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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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牽著駿馬進入了莊園的夏侯惠,將馬韁繩遞給值守的甲士牽去馬廄安頓,自己則是輕車熟路的走去水井處,汲水淨臉怯汗、整理儀
    隨後沿著連廊緩步往假山側的小亭而去,打算在那邊假寐養
    卻是不想,才轉過假山就發現小亭內已然有人在
    夏侯惠都不曾見
    都是約莫六十歲的老者,正對坐在棋坪前對弈,容貌都很儒雅,身著很尋常的燕服,但配在腰側的蒼翠玉玦足以彰顯他們的身份很尊
    不過想想也
    能出現在天子遊玩莊園裏的人,哪能是尋常人物?
    正對著夏侯惠的那人也看見他過來了,正抬起頭沾須打量著他,目光裏沒有驚詫或者奇怪,反而是帶著一種類似於審視的味
    也讓坐在他對麵之人有所覺,循著他的目光回首而
    同樣,他也沒有說話,但目光卻是帶著幾縷新
    似是,此二人皆知道我是誰?
    陡然被注視的夏侯惠,心中暗道了聲,臉上容顏不改,隻是拱手做了個揖,以示打擾了他們雅興的告罪,然後便轉身離
    他沒有攀談的打
    尤其是不知道天子曹叡招他來此是什麽目的的情況下,他更要謹慎一
    隻不過,他才剛轉身走出幾步,身影還未轉過假山呢,身後便響起了一記蒼老的聲音,“足下且留敢問,君乃夏侯稚權乎?”
    是正對著他的老者開口
    有些無奈的轉過身來,夏侯惠迎著老者的目光再次行禮,“在下正是夏侯惠,不知長者有何吩咐?”
    當今之世,尊老可是必備的品
    他不敢無
    “過來小”
    老者招了招手,笑容很是和藹,“此間嫻靜已無存,你既然到了,那便過來陪老夫閑談一二”
    呃
    難不成天子曹叡詔我來此,乃是與此二位老者有關?
    帶著這種疑惑,夏侯惠恭敬應了聲“唯”,然後大步過來小亭內,正襟危坐在棋坪
    哪料到,他才剛剛坐下來,那老者便捋胡自報姓
    “稚權,老夫乃衛”
    好嘛
    我說老人家,您老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啊!
    夏侯惠在心中發了句牢騷,又得起身再次恭敬行禮,“惠,見過衛侍”
    衛臻,字公振,陳留襄邑
    其父衛茲乃陳留孝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資助魏武曹操起兵討董,然後隨著曹操去滎陽直接首戰告亡
    但不管怎麽說,他是第一位用家資、性命襄助曹操創業的外姓
    所以也給子孫留下了遺
    衛臻出仕後屢番被曹操擢拔,至曹丕時期就是侍中
    天子曹叡在東宮期間便與他私交很好,二人常一起討論政略與文學,算是半個潛邸舊臣,故而不管他的官職如何變動,侍中之職都一直給他兼
    且這個加侍中之職可不是僅為了示以恩寵,而是實實在在有權柄的!
    至於曾經任職過散騎侍郎的夏侯惠,為何不曾見過他嘛
    他此些年都在尚書台任職,擔任著右仆射,主朝廷官吏的選拔與遷貶,其權柄之重不比護軍將軍蔣濟遜色半
    而難得可貴的是,他軍略也頗為超
    雖不如劉曄、蔣濟那般名聲遠揚,但每每諫策皆中
    所以夏侯惠對他的態度很恭
    且心中還頗為欣喜——天子曹叡召他來伴駕,還將衛臻給召過來作伴了,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在曹叡的心中,自己已然可以參與到廟堂重臣的計議了?
    就是不知,旁邊那位老者是
    嗯,對麵那位老者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怎麽關注夏侯
    在衛臻招呼夏侯惠過來的時候,他也隻是輕輕頷首而笑,竟還拱手回了夏侯惠的行禮,然後便搭拉下眼簾,闔目沾須自顧養神
    從回禮的小細節中可以看出,他的官職肯定不高,不然也不會那麽客
    畢竟,長者為
    就連謙遜待人如司馬懿,在麵對官職低於自己的後輩時都不會還禮
    但在夏侯惠心中,反而更忌憚他一
    因為這位老者的目光看似平和,但偶爾卻會閃過一縷精
    且他明明已然耷拉下眼簾了,看似在闔目養神了,但夏侯惠隱隱感覺到這位老者一直在暗中端詳著自己,令他覺得十分不自
    嗯,那種的感覺怎麽說呢?
    有點像被一隻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給盯住的感
    又有點類似是自己將秘密藏在心中,而這個老者的目光卻猶如利刃,一層一層破開他的隱藏、以抽絲剝繭的方式將他的秘密皆一一給扒出
    讓他覺得自己無處可藏、毫無私密可言,被徹底看透了的感
    此老丈乃何人也!?
    如此老邁且能得天子曹叡親近,以曹叡善待老臣的慣例,他怎麽可能官職不高呢?
    難道他並非實權之官,而是身懷其他技藝被授以冗職?
    “此間乃清雅之處,稚權不必縟”
    衛臻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夏侯惠入座,隨後發問道,“嚐聞陛下讚稚權有軍爭籌畫之能,今老夫巧逢當麵,不由見獵心喜,想以各地諸兵事問問稚權,不知稚權可願陪老夫作些閑談否?”
    您老都被天子曹叡招來這裏了,我還敢說不嗎?
