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悔恨與蛻變
    周琦的忽然暈倒，徹底打亂了田豐的原本計劃。
    他卻沒有想到，涼州名士蓋勳的死訊，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傳來，而且對於周琦的打擊如此巨大。
    “將軍！”
    “明公！”
    張允、陳文二人看到周琦暈倒，全都大驚失色。
    好在陳文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暈倒的周琦，這才沒有讓他摔倒在地。
    “醫師，速叫醫師！”
    周琦的暈倒，在車騎將軍府引起了大亂，很快就驚動了整個壽春的統治階層。
    戲誌才第一時間趕到車騎將軍府，項弘亦是領兵全城戒嚴，典韋以及陳文二人，更是統帥麾下兵馬死死圍住府邸，嚴正以待。
    他們這些最早跟隨周琦之人，所擁有的一切都與之脫不開關係，如今周琦子女尚幼，在揚州的根基還略顯淺薄，一旦周琦真的出了什麽事，必然會掀起滔天巨浪。
    “嘎吱！”
    房門被打開，戲誌才看著滿頭大汗的醫師走了出來，急忙上前問道：“明公身體狀況如何，可成蘇醒？”
    這個醫師乃周琦親自招募而來，當初在安豐縣的時候，就跟隨在周琦身邊，對於周琦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也是信得過之人。
    醫師對著戲誌才微微施禮，道：“明公身體康健，並無大礙，隻是驟然聽聞噩耗，氣血攻心，暫時昏迷而已，現在已經醒了。”
    戲誌才等人聽到這裏，都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然而接下來，醫師卻是話風一轉，道：“不過此次昏迷，乃大悲之下心力消耗過度導致，縱然醒來，短時間內精神恐怕也會萎靡不振。”
    “心病還需心藥醫，能否讓明公盡早康複，還需要除其心結。”
    “對於此事，老朽恐怕無能為力。”
    戲誌才聞言，說道：“先生辛苦了，後續之事交給我吧。”
    醫師微微施禮，隨後說道：“明公雖醒，卻神情萎靡，心力交瘁，並不適合太多人前去打擾。”
    “若有探望之人，除非必須接見者，還請戲長史能夠阻攔一二。”
    戲誌才正色道：“吾知矣！”
    醫師離去以後，戲誌才對著典韋、陳文二人吩咐道：“未經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進屋見明公。”
    二人領命，臉色肅然。
    房屋內，床榻上。
    周琦臉色蒼白，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房頂，雙目無神，其間隱隱還有淚花閃動。
    直到此時，他仍舊緊緊攥著蓋勳臨終所寫之書信。
    就在此時，戲誌才走了過來，給周琦緊了緊身上的被子。
    他輕聲安慰道：“死者已矣，明公還當保重身體，揚州數萬將士之性命，皆係於將軍之手。”
    周琦沒有答話，而是緊緊閉上了眼睛，隨後從眼角滑下了兩行清淚。
    看著周琦這副模樣，戲誌才瞥了一眼對方手中緊緊攥著的書信，目光微微閃動。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坐在病床旁邊，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周琦再次睜開眼睛，轉頭看著待在旁邊的戲誌才，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蓋公身死，我無心政務，揚州大小事務，且交於誌才之手。”
    戲誌才惶恐說道：“揚州將士，皆賴明公威名才能聚集於此。誌才何德何能，如何敢掌管揚州大小事務？”
    “還請明公保重身體，親自執掌揚州。”
    周琦略顯吃力的擺了擺手，然後搖頭道：“以先生之能，就算我暫時不出現，揚州也出不了亂子。”
    “你且退下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戲誌才無奈，隻得告退。
    接下來，周琦麾下各部將領，以及揚州世家大族，乃至遠在江夏的郡守郡尉，全都紛紛派人前來探望，也想要打聽一下車騎將軍的病情。
    好在有戲誌才主持大局，將所有事物全都處理的妥妥當當，本來因為周琦昏迷而心思浮動的揚州，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隻不過，沒有了周琦主持大局，終究還是缺少了主心骨。
