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的預感，以他自己都沒料到的速度和方式應驗
    就在他學習遊泳的第七天，也就是5月27日星期五的下午，他換好衣服吹幹頭發從遊泳館走出來，就被一男一女攔住了去
    對方攔住自己的瞬間，他褲兜裏的個人終端就響起了郵件提示
    那兩人後退一步，亮出了自己的個人終端，上麵是監察部的標誌，隨後就做手勢示意他先查看個人終
    暗中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喬木掏出個人終端，展開成平板後點開了郵
    尊敬的助力調查員喬木先生員工編號20211217035201）：
    您好！
    這是來自監察部的通
    我部已派遣員工王滿與孫穎與您進行線下見您會在與二人接觸後，收到此封郵
    請您務必配合二人，立刻與其共同返回公司山西省大同市分部駐地，接受與該分部主任趙開興先生相關的調
    任何拒絕配合或刻意欺瞞的行為，都嚴重違反《員工手冊》與《保密協議
    公司有權依照相關規章製度，對您做出相應處
    監察部
    2022年5月27日1748
    該來的終究會來，不過三個月的功夫，也說不上是快還是
    喬木將個人終端重新疊成手機狀揣進兜裏：“走吧，我嚴格遵守公司相關規章製度，還有你們監察部的通知，我會全力配合”
    車子就在馬路對麵，前麵三米多的地方就立著一塊禁停標誌，再往前七八米就是閃著紅光的違章攝像頭，還正對著車
    但很明顯，包括車內的司機，在場四人沒人在乎這一
    “方便透露一下是什麽情況嘛？”汽車發動後，喬木直接開問，“趙主任是死了，還是失蹤了？”
    副駕駛名為孫穎——也有小概率名為王滿——的女人回頭，和喬木身邊大概率名為王滿的男人對視一眼，搖了搖
    王滿就說：“抱歉，在對您完成初步調查之前，我們不能透露任何信”
    喬木理解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也沒有掏出終端來玩畢竟這種時候總要講究個瓜田李要是有台sitch他倒是可以玩，但他沒
    這個時候正是堵車的點，大同和絕大多數三四線城市一樣，看著人口不多私家車也不多，道路也聽寬闊的，但就是堵，堵得莫名其妙，堪比早高峰的北京四
    之前就有員工提議可以錯峰出行，將朝九晚五改成朝十一晚七，但遭到了有孩子的員工尤其是女員工的反對——她們得回去給孩子做飯——這事兒就不了了之
    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七公裏的路程，他們硬是開了近四十分鍾才
    負三層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口，多出了兩個懶洋洋的保喬木認定他們是仿生人而非真因為他兩次去總部，發現仿生人保安有個顯著特點：會盯著路過的人看一兩
    他們直接乘坐電梯抵達五樓，會議室裏正襟危坐著六七個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坐在之前一直屬於趙主任的主位上，其他人則分坐在他的兩
    長桌的對麵，則是大同分部的財務經理，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喬木不知道她叫什麽，都是跟著別人喊她孫
    雖然沒進門，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看得出來，談話已經基本結束了：
    其他人的臉上完全沒有重視的表情，顯然是不相信這個分部財務負責人身上能挖出什麽重大線
    但孫姐倒是一副哭喪的麵孔，顯然是擔心對方想要從她身上挖出什麽，或者已經被挖出什麽
    這個喬木也能理解：財務經理嘛，公司任何財務問題或高管的經濟問題，先把財務經理拘起來，準錯不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先殺後判，沒有冤假錯
    但看樣子，調查組似乎沒打算現在就收拾她，或者說現在顧不上收拾主座上的中年男人換上一臉和煦的表情說著什麽，顯然是在安撫
