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略跡論心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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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鄒薦的一句話,本來還算融洽的場麵瞬間有些冷
滿眼寒意的項然身後,十餘個內門弟子有的神情冷漠好像根本不關心此事,有的麵露不屑,連看向林嘯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輕
至於倪敬等人,要說外門本就比山門弟子低了一頭,如今來的又是內門弟子,這低的可就不是一點半點
更兼著青溪堂傳功使,紫雲峰主大弟子項然當麵,就算和林嘯相熟的幾個外門中人,也不敢開口了——說什麽?怎麽說?難道還要和內堂首腦撕辯一番不成?
不少人悄悄撇了一眼林嘯,也隻能心中歎氣,暗道可
本來眼看著一條青雲之路就這麽鋪成了,誰曾想,因為一句話,卻被生生按住,隻能說造化弄人,福禍難
就在外門眾人都在為林嘯擔心之時,誰知他迎著項然的目光,坦然一笑,躬身一禮,語氣不卑不亢,出言
“啟稟傳功使,弟子早年年少輕狂,行事孟浪,些許齟齬便在經堂之上,出手傷人,鑄成大錯,自然甘願受”
“如今消了譜籍來到胤州外門行走,已有兩年,於職責所在自是或不敢忘,便是五峰山仙府遺陣出世一事,也是如”
“外門弟子,南山執事林嘯,請傳功使明”
這話說完,且不說內堂眾弟子以及項然如何反應,單是外門眾人就在心中給林嘯叫了個好,早聽說南山林執事頗為不凡,果然有分風骨,是個人
隻因林嘯所言誰都能聽得明白,其中兩層意思,一是當年經堂之上動手打人,我認錯認罰,絕無二話;二是仙府遺陣一事,身為南山執事,職責所在,非是為了邀功媚上,你若不信,便查
就在此時,倪敬眼中一閃,忽然躬身言道:“啟稟傳功使,這南山林執事於外門之中,素來做事勤勉,處事有方,也許其中多有誤會,不如暫且移駕別院,徐徐再議?”
項然聞言,從林嘯身上收回目光,稍稍頜首,也不說話,便帶著眾弟子掠過外門眾人,當先走了出
這邊倪敬終於鬆了口氣,趕忙直起身來,快走幾步,引路去
餘下的閑雜人等各自散去不提,林嘯實在走不脫,就隻能和幾位書佐一起,跟在項然一行人身後,進了別
眾人進了正堂,項然自然坐了兩個主座之一,左邊立著一幹內堂弟子,右邊倪敬領著林嘯等人陪在一
就見項然望了眼倪敬,出言問道:“敢問主事,這幾日大陣左近,是何情況?”
倪敬趕忙躬身答道:“回稟傳功使,靈犀穀與玉竹書院兩派人馬,昨日午後都已現身,應該是在先行踩點,勘察落腳之”
“至於兩派何人坐鎮,卻不清”
“餘下獨風國內,大大小小門派十餘支也趕到此間,至於各路散修實在太多,不可盡”
項然聽著眉頭微皺,“哦?他兩家動作還真是不”緊跟著輕聲一句,“果然是八方聚集,龍蛇混雜啊……”
倪敬所言靈犀穀與玉竹書院正是獨風國內另外兩隻仙門大派,隻因寒溪山占了國中第一仙門的名頭,是以和這兩家的關係,曆來不算融
又聽倪敬繼續道:“往後幾日,外門如何行事,還請傳功使示”
項然直接拒絕道:“既然內堂來到此間,就不用外門參與仙府遺陣之事了,爾等做好後勤調度,周邊戒備就”
倪敬壓低了的臉上神色一“是,屬下領命,謹遵法”
項然輕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另一側,低喝一“青溪堂弟子聽”
那邊十餘個內堂弟子麵色傲然,躬身一禮,高聲應道:“弟子在!”
“著爾等即刻出發,探查五峰山周邊,大陣法度,若有阻撓者,當場驅離,明日此時,報與我知!”
“是!弟子領命!”
項然掃視全場,語氣肅然道:“師尊師叔,兩位峰主法駕幾日便到,諸位務必各自用心,切勿倦怠,不然,丟了我寒溪山臉麵,休怪我手下無情!”
堂中眾人齊齊躬身領“是,謹遵傳功使法旨!”
