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屋裏屋外溜了一圈，也沒看見哪裏有“婆婆，這裏還有別的人？”
    “有，怎麽沒有！還有個家都不能看，等吃等喝需要我伺候的廢”錢婆婆朝向屋角，惡聲吼道，“老不死的，還不出來？裝死？”
    過了好半天，地上的茅草堆才稍微動了錢婆婆不耐煩了，用腳胡亂踢開茅草，拖出一個隻用一塊破布遮住下體，骨瘦如柴的老他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清晰可見，肚皮已快和後背粘連在一起，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他的肚子間歇性地有氣無力地響著，似乎在抗議主人的虐
    錢婆婆掰了小塊窩窩頭扔到老人手邊：“今兒的”
    莫待奇道：“有這麽多東西，為什麽不多給他一點？”
    錢婆婆道：“他瘦，飯量小，吃太多了容易脹肚”
    莫待再次被擊敗了！他扶起老人，伺候他喝了些湯水，又把雞蛋捏碎喂他吃錢婆婆暴跳如雷，衝著老人一通臭罵：“你個老廢物，臨死了還要糟蹋糧食！這些東西我要用來熬湯賣，你給我吐出來！”
    莫待皺眉道：“凶什麽凶！他吃的是我的東西，輪不到你”
    “我咋不能說？那湯水你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我就有權說！”
    “不過兩口湯而已，你至於這樣麽？吃蛋黃沒有湯很容易噎就他現在這個身體狀況，搞不好就沒命他的命貴還是你的湯貴？”
    “當然是我的湯貴！他都這麽大歲數了，死就死了……”
    “喂！”莫待氣得差點動“他是你老伴！你怎麽能這麽黑心？”
    “稀奇了！你才知道他是我老伴？既然知道，就別管我們倆的事！”
    “不管就不管！不過，你拿了我那麽多東西，得回答我一個問”
    錢婆婆極為不滿地扭了扭脖子：“人類真是越來越小氣了！給點東西就要回報，難怪說人為財死！老婆子我大度，不跟你一個窮要飯的一般見想問啥？問吧！”
    “你家真的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麽？”
    “那還有假？你看我老伴都瘦成什麽樣了，能是不缺吃喝的人家？”
    老人根本沒辦法說話，隻費力地動了動手指，指向灶台上的不等錢婆婆動作，莫待已掀開了鍋蓋：嗬，好家夥！鍋裏燉著大半鍋排“這是啥？”
    “是我做生意要賣的，不是自己吃的，不屬於我們”
    莫待這才發現，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和愛財如命這兩件事情上，錢婆婆必定是六界的翹他坦然地接受了對方給予的第三次暴擊，平靜地道：“我盛點熱湯給他喝”
    “不許！不幹活的人沒資格吃飯！這湯你可以喝，但得給錢！”
    若不是看她已一把年紀，莫待早就拳腳伺候了：“錢我有，一會給”
    錢婆婆並不覺得有錢還當街乞食有什麽不對，本想氣勢洶洶地來一句“小本經營，概不賒賬”，不料被莫待狂野惡毒的眼神盯得發了毛，臨時把那句本欲高喊出口的話改成了小聲嘀咕：“現在的年輕人太不講道德！就知道欺負老人家！”
    “是他懶惰不想幹活，還是你餓得他幹不了活？”莫待拈了塊排骨啃，啃完一塊又撈了一塊，“有這麽多，你讓他吃點怎麽了？”
    “再多都不是我的，我說不許就不許！”錢婆婆搶過鍋蓋蓋上，“我沒兒沒女也沒親眷，沒人養老送終，我得把錢攢夠了才有資格談仁慈善良生老病死！”
    “攢錢養老沒錯，可你不能因此就不顧家人的死”趁錢婆婆忙著添加柴火，莫待將牆角的陶土罐子打開來看：罐子裏不是金子就是銀子，最不濟也是成串的銅他將罐子蓋好，問那老人：“這些錢都是你年輕時掙下的麽？”
    老人猛地睜開眼，點了點
    錢婆婆跳著腳，又是一頓罵：“是，是你掙的不假！可如果不是我費盡心思替你攢著，怕是早就花光了！這個世道睜眼就要錢，再多的錢也經不住流水似的用！”
    莫待沒理她，又問那老人：“你有做過對不起你妻子的事麽？”
    老人把頭搖了又搖，眼裏已有
    錢婆婆罵道：“你個天殺的撒謊精！你當然有對不起我！說好的要買大房子給我的，至今連個瓦片都沒看到！說好的要讓我穿金戴銀，可我穿的都是些什麽破爛玩意？瞧瞧人家隔壁老王，那房子多氣派！還有村頭的小雙子媽，天天有人伺候，想買啥買啥，想吃啥吃啥！再看看我，我跟著你過了幾天好日子？”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就像是被負心薄幸的人虧欠了那樣淒慘可
    莫待冷了臉，出去轉了近大半個時辰才回來，肩上搭著一套幹淨的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衫，一進門便將一隻腳放在灶台上：“我就一句話：要麽你讓老爺子吃飽穿暖，要麽我把你這鍋踹爛，再把你的金銀珠寶全部搶別說我不敢做，你的錢放在這麽個破地方沒人動，不是別人不敢搶，而是看在老爺子的麵子上不忍心可我是個心狠手辣還死不要臉的，隻要是我看中的東西，我就敢你要不要試試？”
