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司馬懿的話，鍾繇和荀攸同時升起一個念頭，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鍾繇和荀攸作為謀士說，已經算是天下頂尖的存在，排進前十是毫無問題的。
    但這幾年來，兩人在和袁熙的交手中屢屢受挫，銳氣漸漸被消磨殆盡，後期兩人遭遇袁熙軍時，第一反應已經不是主動進攻，而是以防禦自保為第一要務。
    尤其荀攸常年隨軍，更是被打得懷疑人生，比之荀攸猶有過之的周瑜，尚且在去世前發出感歎，更不說交戰被虐不知多少次的荀攸，他甚至有時候在想，天下是不是沒人能克製凶虎？
    但既然已經綁在了曹操這條船上，荀攸現在也已經不能回頭，所以他隻能竭力穩定大局，還好有鍾繇相助，如今又加上了一個司馬懿，這讓他不由信心陡增。
    尤其經司馬懿一說，荀攸也不禁再度升起了勇氣，凶虎也是人，人就有可能犯錯誤，而眼下這種關鍵大戰，隻要抓住對方一次錯誤，就足以改變局勢！
    想到這裏，荀攸恨聲道：“凶虎如今已經鐵了心要覆滅我們，妙才的仇，由我們來報！”
    “鄴城如今的形勢雖然不好，但尚不至於崩盤，我們幹脆將計就計，引凶虎入彀！”
    鍾繇沉思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如今以我們的實力，防守有餘，進攻不足啊。”
    “晉軍的攻城器械和弩車，已經遠超魏軍，即使能引他們踏入陷阱，我們也沒有足夠力量將他們吃下。”
    司馬懿出聲道：“兵士之外的力量，無非水攻火攻兩種。”
    “若要水攻，可先引晉軍到低窪地勢，然後決鄴城周圍河流灌之，當然，我們可能要死一部分士兵，但隻要晉軍傷亡比我們大，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話在他口裏說出來，顯得極為輕描淡寫，鍾繇和荀攸聽在耳裏，也不由心驚，但他們同時心裏升起一個念頭，自己這些人已經被凶虎打沒了進取心，未來十年裏，曹營中抵抗晉軍的中流砥柱，便非司馬懿莫屬了！
    司馬懿繼續道：“但此法也有弱點，掘河準備時間太長，很容易被人偵知，凶虎那邊未必會上當，而且城外水攻威力有限，起不到讓晉軍元氣大傷的作用。”
    “所以我認為更好些的計策，便是火攻。”
    荀攸出聲道：“火攻？”
    “那豈不是需要的燃火材料更多更麻煩，更容易被發現？”
    “晉軍數次火攻，都配合了其特有的火箭火油，我們可沒有這些東西啊？”
    “即使是有，城外有什麽合適的地方，能燒得晉軍元氣大傷？”
    司馬懿沉聲道：“最合適的地方，不在城外，而在我們腳下。”
    鍾繇和荀攸馬上反應過來，臉色齊齊一變。
    火燒鄴城？
    這計策太狠了，這是玉石俱焚啊！
    司馬懿出聲道：“不才請問兩位，鄴城的位置如何？”
    荀攸出聲道：“自然是極為關鍵了，這是關東門戶要地，所以……”
    司馬懿沉聲道：“我不這麽認為。”
    “鄴城確實非常重要，重要到如果落在敵人手裏，威脅一樣很大。”
    “但鄴城同時卻不太好守，周圍大都是平原，敵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雖然我們能在城中防守，但無異兵力也要被迫放在城裏，這是雙方共同的一條鎖鏈。”
    “而且以目前的形勢，黑山幽州青州三個方向都已經是晉軍地盤，一出兵就是三麵遇敵之勢。”
    “若是魏軍處於弱勢，晉軍出兵截斷鄴城到關中長安的通道，南麵打通兗州，我們留著這座孤零零的鄴城，難道要等著被困死嗎？”
    “開戰以來，魏郡已經傷亡了七八萬人，幾乎是晉軍的兩倍以上，要是再這樣拖下去，形勢反轉是遲早的事情！”
    “若鄴城再起不到牽製的作用，那便會成為掛在我們脖子上的一道枷鎖，隻會將我們拖入泥潭！”
    鍾繇沉聲道：“仲達說到我心坎上了，依你之見，若要翻盤，需要做什麽？”
    司馬懿斬釘截鐵道：“利用曹氏內鬥引晉軍來攻，然後選個合適時機縱火焚城，將晉軍主力和這座城池，一起化作灰燼！”
    “然後退守長安，緊守關中地區，同時堅壁清野，將人口遷往富庶的荊州益州，在兩國的交界處，做出千裏的無人帶，拉長晉軍的補給線，讓其無法輕易進軍！”
    “如此一來，晉軍的進攻路線，便隻有並州南下，亦或荊州西進。”
