著腦袋,故作驚訝,“怎麽回事呢?原來洛陽被你王彌給燒了,哈”
    王彌嗬斥道,“大不敬!何況朝廷不能治你,我的親衛一樣能治!”
    他環顧四周,筵席已經被王彌的百人親衛團團圍這些親衛各個白衣銀鎧,與營帳外那些麵有菜色的士兵不同,他們一個個紅光滿麵,意氣風
    “石勒,我們現在確實是在你的營帳裏,但你又被我的親衛控製著,現在就是插翅也難逃還不快快認罪,我親衛的刀可不認人!”
    這百餘親衛是隨王彌出生入死的精銳,其中多有奇材劍客,此時包圍筵席,隔絕內外,石勒其他部眾再要救援肯定來不
    “何況,營帳外還有我的四萬大軍”,王彌嗬斥道,“你的兩萬人馬,在我四萬大軍之前,怕也是要作鳥獸”
    石勒仰天長嘯,感慨地看著王彌:
    “王彌啊王彌,你我周旋半生,看來凡事終究是有個頭”
    王彌冷笑道:“你以為感慨幾句,就能救得了你的性命嗎?”
    “我不是在感慨我自己,我是在感慨”石勒將手指向王彌身後,“你以為,你的軍隊,就真的是你的人嗎?”
    這時王彌身後,四位大將同時戴上頭盔,從懷中掏出一根紅色羽毛,插在頭盔隻有一員大將,看向之前的同伴,驚慌失
    而接下來,隨著他們長官的動作,親衛也多數掏出了紅色羽毛,插在頭盔接下來是一陣力量懸殊的廝殺,凡是沒有插羽毛的親衛與將領,全數被當場誅
    “王彌,你早已失掉人心了!”石勒長歎,“聽聽你部眾的心聲吧,這可是最後一次”
    “王彌老賊,你在豫州這地方遷延這麽久,是把青州老家忘了嗎?”
    “你自己吃得白白胖胖,可軍中士卒沒有糧食吃,我們都在挨餓呢!”
    “石勒能夠擊破苟晞,你卻連小小的寧平城都打不下,被名不見經傳的桓景擋我們怎麽敢繼續跟著你呢?”
    王彌望著自己曾經的部下,不禁目瞪口他知道部下對他有不滿,但沒想到多年相隨的這些人,竟會出賣原來,早在征討陳縣之前,這些部下發現跟著王彌沒有出路,就和張賓開始私相往
    當時在陳縣營帳中,張賓給石勒看的,正是和這些部將的往來書隻是石勒一直不能確信這些的人忠誠,直到王彌前來,他們和石勒不斷交換眼色,石勒這才放
    於是,王彌將佩刀丟棄在一旁,身後的他的營中四將立馬將他按在地
    “王彌,你有三罪!”現在輪到石勒來曆數罪行
    “焚毀洛陽宮室,屠殺洛陽百姓,是為罪
    “不遵調遣,私自前往豫州,是為罪
    “到了豫州之後,多次試圖刺殺征東將軍石勒,是為罪
    “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王彌掙紮著抬起頭:”沒什麽話說了,我王彌平生願賭服輸,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不枉此“
    石勒不再言語,揮刀斬下去,終結了這位亂世梟
    “倒是個硬漢”他喃喃自
    筵席上歌照唱、舞照石勒軍中沒有美姬,隻有北地出身的軍士,帶著北地雜胡的尖角帽,在胡笳聲中跳著悲涼的破陣這時,石勒回望筵席一角,才發現張平已經嚇得癱軟在了座榻上,於是他端著酒杯走過
    “喂,豫州刺史,你怎麽看剛剛的事情?這可是你們豫州地界上的謀殺案!身為刺史你得管”
    張平勉強坐起身子,但腰還在不住打抖,於是隻好向前匍匐在地
    “我張平......不才,之前在許...昌,有眼...不識泰”張平結結巴巴地說,“現在豫州刺史的官我不要了,當個汝...汝陰太守就好!並且願意全心全意地作為將軍前“
    “這還差不多”,石勒彎下身子,撫摸起張平的後
    第二日,石勒讓王彌的四位部將回到營中安撫舊部,自己則強行兼並張平部,然後也隨之進入項
    不過張平的七八千人還好說,收編王彌的四萬人終究難度太大,於是石勒讓王彌的軍隊暫時保持先前編製,留在項城安撫和消化降軍,自己則寫信讓石虎調許昌兵力前
    於是向東進討桓景的計劃暫時被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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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十月,勒請彌燕於己吾,酒酣,伏兵襲彌,斬之,並其”《楚書·列傳第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