    “你敢！小閻王嚴令，搶劫他人財物者，重罰！所以，不是那些賤人不忍心搶我的錢，是他們怕被罰！”
    “曲解他人善意，你真叫人惡心！”莫待腳上用力，鍋破了個口子，溢出的湯澆滅了柴火，冒出一股飄著肉香的白他不理錢婆婆的哭罵，盛了碗肉湯涼好，又挑了大半碗燉得軟爛的排骨出來：“這排骨真心不錯，你不吃也別浪費，我幫你安”
    “啊！殺人了！”錢婆婆急了，呼天搶地地叫救命，說有人欺負老人打劫錢結果隻有左邊那家的小夥子從窗戶探頭看了看，就又縮回身子，還把門窗關緊實
    “瞧你這人緣！”莫待將鍋提到門口，擺好架勢大聲叫賣，“排骨湯，剛熬好的排骨湯，免費喝，免費喝！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鮮好喝的排骨湯，免費喝嘍……”
    小豆娘領著一幫人來了，人手一個大號的碗，喜氣洋洋
    莫待把勺子往她麵前一放，笑道：“勞煩姐姐給大家分”
    小豆娘樂了：“甭客氣，姐姐我可太喜歡這勞煩了！”她分完肉，幫老人換上衣衫，照顧他喝了排骨湯，還吃了些搗爛的瘦回頭見莫待早已點了錢婆婆的穴道，讓她坐在旁邊看大家喝湯吃肉，差點笑岔氣“這老婆子大概死也想不到，真有人敢打劫！”
    莫待把老人抱到門口的樹陰下曬太陽，然後搬出那些壇壇罐罐，讓人清點好數目：“老爺子，這些年如果沒有這些街坊鄰居暗中接濟，你怕是已再世為人我把這些錢分給他們，可好？”
    吃了些東西，老人總算有力氣了，連點頭都利索了不
    “姐姐，老爺子體弱，要人照姐姐心細，可願出力？”
    “出力我願意，可是我不願意挨我臉皮再厚，也架不住天天被人指著鼻子罵騷蹄子娼婦小賤”小豆娘苦笑，“你是沒聽見，錢婆婆罵人的那些話，老祖宗聽了都得從棺材裏蹦出來！”
    “無我自有辦法治她，叫她不敢再罵”
    “如此最好不過！我是老叔叔看著長大的，看他現在這樣遭罪，我也於心不以後他就在我家生活吧，我必不虧待了”
    “那姐姐把這個收”莫待遞過去最大最滿的一個錢罐，“人家錢婆婆都說了，這個世道睜眼就要錢，再多的錢也經不住流水似的你家本來就不富裕，再多一口人也實在為這是姐姐應得的，姐姐切勿推”
    老人艱難地張了張嘴，吐出兩個字：“收著！”
    小豆娘堅決不肯：“我幫老叔叔不是為了錢！”
    莫待將錢罐塞到她懷裏：“你要是為錢，我還真就一分也不給”等分完錢，他解了錢婆婆的穴道，指著空罐子道，“你的錢都被我分光光了，你現在是真真正正，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你要是乖乖聽話不作妖，姐姐會照顧你的一日三若是你汙言穢語擾她清聽，就乞討過日吧，誰也不會同情你不服氣可以找小閻王告狀，看他怎麽判我可聽說了，小閻王最恨壞心眼的你說，如果他知道你這樣糟踐自己的枕邊人，會不會一氣之下把你下到十八層地獄？”
    “我……我不怕他，不怕！沒有錢，天堂也是地有了錢，地獄也能變天你還我錢，還我的排骨湯……天啦！還有沒有天理了！來人啊，救命啊……搶錢啦！”
    “別嚎了！”莫待一聲斷“錢婆婆，你如果想講理，我這就帶你去找小閻你可得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一旦見了那個暴脾氣，你做的缺德事可就瞞不住”
    小豆娘道：“婆婆說過，窮人的臉皮厚，富人的心你是富人堆裏的窮人，又是窮人堆裏的富人，自然不怕罵也不怕就是不知道你的骨頭是不是與你的臉皮一樣厚實，能挨住小閻王的殺威”
    送排骨湯的男子笑道：“隻要有錢，殺威棒算啥？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麽？小閻王會不會推磨我不知道，殺威棒痛不痛我也不知道，我隻聽說，要見小閻王就得先過追魂使者那一關，而這追魂使者的脾氣比小閻王還暴躁三五分……”
    “我……我……我老胳膊老腿的，走不動，我不去！”錢婆婆抱著空錢罐跌坐在地，嗷嗷痛看她哭得那麽慘，老人呼哧呼哧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他這一笑，周圍的環境都變了，破爛店鋪變成了高大巍峨的驛館，小豆娘和眾鄉鄰也都換了裝束，竟是驛館的當差而錢婆婆和那位老人則是他們的的‘俠’是什麽嗎？那是就算身處荊棘，深陷泥淖，也明辨是非，匡扶正道，還不忘用自己微弱的光亮為別人照路，並幫助他們改變命運，奔赴美好未來的仁慈與溫而俠之大者，濟世安民，心懷天”
    “我喜歡這孩子！他中途出去的那段時間，跑遍了附近的客棧，到處打聽錢婆婆這樣對自己丈夫的根由，他說人的善惡不能光看表麵，更不能單憑一麵之詞就判斷一個人的是非功他明明很趕時間，也還是願意為了一個行將就木的陌生人費心勞當真難得！希望他平安歸來，我還煮雞蛋給他吃！”
    老人歎道：“忘川難渡，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