    孫姐也漸漸放鬆下來，點了點頭，又很是激動地說了幾句，最後在中年男人的安撫中，緩緩起身，臉色蒼白地向門口走
    此刻她才看到玻璃幕牆外直線距離不足五米的喬木，但她完全沒有心情說什麽，更不敢在喬木身旁的一男一女麵前說什連招呼都沒打，她低下頭避開人們的視線，就獨自離開
    看著走向電梯間的孫姐，喬木好奇地問：“調查完就能回家？”
    “所有人都調查完才可”王滿直接走過去撐住門，喬木在他的示意下，乖巧地走了進去，徑直走向孫姐剛剛坐過的位
    “喬木喬工是吧？”他還沒落座，中年男人就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對方露出了安撫的笑容：“坐吧，本來沒輪到你，他們說你到了，那就先緊著你”
    喬木眨了眨眼睛，一時還真搞不清這話的好
    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撫道：“安心，我個人相信你是清白的，但該走的程序必須要走，而且不能馬虎，希望你能理”
    喬木點頭，再次強調自己一定會無條件全力配
    這是應有之義，對方不提他也理不過他在意的是，對方話裏話外不僅認識他，似乎還和他很親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應該沒有這方麵的親戚了吧？
    父親那邊就他自己了，這是父親親口認證的，錯不
    母親那邊人口是多了些，但還沒多到讓他們忘掉這麽一個大活人他也沒聽說兩個姨姨離過
    想來想去，反而還是父親那邊的可能性更大一會不會是父親那邊的什麽親戚……
    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故事：兄弟二人因誤會或小矛盾而反目，老死不相往
    哥哥一生庸庸碌碌，但家庭還算美弟弟則事業有成，在一家神秘的公司身居高位，卻從未成家也無兒無女，半生孤
    弟弟多年來一直渴望與哥哥和解，卻無從開口，隻能暗中關注哥哥家的一舉一
    後來他發現，自己素昧平生的侄子，竟然來到自己的公司任職……
    他立刻暗中叮囑下屬，要對侄子嚴加保護、多加關照，但千萬不能讓他察為了更好地照顧侄子，他雷厲風行地調走了明顯不怎麽稱職的米一，派來了在培育新人方麵更加優秀的範
    很快侄子所在分公司遭遇危機，他主動請纓，親自帶隊，看似是來為公司處理問題，其實是想借此機會和侄子見上一
    如有可能，還能趁機與哥哥冰釋前嫌，重歸於之後，自己的數億身家，也就有了繼承之人……
    “……喬工？”
    一聲輕呼喚醒了喬木，他發現所有人都疑惑地盯著自己，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
    “對不起，有些走神了，”他輕咳兩聲，調整狀態，“您”
    那個喚醒他的男子張了張嘴，一時竟有些說不出
    他的旁邊，一個二十多歲、戴著一副毫無個性的黑框眼鏡的年輕人，直接敲了敲桌子，算是接過話
    “請說一下您的姓名、性別、民族、籍貫、出生年月日、畢業學校、身份性質和家庭關”
    這次輪到喬木發懵
    黑鏡框似乎看出了他的猶疑，解釋道：“這是調查的必要流程，請您配合，謝”
    核實了喬木的基本情況後，接下來的一大堆問題，全都與趙主任有著或多或少的關很多時候，他正說著，就有人打斷他，就他剛陳述的內容提出新的質
    很多質疑都頗為犀利，甚至還有著埋伏，偶爾的幾個問題已經接近於話術甚至誘供
    如果不是他真的和趙主任毫無關係，他甚至會覺得對方真的掌握了很多隱秘的情
    這種情況下，遇到個心理素質不過關的，可能就真的“坦白從寬”他甚至懷疑，剛才的孫姐，會不會就是這種情況？
    從這也能看出來，這群人真的非常擅長問訊工作，經驗豐富到喬木甚至有多個瞬間，會恍惚地覺得自己真的和趙主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聯
    調查到了這個程度，他也基本確定了：趙主任絕不是出意外
    整個問話看似複雜，但他真的沒什麽可講的，其實也就用了二十來分花了這麽久，也是因為他強化了記憶宮殿，可以事無巨細地將他與趙主任接觸的每一處細節都描述出
