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虛空之物
    叢天路似乎在笑，他張開雙臂，胸前的破洞透出了怨火篝火的光芒，顯得詭異無比。
    李慎正處在痛苦當中，耳邊有無數的聲音響起，每一個都在喊著他的名字。
    數種聲音重合，嘈雜紊亂，聲音糾纏在一起，比麻線團還麻線團。
    他還嚐試著找到線團的線頭，尋找一陣，腦袋差點沒因為過載而炸裂開來。
    看似在忍受著叢天路的胡言亂語，其實自舉劍開始，他已經就無法聽到對方說著什麽。
    直到眼前又出現變故，他才抬起頭來。
    灌輸進他耳朵裏的嘈雜聲音仍未停，他雖然本能想要阻止，但從依稀能夠聽清的部分判斷，這些聲音所訴說的內容，對他有利無害。
    之前他已經怒吼過一次，讓聲音的來源全部閉嘴。
    但此時又一次出現，不知是否因為肥遺穀結界的緣故。
    好色筆和符墨的聲音也混雜在裏麵，他們正呼喊著，內容完全聽不清。
    忽然，叢天路暴露的皮膚上，竟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肉色小瘤。
    它們正如同下雨天池塘表麵那樣，此起彼伏，不斷生滅。
    李慎一看，腦子裏如同雷轟般，想起了嚴小廝的形容。
    “綠光。”
    果然，下一刻，無數肉色小瘤的頂端，泛起了淡淡的綠光。
    它們隨著小瘤破裂而噴到空中，隱隱約約亮起，慢慢暗淡下來，好似朝生暮死的可憐昆蟲。
    李慎不斷回憶，鏢師們當年的處理方式。
    大吼一聲：
    “給我全部閉上嘴！”
    聲音全消，隻剩下耳鳴空洞的徘徊。
    現在不是節約靈氣的時候，一招大道始一朝著叢天路擊去。
    劍氣毫無阻擋，砍在他身上，連血都沒能砍出來。
    從傷口處，鑽出了更多的綠光。
    李慎一劍挑了蟲子窩似的。
    耳鳴好容易恢複，隻聽叢天路問道：
    “關於肥遺穀，你知道多少？”
    他狂笑著，身體竟成了一片綠光，頃刻間散得一幹二淨。
    此時，李慎才注意到，耳鳴的餘生並非幻覺。
    在他身後，程高朗正在嘶吼，再不是假惺惺扯著喉嚨喊叫，每一聲都仿佛疼到了骨子裏，聲音尖銳到仿佛女聲。
    舉劍轉過身去，卻看到他同樣滿身肉瘤。
    他瞎掉的雙眼裏，綠光像森森鬼火燃燒著。
    可憐可怖的求救聲持續幾秒，程高朗，一位築基期修仙者，就那麽死了。
    從天而降的那束光收回，怨氣篝火猛地熄滅，無聲無息。
    一切歸於黑暗，一切歸於安寧。
    李慎聽著心髒撲通撲通狂跳，緊緊閉上了眼睛。
    嚴小廝的祖父嚴選也曾這樣做過，但有什麽逼得他睜眼。
    “不知不可達！”
    要是睜眼就完了。
    李慎緊張到極點，將思緒全部分散到了暴露在外的皮膚之中。
    符墨安慰道：
    “不要緊的，老夫還能感受，你身邊沒有敵人。”
    小乾坤劍不說話，卻將它的靈氣緩緩從劍柄傳給李慎，幫助他靈氣平靜下來。
    李慎不出聲，因為他不知道出聲會如何，他也不行動，因為他不知道行動會如何。
    可並不像嚴選那樣，突然感受到有人拉扯。
    什麽都沒有發生。
    李慎不敢睜眼，將靈氣聚集在小乾坤劍上。
    黑暗閉塞的地方有種好處，便是能夠通過風聲來判斷襲擊的來路。
    就算有它們的雙重保證，李慎的心始終狂跳，血液在短短瞬間便繞了周身幾圈。
    他絲毫不會懷疑，再這麽死撐下去，他將死於心力衰竭。
    但突然，他看見了小乾坤劍上的明亮的淡藍符文，正繞著劍身不住起伏。
    過去因為始終拿著它戰鬥，沒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這些彎曲的符文，直到現在，才發現符文並非胡亂畫出，而是用某種規則製成的。
    他啞然失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符籙師和陣法師都能使用這種文字來施展術法，當然有一套獨特的邏輯。
    它們合情合理，也必須擁有相似性。
    想著想著，他頓時冷汗滿身透出，鼻尖的汗水多到順著留下，嘴裏一股澀味。
    李慎根本沒有睜開過眼睛，為什麽能夠看見小乾坤劍？
    他左手抬起，捏了捏雙眼的眼皮，心更是涼了大半，眼皮好好地合著。
    但他的確能夠看見，甚至能夠看到他的左手合攏，緩緩向著他的眼睛靠攏。
    這種感覺，隻有在看第一人稱電影時才體會過。
    在現實中遇到，卻是意想不到的恐怖。
    他腦子轉的極快，立馬理解了為什麽嚴小廝祖父嚴選當年要用術法捅穿他自己的眼睛。
    自然不是因為他是弱智，不懂閉眼，而是閉眼根本沒有半點用處。
    想明白這點，李慎倒吸一口涼氣，手握住小乾坤劍的劍刃，將劍尖對準自己的雙目。
    決不能看到“虛空之物”，無論它是什麽。
    “咯楞。”
    李慎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緊接著是更加劇烈密集的“咯楞”，仿佛李慎的周圍放置著無數的玻璃，它們正被人以相同的速度打破。
    終於，正前方也傳來一聲脆響。
    李慎見到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灰色的空洞。
    他雖然已下定決心，在這一瞬間立馬刺瞎雙目，可灰色空洞裏的東西，卻徹底將他震撼住了。
    就這一眼，他實在無法解釋究竟為何，為什麽讓他看到這麽離奇的畫麵。
    他所目睹的，是許多宏偉壯觀的建築廢墟。
    它們精巧絕倫，極盡壯美。
    有的寬闊平整好似鬼斧神工的造化。
    有的拔地而起高聳於雲層，能與天宮比高。
    各有各的形狀，各有各的樣式，它們以獨特的理性和美學觀念高度統一，形成了肅穆且莊重的味道。
    但一切都已毀滅，就算站在這麽高遠的視點，也能一眼看出，裏麵沒有半個生靈。
    巍然聳立，卻是廢墟，富麗堂皇，也是廢墟。
    它們的表麵，都覆蓋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平添了絕望之感。
    這是一道陌生城市的遠景。
    它不是人間界的城市，卻和人間界的城市有著高度的一致性。
    李慎情不自禁想到了嚴小廝送來的那些金屬板，由蝴蝶翻譯，最後告知的那句如同猜謎般的短語。
    “巍峨靈柩聳立於灰色天地”。
    這便是“虛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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