項然稍一頜“內堂鄒薦、汪衝留下,其餘人,且散了”
眾人答應一聲,又拜了一禮,倒退幾步,徐徐退出正堂,林嘯也終於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出
沒過多久,便隻剩下了兩個身影,立在場
這時,沒等項然說話,其中一道身影便已經雙膝跪地,叩首出
“弟子知罪,請傳功使責”
說話之人正是鄒薦,隻見他將腦袋幾乎壓在地上,竟是抬都不敢抬一
“你知罪?好啊,那你說說自己何罪之有?”上首一道話音清冷傳來,項然低了目光看著他,麵上沒有一絲表
鄒薦眼睛一轉,趕忙點了下“回稟傳功使,弟子不該忘了場合,當眾出言,點破了南山執事之前的身”
項然不置可否,看了眼立在旁邊,低頭不語的汪衝,隨後目光轉冷,重新落在鄒薦身
“僅僅是如此?嗬嗬,你倒聰明,知道避重就輕,是故意不提心中的算計麽?”
鄒薦一聽,登時麵色慘白,額頭掛汗,急急辯解道:“弟子冤枉!弟子看到當年作奸犯科,被逐出山門之人,今日搖身一變,故作純良,蒙蔽師弟,欺瞞上使,敢邀如此大功,心中不忿,這才出言相告……”
聽到此處,一旁的汪衝似是忍耐不住,剛想出言反駁,卻被項然一眼瞪住,生生壓了回
這邊低頭跪在地上的鄒薦自然看不到此景,就聽他繼續
“弟子認罪,隻因行事莽撞,忘了禮數,可於此事而言,弟子一片公心,絕無半點詭計盤算,請傳功使明察!”
說完便叩首不停,像是受了極大冤屈一
主座上的項然對此不置可否,隻是輕輕說道,“止了”
鄒薦聞言趕忙一“”
就聽項然繼續道:“兩件事,一個是你要做的,一個是你做錯”
鄒薦跪在地上,重重將頭一“是,請傳功使示”
項然立起二指,居高臨下
“一,我不管你有沒有別的心思,隻記住,青溪堂裏,我眼皮底下,不許有別的心”
“二,你錯,不在點破他身份,你錯,是在不該親自下場!”
“你什麽身份?寒溪山內門弟子!卻親自下場,與一個外門雜役出言撕並?成何體統,自甘墮落!”
鄒薦聽到這話,心中暗自一喜,嘴上卻連連說道:“弟子知錯,傳功使教訓的是,弟子知錯了!”
項然輕哼一“行了,念你新晉內堂,又是初犯,此次就算了,若有下次,這青溪堂你也別待了,滾回疊雲峰吧!”
“是,弟子記下了,多謝傳功使法外開恩,多謝開恩……”鄒薦不停答
座上項然也不看他,隻擺了擺手,便見鄒薦如蒙大赦一般,趕忙起身,又拜了幾拜,這才退了出
眼見堂中再無他人,項然忽然轉頭看著汪衝展顏一笑,語氣舒緩道:“衝兒,經此一遭,你可看清了什麽?”
那汪衝將頭一抬,氣鼓鼓道:“這鄒師兄,不是好人!”
“哦?哈哈哈……”
項然莞爾一笑,卻不見任何責“衝兒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知其表不知其裏啊……”
言罷稍一沉吟,望著正堂門外,詳細分說
“剛方才一事,前後三人之中,那鄒薦緣何突然出首,怕是懷了兩層意”
“一來,此子應和林嘯本有宿怨,如今見他拔得頭功,心中不忿,故意出言點破,借此壞了他的好”
“這二來麽,怕也有明麵衝著林嘯而去,暗裏說你年紀尚小,經驗尚淺,容易遭人哄騙,難堪大任之”
汪衝聽到此處,麵上閃過一絲明悟,但很快便氣憤不已道:“這不正好說明,他鄒薦不是什麽好人麽?!”
“僅是如此麽?”項然望著汪衝故意問了一句,微微一笑,也不說破,隻是問了一句,“那林嘯,便是好人了麽?”
說到此處一頓,繼續道:“事出緊急,他有報信之功固然無錯,可別的呢?看到你這內堂弟子隻身前來,焉知他沒有故意交好,伺機邀功之意?”
