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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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大量石灰礦產業的長生島,隻是複州衛西陲一個人煙稀少的窮山
自明朝初年複州衛設立時,擁有數座露天礦場的長生島為遼東乃至薊鎮邊防提供了大量建材原
初春時分,冰雪化凍,客卿陳楚走在通往山間的小路
手握著繳獲的一半金銀珠寶,他需要為長生島組織一支自衛民兵,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做些準
然而最受眾人期待的趙福卻領了賞銀後回山間礦場裏去
腦海中再一次回想起清晨的場景
土堡裏孫七早就等候在他房門前,和陳楚講述趙福的事
“他早年在薊鎮當兵,後來逃到了這裏,我們看他有些本事就讓他去礦上幹活了,每年大雪封山之時,趙福便會領著礦工們去野外打獵弄些毛皮”
孫七如是說
一想到趙福不同於一般青壯的身手,陳楚又繼續問了關於趙福早年的出身,孫七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封發黃的信
“都在這裏”
陳楚遲疑地接過了信件,頓時覺得手中握著一個沉重的命
思緒回
順著山林間的溪流,陳楚來到一片人工開采的灰白色平地——石灰
平坦的場地上錯落堆放著不同尺寸的石灰石,一條圓木鋪設的道路從山壁延伸到場地中
礦工們拉著號子用柴火將岩壁燒的滾燙,隨後一組工人將大桶的冷水澆上
反複幾次,岩壁在冷熱相激下竟有了裂紋,待岩石裂紋明顯後,礦工們便將岩釘打入山壁,合力將一層石灰岩從山體上扯了下
隨後工人將扯下的石灰岩敲打成碎石,沿著道路送到礦場中央的窯爐
“趙福哥!”
岩壁下,趙福正用鑿子敲削著一塊剛開采的石灰岩,忽聽有人叫他,便停了下
回頭望去,隻見陳楚一身幹練的黑色勁裝打扮,拎著兩壺水酒,正在礦洞口同他打招
“之前我昏在地上,多虧了趙福哥把我扛回去,這是我從孫老爺家要來的好酒,當做謝禮”
趙福笑著看了眼陳楚,說道:“陳先生不在孫老爺家出謀劃策,來我們這些窮匠戶的窩棚作”
“來學習學習,長長見”陳楚笑著把酒壺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子仔細看著工棚裏的石
“小弟在家鄉時候,幹的也是建造房屋的營生,然而多數時間隻是在屋裏畫著墨線,從來沒見過頑石如何變成石”
陳楚說著在一塊全新開采的石灰岩上拍了
趙福在一塊岩石上用石鑿敲出了幾個小洞,又拿起了身旁的大錘,隻是一擊便將一塊岩石砸碎成數
“這些碎岩還要在爐火中分層煆燒七天,才能出石”
趙福說著在袖子上擦了擦汗,笑著拿起了地上的酒壺,牛飲了一
“陳先生大才,想必也同那些文人雅士一般,畫的是那些上好的園子,咱這裏都是些粗漢和匠戶,上不得台麵”
“可園林中的雕欄玉砌,並不是天生”
陳楚坐在一塊剛開采出來沒有敲削過的石灰岩上,愜意地伸了伸懶腰,又補充道:“這些石料,有些成了權貴家中的玩物,有些成了九邊重鎮的城”
趙福咧嘴笑了幾聲,隨即拿起了鏟子將方才敲碎的石灰岩鏟到背簍
“成了貴人家中的景石也好,成了邊鎮的圍牆也罷,無論哪一頭都不過是被利用的器物罷了,若是哪天破損了或是從中采到了黃金,也逃不過粉身碎骨的下”
趙福說著拿起一塊滿是裂痕的岩石,竟然用雙手直接順著裂紋掰成了兩
“這石頭是天地間響當當的硬物,卻也抵不過冷熱相激,一旦激出了裂紋,那便是用手都能掰碎”
趙福說話間將兩半岩石扔進了背簍裏,招呼一個礦工背
隨後再次拿起了酒壺猛灌了一
“與其都當了貴人們的灰泥牆,倒不如先將自家的籬笆圍結實些,也能護住柴院,陳先生萬裏歸國想必是有大抱負的,定不會長久留在孫老爺家當客卿,某不願讓兄弟們成為先生腳下的枯”
陳楚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眼前的碎石堆前蹲了下來,拿起了一些廢礦看了
“冷熱相激雖然可以能讓岩石出現裂紋,但要開采整座山,卻也隻是蚍蜉撼”
陳楚學著工人們一樣,拿起手邊的鏟子也開始鏟起了碎石,邊幹邊說道:“若是這種方法用多了,引發了山崩或是泥石流,那采礦者豈不死無葬身之地?”