    戲誌才這個時候終於深切的認識到，周琦對於揚州這個軍事集團，究竟有著何等重要的地位。
    一旦周琦有個三長兩短，再也沒有人能壓製住揚州境內的文臣武將，後果將不堪設想。
    田豐想要去拜訪周琦，卻被典韋、陳文攔住。
    無奈之下，他隻得退而求其次，去找暫領揚州事物的戲誌才了。
    “不知先生打算何時出兵救援荊州？”
    田豐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問道。
    戲誌才卻是苦笑道：“車騎將軍若不出來主持大局，揚州境內之驕兵悍將，恐怕無人能夠統禦。”
    “救援荊州之事，暫且作罷。”
    田豐聞言，卻是心中一沉。
    這可是袁紹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如果不能美滿完成的話，必然會影響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
    他雖然並非邀寵之人，卻也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並不願被人看輕。
    田豐略微沉吟，隨後說道：“此前車騎將軍所言兩百萬石糧草，根本不可能。”
    “不過，隻要先生願意救援荊州，以我驃騎將軍麾下使者的身份，為揚州討得百萬石糧草，也未嚐沒有可能。”
    田豐知道，這個時候必須拋下重餌，否則揚州極有可能借著周琦昏迷的這個事件，兩不相幫。
    他相信，隻要利益足夠，揚州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果不其然。
    戲誌才聽到了田豐的話語，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反問道：“先生此言當真？”
    田豐信誓旦旦的說道：“吾可先往荊州，與劉景升商談此事。若對方應允，揚州再出兵不遲。”
    戲誌才笑道：“既如此，那麽還請先生往荊州走上一遭。”
    田豐沒有繼續在壽春停留，直接自江夏前往襄陽去了。
    戲誌才這邊，卻是暗自想到：“田豐此人頗有才智，又深得明公喜愛。”
    “彼新投袁紹，感情又不深，未嚐不能為吾主所用。”
    “且袁本初雄踞北方，早晚必成一方強大諸侯，若放任田豐返回冀州，未來必是吾之強敵。”
    念及於此，戲誌才當即以揚州的名義，修書一封，送往冀州。
    庭院內，樹蔭下。
    周琦在幾位妻妾的細心照料下，身體已經大有好轉，不過仍然神情萎靡，每日思慮重重。
    他抬頭望天。
    隻見此時陰雲密布，好似很快就會下大暴雨。
    不過在那陰雲之中，卻有一道光束刺破蒼穹，正是太陽的光芒。
    周琦看著眼前這副場景，仿佛看到了已經過世的蓋勳，就忍不住心中一痛。
    蓋勳蓋元固，可以說是黑暗動蕩的東漢末年，非常少見的那一束光。
    他無論忠誠還是品德，幾乎都無可挑剔。
    哪怕周琦作為一名穿越者，都忍不住為對方所折服。
    在周琦崛起的過程中，蓋勳更是對他有知遇之恩。
    若沒有蓋勳，出身寒微的周琦，也未必會有今日。
    在所有人看來，周琦也是那種重情重義之人，對待蓋勳非常尊敬，視之如師如父。
    但是卻隻有周琦自己知道，他一直是在利用蓋勳。
    就好比當初北宮伯玉叛亂，蓋勳感覺到涼州將會翻天覆地，所以一麵做書給周琦，請他前往漢陽擔任郡都尉，一麵發動自己所有的關係上表朝廷，力薦周琦周子異。
    蓋勳本意，其實是想借助周琦的統兵才能，迅速平定涼州叛亂。
    當時賦閑在家的周琦，接到書信以後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帶著典韋、許褚兩人，不畏艱險，千裏馳援涼州。
    此舉看似知恩圖報，義薄雲天，其實並非如此。
    當時的周琦，已經陷入了一個瓶頸，背後的靠山袁氏也靠不住了。
    他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找到更好的靠山。
    周琦熟知曆史，自然知曉蓋勳未來會得到天子器重。
    而且蓋勳對他特別看重，所以就成了周琦下一個投靠的目標。
    不過別人並不知道曆史走勢，隻看到蓋勳當時職位不高，隻看到周琦千裏奔赴涼州隻為義氣罷了。
    就好比蓋勳當時，帶兵前去救援護羌校尉夏育。
    周琦明知對方此行必敗，而且會落入敵手，卻仍舊沒有想盡辦法阻止蓋勳前往，也沒有將自己的麾下大將，典韋、許褚派出一人保護蓋勳安全。