    雖然他不會這麽做，但還是很配合地邊翻閱記憶邊陳調查組眾人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竟然就這麽認真地聽著，並且不停地打斷、插話、質
    看來對方也知道他的強化項目，事先有所準
    隨著整個問話基本告一段落，那個黑鏡框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身為大同分部內部項目事業部的助理調查員，為什麽對趙開興違規幹涉你部工作一事不聞不問，甚至默認？”
    喬木眉頭一揚：這問題問得真心沒意思，其中的敵意倒是不加掩
    製度上管理崗當然不能幹涉四大項目事業部，但那隻是明規則上公司壓製分部調查員的一個重要手段，不就是潛規則上默許分部領導侵蝕事業部嗎？
    你們總部搞出這麽個潛規則用來打壓我們，出了事了，卻反過來詰問我們為什麽不反抗？和著裏外裏都是你做好人是吧？
    喬木細細打量著對方，確認自己並不認識他，自己在這個世界中認識的人，也沒有和他相貌相近而且他在這個世界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吧？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這個擺明了就是要強行甩鍋的問題，喬木自然也不會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和顏悅色，而是沒好氣地直接回懟：“因為我是p”
    他打算如果對方繼續陰陽怪氣，他就不和對方說話了，而是直接問那個中年男人打算怎麽處置自己，是移交司法機關還是直接做無害化處
    反正會上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個人終端毫無保留的記錄下回頭總部複核起來，就這一句話就夠黑框眼鏡淪為部門笑柄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竟忿忿不平起來：“整個分部都是這樣！因為我是副主任，因為我是p5，因為我是p4，因為我是p3……連匿名投訴都不敢嗎？偌大的分部，沒了p6連放屁都不敢帶聲了？！歪風邪氣就是這麽蔓延開的！”
    說道激動之處，他竟然還使勁拍了幾下桌
    喬木徹底懵了：感情這位不是對自己有意見，而是對這個世界有意見？
    別說兩世為人了，就是文藝作品裏，他都沒怎麽見過這號人
    如果他是領導，自然能安撫對但現在他是弱勢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他無助地看向那個一臉和善的中年人：你帶來的，你不管管？
    中年男人安撫地對他笑了笑，正要開口，沒成想黑框眼鏡這半天早就受夠了，此刻終於爆發出來，又怎麽會任由他們把火撲滅？
    “喬工，你今年還不到19對吧？”他不帶停息地問道，“19歲，捅破天都不怕的年紀，你能跟我說說，你到底在怕什麽嗎？他趙開興就真的在大同一手遮天了？”
    中年男人閉上嘴，向喬木露出苦
    喬木歎了口氣，重新看向黑框眼似乎自己的錯覺，除了不忿之外，他竟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期待，甚至還有隱約的祈
    “對不起，這件事，是我思想覺悟不夠高、組織觀念不夠強……”
    他才說了兩句就停住了，因為他在黑框眼鏡臉上，看到了絲毫不加掩飾的失望與失
    這個看著也才二十出頭、比自己生理年齡大不了幾次的家夥，真的在期待有人會在這種場合和他說真話？
    開什麽玩笑？哪個學校培養出的愣頭青？
    喬木想要繼續檢討，但張了張嘴，卻怎麽都說不下
    ‘19歲，捅破天都不怕的年紀，你到底在怕什麽？’
    ‘19歲，你到底在怕什麽？’
    ‘19歲，你怕什麽？’
    ‘你怕什麽？’
    是啊，我到底在怕什麽呢？喬木默默地在心中問自
    我到底在怕什麽？
    我怕的東西很
    我怕趙主任手中對p3有致命殺傷力的權力，怕卷進不知深淺的鬥爭旋渦溺死在裏麵，還怕組織不能如它所承諾的那般保護好自己，更怕……
    但這些，和塵埃落定的此刻又有什麽關係？
    此刻的我，到底在怕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