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小五抱著厚厚的一卷戰報進了營
    “千”
    鍾林轉頭看了一眼，示意他將戰報放在一
    “都統計出來了麽？”
    “”
    小五從戰報中取出一張信紙，放在了鍾林的幾案
    鍾林示意他站在地圖前，隨後緩緩開口：“都說說，他們都在哪裏？”
    麵對著地圖上從北到南的一連串紅叉，小五不禁眼眶有些泛紅，但還是站得筆挺，冷靜地開口說
    “渾河，白塔鋪戰場，陣亡五百二十三”
    “太子河邊陣亡一百六十二”
    “遼陽突圍陣亡七十二”
    “海州塔山陣亡三百零一”
    ……
    小五將鍾字營從遼陽開始的每一場戰役的傷亡人數都報了出來，從北到南，他們這個隊伍的人數越來越
    “金州衛境內，小黑山截擊後金騎兵解救百姓，陣亡五十七人”
    “金州城外牽製後金騎兵，陣亡……陣亡一百九十二”
    小五每說一句，鍾林就拿著朱砂筆在地圖上做好記
    他看著地圖，一連說出了數十個大小地名，有的在圖上有，有的在圖上沒有，然而鍾林卻依舊能將準確的位置標識出來，在上麵點一個紅
    “南關島突圍，三人傷重不”
    小五努力控製著，不讓淚水湧
    鍾林在南關島上點了一個小紅點，毛筆上的朱砂墨水正好風幹用
    他緩緩坐在回椅子上，看著滿是紅點的地圖，眼眶深深凹陷了進
    地圖上，南關島緊鄰著就是木場驛，再往左，就是旅順，再往左，就是一望無際的渤
    他看著手上的毛筆，計算著剩餘的朱砂還能用多久，已經一個月沒有補充了，鍾林想著到時候恐怕得用血來替代
    “毛大帥是什麽意思？”鍾林緩緩開
    小五低下了頭，一滴淚珠控製不住落到了地
    “毛大帥說……毛大帥說……”
    小五說話抽泣了起來，再也控製不住情
    “小五，你”
    鍾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但是隨後小五說的話，讓他整個表情凝固
    “毛大帥說，軍資緊張，戰死將士家中多為遼沈人，尋覓困難，唯恐資敵……暫不撫”
    “他說什麽？”
    鍾林隻覺得腦海中一陣耳鳴，心中仿佛有一尊雕塑瞬間崩
    “他說……為恐資敵，暫不撫”
    “你是不是沒說明白？”
    鍾林站起身，走到了小五麵前，雙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不可置信地看著
    “那些兵，我的那些兵，不是讓你說，他們一半是旅順人，一半是山東人，怎麽可能資敵？”
    “說了，都說了，我把那個戶籍名冊都給他看了，他直接把名冊燒了，說是假的！”
    小五呼吸急促，麵色漲紅，大聲破音吼道，言語說完也沒有停止聲音，而是順勢哭喊了起
    鍾林胸口一陣窒息，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隻覺得天旋地轉，癱坐在椅子
    思緒突然離開了身體，回到了那個陰霾的天空下……
    自己所在的浙兵營急行軍趕到了渾河岸邊，第一次升起了大
    “鍾林！令你領本部人馬，死守白塔鋪，務必保證我軍退路！”
    “是！”
    在渾河戰死的陳策，也是他的第二任上級，那渾厚地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
    短兵相接了整整半天，伴隨著天邊傳來的陣陣炮響，鍾林親自救出了重圍中的傳令
    “奉陳總兵令，前方我軍已無逃生可能，令你部自白塔鋪向南突圍，這是他的手書，鍾千總，給我們浙兵營留個種子吧！”
    渾身浴血的傳令兵將染血的手書拍在了鍾林身上就死去了，他的血早就流幹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撐著到白塔鋪
    那被染成赤紅色的手書上，用更加深的紅色寫了三個大字——衝出
    幾天後，風雪交加的白日間，分不清是正午還是黃
    遼陽城外太子河，南下逃難的百姓們在河上的唯一的一座浮橋上排著長隊，移動緩慢，後金兵在遠處緊追不
    “袁經略有令，各部全部回城固”
    “可百姓們還未進”
    “千總大人，來不及了，東門馬上就要關”
    “拜托兄弟告訴袁經略，讓他留著東門讓百姓進城，鍾字營騎兵會擋住建奴，我們，不回來”
    袁應泰在城樓上，看著鍾林的騎兵朝著後金反衝鋒而去，他顫抖著點了點頭，拔出了長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打開東門，讓百姓進城！”
    混戰持續到了深夜，猩紅的火焰吞噬了遼陽城，後金兵如蝗蟲般湧入了城門，屠城和劫掠開始
    大明最後一任遼東經略在遼東最後的堡壘裏換上了嶄新的朝服，在老仆的注視下，將白綾掛上了房
    袁應泰喃喃說道：
    “飛白，就算如此，老夫還是相信遼人定能守住遼土，鍾林，你要活下去，帶著你的騎兵殺回來，為我們所有人報仇！”
    “千總，遼陽完了，我們怎麽辦！”小五大聲喊
    鍾林看著城樓熊熊燃燒的大火，目送著袁經略殉國，他策馬轉身，馬刀舉過頭
    “往南，去海州，那裏還有百姓，我們不能讓韃子再逞凶了，遼東鐵騎，前進！”
    “是！”
    損失過半的鍾字營齊齊上馬，往南衝
    然而始終獨木難支，左衝右突，他們被後金的鐵騎盯上死死纏住，在塔山拚盡全力擊潰了對
    迎著風雪，鍾林想起了那個被陳策收編的下午，他從鐵嶺一路突圍，無人收留，隻有浙兵營的陳策把他當人，保舉他當了千
    鍾字營繼續南下越過了已經投降了的複州，在金州衛北部小黑山遇到了毛文龍所部，被順勢並入了東江軍，奉命在小黑山伏擊後金
    但說好抄後的援軍卻始終沒有出現，一路且戰且退，才發現後金已經越過了他們保衛的金州
    ……
    鍾林回想著過往的一幕幕，腦海稍稍清明了一
    “我去找他，絕不能讓弟兄們白死！”
    他勉力起身，想要往前走去，小五卻連忙一把抱住了
    “千總你不能去，他要是對你不利，我們就徹底沒指望”
    鍾林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心神，喃喃說道：“是啊，我不能去，我還要領著你們打回去，小五，我們要打回去，不惜一切代價地打回去！為了袁經略，陳總兵，更為了所有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