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是什麽意思，軍戶逃亡，基層瞞報，衛所軍屯人數浮空，這些並非我們之責，父親又何必因為陛下隨口一提，如此討好一個外人。”
    看著麵前桂勇要求自己兒子從實傳令士卒領餉，並要為駱安取來大同名冊，桂前的心中滿是不解。
    軍戶是衛所的根基所在的，且朝廷有令不可更改，有各地官府登記在冊，理論上是不會出現什麽問題的，軍隊理清其中人員關係應該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理想很美好，現實很豐滿。
    實際上，軍戶免役福利的喪失和待遇的下降，導致衛所名義上主要的兵員來源大量虧空。
    原本的規定是為了保證軍戶之家可以供給軍士之費，可免除三頃以下的土地稅和雜役，並且對於受征人員的征兵年齡和征發時間，征期長度都有規定。
    且詳細劃分了正丁，餘丁，幼丁，職責劃分明確清晰。
    可惜發展到後期，朝內各派爭鬥，洪武時確立的好政策基本上以上一個都沒有執行，而壞的諸如對逃兵的嚴酷處罰，對軍戶軍籍的禁錮卻一個不落。
    發展到明中葉，往往普通軍戶一家便要承擔數人的遠戍，而軍服和旅費都足以將其壓垮。
    而軍戶中豪門大族或是賄賂上官，或是以錢代役。
    普通軍戶土地稅款一分不免，而豪門土地皆可超額享受明廷的免稅政策。
    而到嘉靖時，百姓家中男丁一被征發，臨別時家裏人都要哭著為他送行，都覺得他很難活著回來了。
    並且因為後期豪門占有大量土地，軍戶逃亡，為滿足各地衛所需求，填補定額，明廷征兵隊伍更是毫不客氣完全把朝廷規定拋在腦後，連老人孩子都要被征走服役，而且一家一抓就是數人。
    對於未曾享受到朝廷福利，反而被抽調走家中勞力的普通家庭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更何況還要供給在營軍人，生活更是困苦。
    生計難以維持，官府征發之令一下，和破門抄家幾乎沒有什麽不同。
    但對於入伍之人而言，事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不說官吏欺壓盤剝，就連朝廷每月發放的月糧月月都要拖欠克扣，吃飯都成問題，被長官呼來喝去，隨意驅使，如同奴仆。
    但盡管心中有所疑惑，麵對自己那位無論是在家中還是軍中，都極有威嚴的身影。
    他還是無奈的選擇服從了這道命令。
    “派些人去垛外維持下秩序。”
    臨走前，他又匆匆的看了一眼眼前亂糟糟的人群，在校場內，大同鎮的普通士兵盡管穿的千奇百怪，但好在還算是有所秩序。
    但校場外，那些前來領餉銀的家屬可就沒有士兵那樣守規矩了。
    扶老攜幼，相互攙扶，孩子的吵鬧聲，老婦人痛苦的喘息，女人之間的閑言碎語。
    都讓這位從小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他要做個謙謙君子的青年人感到格外的不自在。
    “薄主簿現在還在書房嗎？”
    見兩隊親兵領命而走，他一邊朝著那位朝廷派來的巡查禦史，為迎接皇帝禦史，在校場旁臨時搭建的官衙走去。
    “薄主簿現在正與禦史張大人的幕僚核對衛所名冊。”
    旁邊一個年齡比桂前稍微大一些的軍官說道。
    “劉參將，你說朝廷這次來是什麽意思？”
    桂前上馬，他撫了撫馬背，安撫了胯下的戰馬，戰馬像是知道他的目標一樣，小步向著朝廷官員領旨臨時搭建的高台處走去。
    他的語氣似是隨意，但旁邊這位劉參將看著這位總兵之子的眼神，確是一點也不敢放鬆。
    “新皇繼位欲要效法正德皇帝巡查北方軍鎮，是朝廷重視北部邊防的表象，想必今日之後，朝廷當知曉北方軍士之堅韌不拔，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給予更多撫慰才是。”
    這位劉參將安慰道，作為大同府本地大族，盡管內心對於皇帝派人來巡視北部邊防並不怎麽感冒。
    畢竟大同如今的守備，上下十多萬明軍的狀態就是如此，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朝廷就算想要清查，也絕非幾日能夠查清。
    反而是小皇帝剛繼位沒幾個月，就突然要學正德皇帝賞賜邊軍……甚至還揚言要讓地方官府償清拖欠軍餉與軍庫存糧。
    這不由得不讓他們這些在大同鎮經營了上百年的豪族感到憂慮。
    前者軍備廢弛，非一人之過，朝廷想要借此想要問責在自正統朝後北方近百年的軍事混亂麵前也是一筆糊塗賬。
    但若是朝廷問詢大同糧餉拖欠，衛所虧空之事，反倒是一件麻煩事。
    畢竟現在無論是被拖欠軍餉的軍吏還是把這筆錢分了的那些人，可還是都還活著呢？
    “也許真如劉參將之言，是福非禍——”
    桂前說道，劉文舉感覺身旁的這位總兵之子正用著眼角的餘光觀察著自己。
    他隻能苦笑著點頭，而內心深處，已經在思考著應對朝廷有可能的問責的脫身之計了。
    “但願朝廷能知大同軍屯頹廢，非我軍鎮一家之過也，蒙古襲擾，水利不興，原洪武朝僅憑大同軍屯便能供養全軍十餘萬戰兵，五六萬戰馬所需，如今的軍屯麵積已不及洪武朝五分之一，還望總兵能向朝廷陳明利害。”
    劉文舉說道，而身旁的桂前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有聽到，他徑直走向了不遠處，正蹲在地方，圍成一圈，整理著大同鎮近來賬目的府衙中的官吏。
    “去年南方水患，北上流民已是官府一大負擔，糧庫虧空，不得不請求朝廷撥軍糧救濟，而山西去年又是小旱，降水還不到前年的三分之一，又要減免賦稅，於民生息……衛所兵士待遇進一步下降，近來逃亡人數激增，而軍籍嚴密，軍法無情，又豈是如此容易逃脫，兵士們見同胞隻因難以忍受欺壓，屍體就被懸掛示眾，妻女變賣為奴，心中怨氣自然更甚……而單憑軍法鎮壓並非長久之計，長此以往，恐要生亂，陛下此次賞賜邊軍，又怎能不是一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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