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亞美尼亞的耶路撒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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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封信件自阿爾達比勒發出,遠在黎巴嫩山的馬龍派還不知道他們就要大難臨頭了,查閱曆史文獻的易卜拉欣特地為他們挑選了協助十字軍的“罪名”,下令摧毀他們的教堂和修道院,並仿效已故的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的手段處理馬龍派社區——既然你們與天主教會共融,乃至都出席大公會議了,那幹脆就遷居到羅馬去吧。
人走,財產都得留下,被驅逐者不得攜帶任何“貴重物品”離開,且法令中沒有對此做精確的定義,隻要執行命令的官員足夠貪婪,就連難民的口糧和貼身衣物都可算作違禁品。
同時天主教傳教士被禁止在薩法維領地內開展宗教活動,僅保留基督徒在耶路撒冷朝聖的權利,他們應該為此感恩,至少他沒有一刀切地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或是見一個抓一個。
至於被驅逐的難民如何活著到西歐去,那就請親愛的威尼斯商人幫幫忙吧,隻是易卜拉欣不想支付船費,接下來就看教宗老頭願不願意爆金幣嘍。要是馬龍派難民在黎巴嫩海岸的集中暫留地困苦致死,那應該歸因於教廷缺乏同理心!
在另一側,信使隻用兩天就抵達亞美尼亞省瓦加爾沙帕特的埃奇米阿津主教座堂,這裏是首席教區、教會首領的駐地及亞美尼亞的宗教首都。還在梳理遺留教會事務的紮卡裏亞聽聞不敢怠慢,丟下手頭的工作趕忙準備覲見。
很快,亞美尼亞人在寄出信件之後不到一周時間就出現在易卜拉欣麵前,和弟弟一同在行宮後院中沉湎於酒色的他不得不盡力回到工作狀態,為此還在心中偷偷抱怨幾句:“事挺多,寫份報告讓我慢慢看不行麽。”
身著便服的易卜拉欣在小會客室接見紮卡裏亞,房間裏僅有翻譯、書記官和侍者三個仆人,這下倒是顯得穿著正式的大主教格格不入了。
“臣衷心祝賀您贏得一場又一場偉大的勝利,願主保佑您,最慈愛、最偉大的亞美尼亞人民的保護者。”奉承之後,得到許可的紮卡裏亞受寵若驚地盤腿坐在易卜拉欣對麵,並努力地避開沙赫的視線,以免對視。
在接下來的談話開始之前,侍者先給空著的銀杯斟了半杯“基督之血”,並擺在紮卡裏亞身旁的瓷盤上,大主教謝恩後恭敬道:“關於您垂詢的問題,臣不敢隱瞞,我的奇裏乞亞同胞確實與拉丁異端勾結。”
“此話從何說起?”易卜拉欣身體前傾,他想起亞美尼亞人似乎曾在奇裏乞亞建國,並且該政權存活的時間段恰好與十字軍東侵重合。
紮卡裏亞接下來的闡述證實了他的猜想:“或許您曾知曉,我的同胞們曾大量移居至安納托利亞的奇裏乞亞並於此建國。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耶路撒冷還歸屬於拉丁基督徒,奇裏乞亞的教會因而開始日漸墮落,不斷有人誤入歧途,乃至加入他們的邪惡修會積極傳播異端思想。”
此話並非無端誣陷,與拉丁世界的長期交流使得遷至奇裏乞亞的亞美尼亞教會內滋長出親近羅馬的傾向,自12世紀末起就不斷有信仰天主教的亞美尼亞人和部分奇裏乞亞大主教在民眾和下層教士的強烈抵製下嚐試推動教會聯合,這一活動哪怕在王國覆滅後都未偃旗息鼓——最終當奇裏乞亞的格裏高利九世單方麵地在佛羅倫薩大公會議上宣布與羅馬教會合一時,堅決反對的保守派“撥亂反正”,將教會遷回埃奇米阿津並推舉新大主教以延續傳統,加之戰亂帶來的人口流散,奇裏乞亞教會就被邊緣化了。
“那你認為該如何處理那位伊瑪目霍夫漢內斯和所謂奇裏乞亞教會的幫凶?”易卜拉欣的用詞已經預設了他的立場,紮卡裏亞在揣摩上意的同時正在權衡,若是利用至高的王權強行統一教會組織會發生什麽?
最終,對馬龍派將被集體迫害之事一無所知的他還是邁出那一步:“無論如何,僅有我和我的後繼者們是亞美尼亞人在精神上唯一且合法的向導,是您及您的後代最可信任的。”
“我明白了,我希望將聖地的諸多遺跡交由你們監管不會是錯誤的決定,特別是我決定不從虔誠的朝聖者身上收取任何費用。”易卜拉欣拿出一份草稿,當著紮卡裏亞的麵蓋上印章並遞給他。
粗略掃過一遍翻譯件,因奇裏乞亞教會被打為非法組織而欣喜的大主教恭敬道:“蒙您護佑,臣可以自行籌措到足夠的資金用於維護聖地的建築,不僅是教堂和修道院,還有朝聖途中的道路和旅館。若是您的清真寺需要資金,臣也可以募捐到足夠涵蓋多數維護花銷的財物,您無需為這部分支出額外費心。”
雖然紮卡裏亞是高階教士,但他早已充分理解亞美尼亞人的角色,錢袋子的作用正是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供主人揮霍,無論被用在何處。
他們不僅通過分成直接為宮廷財政提供資金,還成為經濟發展的一大推動力——亞美尼亞人主導的銀行業已經為薩法維領地內的實業提供難以計數的資金,在伊朗經濟中的地位日漸根深蒂固。
在過去約二十年的時間裏,亞美尼亞商人所受的皇恩未曾斷絕過,各商業家族在地中海賺取無數財富,已經與威尼斯人齊名,乃至因直接掌握貨源成為西歐各邦商會、宮廷的座上賓。
作為非正式的使者,他們充分地向地中海沿岸展示了一個富有且友善的強國形象,對西歐人來說,這一突然擊潰了奧斯曼的存在不再那麽神秘了。隨著日漸增多的商品輸入,“波斯風”成為西歐市民乃至貴族群體內的一大話題,伊朗風格的奢侈品開始影響外國風尚,而在威尼斯、馬賽等地開設的咖啡館消費還成為新的炫富方式。
由促成這一切的亞美尼亞人接掌聖地的基督教遺跡對內外無疑是最合適的選擇——與西方有宗教聯係又忠於穆斯林統治者,且財力雄厚。
當大主教的覲見結束時,侍者奉命將另一驚喜送給他,一個盒子被捧在他的手中,內裏裝著做工精細的瓷質彩色耶穌像。
手捧賜禮回家的紮卡裏亞在心中大感幸運:“萬王之王大抵是全世界最尊重基督教的穆斯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