    因為周琦擔心，如果曆史改變的話，蓋勳以後未必會得到天子的器重，那麽自己就不能通過蓋勳這條大腿，繼續往上爬了。
    至於不派典韋、許褚，是因為他知道蓋勳自帶主角光環，不會被叛軍所殺，卻擔心自己手下大將身死。
    如此行徑，其實有些自私自利。
    但為了往上爬，周琦還是這麽做了。
    還比如。
    他在擔任漢陽郡都尉期間，根本沒有任何亮眼的表現，也沒有在一開始就平息涼州叛亂。
    表麵上看來，他是受製於幾任奇葩的涼州刺史。
    實際上，卻是周琦故意為之。
    涼州不亂，董卓如何崛起？
    董卓不崛起，大漢如何威嚴掃地？
    大漢不威嚴掃地，周琦又如何趁勢而起？
    一切的一切，都是周琦在暗中算計，哪怕最親近之人，都不知曉其心思，他也從來不敢對任何人提起。
    果不其然。
    周琦後來仗著蓋勳這條金大腿，直接官拜左將軍，一路斬將立功，封侯拜將，平步青雲，這才有了今日揚州之基業。
    正所謂：升米恩，鬥米仇。
    周琦雖然並非忘恩負義之輩，卻也知曉蓋勳之恩，難以為報。
    最為重要的是。
    蓋勳一心忠於漢，這與周琦的野心不符。
    蓋勳一日不死，則周琦一日不能有反叛之舉，否則必失天下所望，名聲盡喪。
    活著的蓋勳，也隻會成為周琦的掣肘，再也不能成為助力。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在洛陽城外與董卓對峙之時，周琦如此爽快就答應，留下蓋勳為人質了。
    隻不過。
    周琦雖然重重算計，終究還是敬佩蓋勳為人，對其也有著深深的愧疚心理。
    若有可能，他也不願這麽做。
    可相比起江山社稷，以及自己的宏圖大業，這點私人感情又算得了什麽？
    假如沒有蓋勳的臨終絕筆，周琦得知對方死迅以後，縱然會心中悲痛，卻也不至於昏迷過去。
    隻因為那封書信，讓他後悔不已，扼腕歎息。
    你道為何？
    原來在書信之中，蓋勳已經明確說出：吾知子異素有大誌，或存改天換地之心，然君子論跡不論心，至少從現在看來，子異所行所為於國於民皆有利也。
    若天下太平，子異必為治世之能臣；一旦朝廷威嚴盡喪，諸侯逐鹿四方，子異亦為一方梟雄是也。
    吾本一心興複漢室，奈何人微言輕，力有不逮，隻能坐視董卓亂政，踐踏王室，禍國殃民。
    今大廈傾覆，朝綱崩壞，諸侯割據，亂世已成，不可逆也。
    吾知子異誌向，不求能夠再興漢室，隻望君能早日清平亂世，救命於水火之中。
    蓋勳絕筆。
    這封書信之中，絲毫不提他自己所受的委屈，也沒有指責周琦的意思，隻是希望能夠早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這份大仁大德，以及那寬廣的胸襟，終究還是讓周琦破防了。
    他如果早就知道，蓋勳看到山河破碎，並不愚忠於漢室的話，或許就不會坐視對方死於長安了。
    不過這也隻是一個偽命題。
    蓋勳雖然已經看清了這個時代的本質。
    但他隻要活著一日，哪怕明知不可為，仍舊會選擇忠於漢室。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慢慢的放逐自我，讓自己在病痛中逐漸消亡，就好像提前在預示著大漢的未來。
    現在他死了。
    也就可以放下心裏的包袱，讓塵歸塵土歸土。
    隻不過，他還是牽掛著萬千黎民。
    想到以上種種，周琦忍不住抱頭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止住了哭聲，抬頭看著那道刺破蒼穹的光束，喃喃自語：“這個時代，或許再也沒有像先生這樣的人了。”
    “我在此向先生發誓，哪怕窮極此生，亦要掃平亂世，讓天下百姓重新過上安定繁榮的日子，讓漢人不再經曆五胡亂華那種慘劇。”
    “這條路上，誰敢阻攔，吾必斬之。哪怕殺盡世家，屠盡諸侯，亦要完成此誓！”
    “轟隆隆！”
    隨著周琦發誓完畢，天空之中忽然有一道驚雷炸響，隻見刺眼的閃電劃破蒼穹，仿佛開天辟地。
    “嘩啦啦。”
    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周琦張開雙臂，仰麵擁抱天空，眼中的迷茫與萎靡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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