    “並州打司隸並不好打，而且有西涼軍相助，高幹那邊數次失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至於荊州那邊，劉備已經成了氣候，但尚可利用吳國的矛盾牽製，隻要守好漢水上遊，在益州的支援下，其也是不好下遊打上遊的。”
    “這三個方向，雖然看似也是守勢，但麵對的壓力和鄴城不可同日而語，隻要需要不到十萬的兵力，便能阻據晉軍，而現在要在冀州防守，來二十萬也打不住吧？”
    鍾繇和荀攸不由自主點頭，隨即荀攸反應過來，“那豫州和兗州呢？”
    司馬懿沉聲道：“已經沒救了。”
    “我猜測，凶虎要是進入兗州，其應該會紛紛群起投降，掉過頭來攻擊我們，樂進將軍根本守不了多久的。”
    “雖然魏軍明麵上兵力勝過晉軍，但現在了兩國的實力，早就已經發生了翻轉。”
    “若是認不清位置，將來我們隻會被晉軍逐漸吞噬殆盡。”
    “我們隻有把自己放在弱勢一方，先做好防禦的準備，再伺機突襲消耗晉軍，才能在將來的十年裏，將其慢慢拖垮。”
    “晉軍的優勢，便是以富裕的商路，養活了遠少於我們的人口和兵士，所以才能在後勤上壓製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就將那些無用的人口都送給他們好了，若是他們人口增加數倍之後，還能維持現在的實力嗎？”
    鍾繇荀攸聽到這裏，眼睛齊齊一亮，出聲道：“反其道而行之，仲達想法果然是有獨得之妙！”
    隨即荀攸遲疑道：“但仲達如此謀劃，似乎和明公的想法，出入頗大啊。”
    鍾繇歎道：“沒錯，明公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托諄⒗匆懷『浜淞伊業木穌健！?
    “對於明公來說，這是對自身實力的自信，以完成心願的舉動。”
    “但從另外一方麵來說，如果他未能戰勝凶虎的話，之後無論是誰繼承曹氏，隻怕三五年之內，都無法和凶虎正麵抗衡。”
    “而這一切如果發生在冀州戰場上，便可能讓我們無法抽身，若被晉軍抓住機會突入關中，防線便會全麵崩盤，魏國前途便會毀於一旦。”
    司馬懿想表達的正是這個意思，他見鍾繇幫自己說了出來，當下心裏也是暗暗鬆了口氣。
    他之所以如此積極，便是察覺到了漸漸逼近自己的危機。
    不管曹操狀況如何，司馬懿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其實不上不下，頗為尷尬。
    要說自己受重用吧，官職卻依舊是個沒有私兵的軍師。
    要說自己不受重視吧，自己現在已經擠進了潁川派最核心的圈子，鍾繇荀攸作為潁川派領頭人，已經是曹魏官員的頂級圈子，司馬懿甚至認為，鍾繇荀攸現在的實力不可撼動，有可能會被曹操猜忌防範。
    如今他能擠進這個小圈子，自然不僅是因為其才能，還在於前幾天給鍾繇的投名狀。
    把自己家族私兵交給鍾繇，做出了往大裏說可算是謀反的事情，便是司馬懿的一場豪賭，但他判斷鍾繇和自己就此拴在了一條線上，所以他才敢下注，而且賭贏了！
    而且司馬懿的胃口，遠不至於於此，司馬訪雖然是潁川人，但司馬家族卻是河內出身，這無形中讓曹操少了一層忌憚。
    所以若是司馬懿能在短時間內立下大功，他便可以憑借軍功躋身上層，在曹氏夏侯氏和潁川派中遊走，作為兩邊的聯係紐帶，成為朝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這才是司馬懿的真正想法，他其實和曹操一樣，誰都不相信，除了自己。
    要麽不出山，要麽出山後，便全力向上爬，爬到那個誰也威脅不到自己的位置，方能好好活下去。
    司馬懿很討厭自己命運被別人左右的感覺，所以他迫切想要增強實力，得到足以自保，甚至更進一步的力量！
    現在他已經和鍾繇荀攸緊緊綁在一起，司馬懿認為這兩人其實和自己也頗為相似，不甘心命運被人左右，他們雖然對曹操忠心，但他們一樣對自己的性命忠心。
    曹操身體如今已經是江河日下，自己絕對不能把全部期望都放在曹操身上，隻有曹操死後的魏國，才是自己大展拳腳的地方！
    對此司馬懿心裏甚至隱隱希冀，這個時候曹操要是死了，反而更好！
    當然，司馬懿絕對不可能明目張膽造反，所以他想出了火燒鄴城的計劃，到時候曹操必然要被提前轉移去許都，以其病弱之身千裏奔波，說不定沒到地方就撐不住了！
    司馬懿不知道自己這種心思會不會被鍾繇荀攸猜出來，不過無所謂了，曹操的時代遲早是要落幕的話，不如早早讓位的好，這樣司馬懿才能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