陳楚雖然不是常年幹活的人,但也算利落,不一會就鏟起了一個小料推,又拿著鏟子同趙福知會了一聲,讓他稍
隨即從背起了空背簍,先到礦場邊的小溪挖了些黏土與河沙,又到礦場另一側裝了些燒好的石灰和碎礦渣,隨後回到了趙福的窩棚
“我背簍裏的除了石灰之外,都是你們口中的廢”
陳楚說著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接過了趙福的牛皮水囊喝了一
“但若是把這些東西聯合在一”
陳楚指著背簍裏的黏土,河沙,礦渣,石灰,以及一旁的碎
拿起鏟子把他們攪拌在一起,成了一堆混合的碎
趙福不解地說:“從廢料,變成廢料堆,倒是方便清掃”
陳楚笑了笑,又拿起鏟子在地上挖了個半米深的四方土坑,將混合的碎塊全鏟了進
又從一旁取來了一桶清水,估算著按坑裏混合物75的體量倒了下去,隨即用鏟子開始攪拌起
坑內逐漸開始冒出熱氣,又繼續攪拌了約一小時,期間也招呼了趙福過來幫
周圍的礦工們看到陳楚奇怪的舉動也好奇地圍了上
“此物乃無用廢料混合清水製成,未幹之時用磨具塑型,風幹之後,便會堅如磐石,比起九邊重鎮用的青磚也不遜色,如果在其中加入竹筋或者鐵筋,則會更加堅實,不遜於天子的皇”
陳楚說著看向趙福,後者驚訝地正盯著坑裏的粗製水泥
隨著時間推移他感到攪拌的阻力愈來愈
“比起那些加了糯米,蛋清,紅糖的三合土雖說還差了一些,原料卻不再需用糧食,而且幾日便能大規模量”
陳楚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笑著說
“無用的碎料隨意攪合在一起,便能成為堪比三合土的材料,陳先生,你莫非是神仙下凡?”趙福看著土坑自言自語
“這不過是粗製的方法,隻是驗證的原理,真正要用還得二次調整比例,但我要對你說的不是這個!”
陳楚猛地站起身,在趙福麵前以手握
“鴛鴦陣為何無敵?乃是方陣內兄弟齊心,我這水泥因何堅固,乃是配方調配得當,而天下百姓因何遭難?乃是沒有人領著他們聚成一股繩!”
陳楚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厲聲喊道:“趙福,難道就因為一場冤案,你就忍心戚帥的心血付諸東流嗎?你逃到這裏,整日渾渾噩噩,可還記得戚家軍的軍法?”
趙福猛地抬頭,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身體亦不自覺地微微抖
“萬眾一心兮!”陳楚大聲吼
“群山可撼!”
“看來,你還記得這首軍歌!”陳楚朝著趙福大聲怒喝道,將那封泛黃的信件直接拍在了趙福手
如同被激活了體內休眠的開關,趙福下意識脫口而出的那句“群山可撼”,讓他兩行濁淚不經意間流下了臉
“兵馬為安國保民之具,你到底還是忘了戚帥的軍”
“我怎麽可能忘……”
陳楚搖頭長歎一聲,繼續說道:“吳惟忠在朝鮮牡丹峰左脅被火槍射中,依舊死戰不退,又在朝鮮救了孫秋水,這些你應該知
當下在遼沈前線的戚金,陳策,盡管他們新招募的浙兵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支天兵,但他們和那些士兵們依舊在踐行著戚少保的軍法,而你卻在這長生島的礦坑裏,天天砸著石頭,幹等著賊人打進來!”
陳楚不經也拿起酒壺,仰頭朝自己的喉嚨灌了一
“孫秋水隻和吳將軍在朝鮮見了一麵,沾了一點戚家軍的影子,卻到今天依舊在拚盡支持著長生島,從那之後他再也不刮百姓油水,甚至退還了投獻的土地,自己天天過得苦哈哈也要供著羊官堡那二百個家丁最好的吃穿糧餉,每年都要為了糧種和捐稅頭疼,他可是士紳,按大明律不用交稅的!”
趙福顫抖著看著信上內容,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失聲痛
“全營三千弟兄,一天就被自己人殺光了,他們還把所有的都搶走了,沒有榮譽,沒有撫恤,沒有名分,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