“要知,為師這青溪堂傳功使,紫雲峰大弟子的名頭,山門之內,不說話則已,但凡說了,相關人等,無錯變有錯,有錯變大錯,無功變有功,有功變大”
“衝兒沒想到此節,卻不妨礙別人,早早算明白了其中道理啊……”
那汪衝本就是絕頂聰明之人,早在項然分說鄒薦之時,便已明白了前後種種,隻不過心中氣惱,不願承認罷
就聽他兀自嘟囔一“林執事不是那樣的為人……”
項然搖頭笑道:“哦?衝兒隻和他相處三日,便知他為人如何了?哈哈哈……”
就見汪衝眉頭微皺,麵露不“師尊,弟子真不明白,若這麽說的話,難道往後仙門行走,與人朝麵,未待如何,便要先把人往壞裏想三分麽?”
項然聽到汪衝直呼自己師尊,便知此子的確在這個問題上較了
隻因青溪堂雖是山門內堂,但未經拜師遴選的新晉弟子,與堂內幾位講師還沒有正式的師徒關係,平日裏隻稱呼弟子與傳功使即
而這汪衝,其實已經拜在項然門下,做了嫡傳弟子
隻不過礙著內堂流程,還沒有正式公開而
是以汪衝平日裏極少直呼“師尊”二字,即便是人少時也是如
項然眼見汪衝問得如此認真,不由臉色一
“先賢有言,略跡論心,此話固然無”
“然,人心險惡,凡夫尚且如此,我輩就真能超脫世外麽?遑論仙門中人,修行曆久,坐看生滅,其中芸芸已入衰劫,仍然參不透自家本心,況乎他人?”
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項然語重心長
“回看此事,那些許功勞,於為師眼中,不過鴻毛落葉一般,不值一提,就是給他林嘯又如何?”
“為師真正想讓你明白的是,仙門水深,與人相交,聽其言而觀其行,是非曲直在前,至於本心如何,且行且看”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
“衝兒雖天資高絕,但年歲尚小,涉世未深,於紫雲峰上又多受為師和峰主寵”
“正因此節,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你,多少嘴巴說著你,又有多少人盼著你鑄成大錯,泯然眾”
“如此情形,就更應謹言慎行,戒急用忍,方能行穩致遠,衝兒可明白了麽?……”
汪衝聽著師尊的話語,麵色動容,躬身道:“勞師尊費心,弟子明白”
可心中又想起林嘯言行,一時間掙紮不已,不由自問一句:那林執事,當真心思深沉,為人詭詐麽?……
拋開這堂中私話的師徒二人不談,同一時間,就在別院門外僻靜處,也有二人正在對談,不過此間對話,卻是另一番樣子
就見主事倪敬,滿臉的不樂意,語氣略帶責備道:“我的林師弟啊,你怎麽又想走了?要說山門來人,別人想巴結還來不及,你怎麽隻想著窩在銀杏山不出來呢?”
對麵林嘯苦笑一聲,心說,我還能與你直言相告,我的大道如何,不在仙府遺陣中的丹藥法寶,而是識海中的詭異指骨麽?
就聽他道:“師兄,主事!這內堂人馬都來了,我這外門之人還待這作甚?你是胤州主官,自然無法脫身,可我這小小執事,說一句不中聽的,就算師弟我麵窄,實在不想平白無故,遭人白眼輕視,行麽?”
“就這個?”倪敬哈哈一笑,“弟想多了不是,就算他睜眼瞪你,閉眼剜你,又如何?再說了,用命拚來的報信頭功,還能平白抹殺了不成?要是山門那邊沒個正經賞格,師兄我定給你出頭就是,不然外門之下,以後誰還賣力做事?”
林嘯抱拳謝道:“多謝師兄了,這功勞,師弟我還真沒當回事……”
倪敬沒等他說完,將手一“哎,不說這個了,師弟要走,我也不攔,但必須等到兩位峰主來到此地,全了個首尾禮節,你再走不遲,反正就這兩天,如何?”
眼見話說到這份上,實在拗不過,林嘯隻能點頭道:“好好,就聽師兄的便”
“這不就對了麽……”
倪敬話音未落,別院大門方向,一道招呼聲遠遠傳了過
“呦,這不是林大師兄麽?要說故人相見,總該敘敘長短,我心中正盼著,卻不想抬眼便見,你說巧是不巧?”
這邊沒待林嘯回頭,倪敬便眉頭微皺,齜了下牙,扔下句先走一步,便甩開大袖,往別處去
林嘯無法,心中暗罵一句陰魂不散,轉身時卻換上了一副笑臉,出言
“兩年不見,鄒師弟還真是一絲未變,風采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