    且您老在這個小亭子裏,不過是覺得這個亭子是進入莊園內的必經之路,故而才假對弈之事以待我“恰逢其會”的吧
    “惠學淺才疏,不敢當陛下之”
    對著皇宮的方向拱手遙遙致意作謙言後,夏侯惠才頷首而道,“若侍中不以惠愚鈍,凡事皆但可問之,惠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
    “善!”
    衛臻輕輕拊掌讚了句,緊接著說道,“昔日稚權上疏駁已故大司馬伐蜀老夫看過,及後在天淵池之言陛下亦曾告知於稚權先前有疲蜀之計,後不又言不可行之,故老夫有惑已故大司馬伐蜀,傷損國力並無幾多,當不得以‘此一時彼一時’而謂之,何為稚權言辭前後相悖邪?”
    “回侍中,非惠前後相悖,實屬我魏國弗可戰也!”
    聞言,夏侯惠不假思索便朗聲而道,“先前隴右鹵城之戰,足可見我魏國兵將不如蜀兵善戰然而,我魏國占盡天下沃土、人口稠密,非地小民寡之巴蜀可比如此,隻需我魏國與民休息、積攢國力,不管疲蜀之計付諸以行與否,亦皆乃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言罷,頓了頓,他便又繼續加了
    “自蜀相諸葛亮受托孤開府以來,東與賊吳互盟、南下不毛之地靖安境內,巴蜀可謂無有後顧之憂也!是為自太和二年伊始,彼便有四次興兵犯境之故也;亦令我魏國雍涼兵將不卸甲、洛陽中軍不釋鞍也!衛侍中胸中韜略超群,自是知曉我魏國與巴蜀攻伐,當依‘不可勝在己’之言,以待天時”
    “再者,若滅蜀,我魏國當先據漢”
    “漢中自古閉塞,有山川之固,初漢中為原侯張魯)而據時,武帝興兵走陳倉道進討,彼遣兵於陽安口連山築營而守,武帝亦曾因彼有險固可依、我軍糧道難繼而生出罷兵之後漢中之戰,惠先君不幸蒙難,武帝複率大軍走褒斜穀入漢中與劉玄德攻伐,彼蜀兵據險而守、不與我軍而戰,令武帝再複引糧秣難繼而罷如此,若非我魏國糧秣有五年之儲、十數萬大軍爭相用命,不可言滅蜀”
    “嗯,當是如”
    靜靜而聽、不停撫須頷首的衛臻囅然而笑,“稚權之言,鞭辟入裏,切中我魏國與巴蜀優劣利弊稚權年紀輕輕,能有如此韜略,甚可嘉焉!”
    “不敢當”
    連忙拱手謙遜的夏侯惠,卻是被衛臻抬手給打斷
    或許,他問伐蜀不過是個引子
    但沒想到的是,夏侯惠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敘了一堆人盡皆知的廢話!
    因為他緊接著是這樣發問
    “伐賊吳之策,老夫便不問想必稚權之言,也與伐蜀之策相差無嗯,老夫曾有耳聞,前番朝野皆意屬伐遼東公孫賊子之時,稚權私諫於陛下言不可;今彼斬賊吳使者首級奉來洛陽,廟堂諸公欲加封彼為公並暗中綢繆伐遼東之事,亦乃稚權托荊州刺史毌丘仲恭之口,諫言陛下當轉田國讓赴任並州行牽子經遺遼東公孫賊子不臣之心已顯,我魏國必當伐之,而稚權數言不可,是故老夫有惑不知稚權以為,遼東當何時伐之?”
    呃
    明白
    原來,你真正想問的是遼
    就是不知道,這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廟堂諸公之意,抑或者是天子曹叡的心意?
    若是公卿們的意思那還好
    如今的天子曹叡已然不複早年剛繼位時,對公卿們從諫如流
    早就變得很強勢,且不吝與公卿們對抗也要推行政略
    但要是天子自己的心意
    難道,將牽招的遺計付諸以行才剛開始綢繆,天子曹叡就開始反悔了不成?!
    在聽聞衛臻不問賊吳之策後,夏侯惠當即並明了了他的心
    也在心中泛起了疑
    所以,他在作答的時候也很謹慎,言簡意
    曰:“回侍中,惠竊以為,我魏國伐遼東之際,乃蜀吳不複大舉興兵來犯之時”
    乃巴蜀與賊吳不複大舉興兵之時?
    衛臻揚了揚眉,默默的盯著夏侯惠看
    好一會兒,他才倏然而笑,“稚權之意,我知稚權乃聲稱遼東公孫氏已經曆經三世,非幽州兵馬可獨討之,還須以洛陽中軍為主力”
    “侍中明識,惠不及”
    夏侯惠半是謙虛半恭維的來了句,然後複拱手行禮,“孫子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惠不曾臨幽州,對遼東更是知之寥寥,是故不敢複言更多矣,還望侍中見”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想再說了,您也別再問細節
    問了就是“兵者乃存亡之道,當謹之”!
    就是我不敢妄言!
    “嘿,不過閑談罷了,稚權何來見諒之”
    聽出夏侯惠之意的衛臻嘿嘿一笑,擺了擺手示意無
    隨後,便又轉過頭,對著一直耷眼養神的另一老者說道,“孔和,還未想好落子何處嗎?若再不落子,便認輸了”
    “手談者,雅趣使然也,輸贏有何緊要?”
    那老者睜開眼睛,悠悠而
    手上動作確實不慢,直接將一枚黑子落在了邊角處,還抽掉了兩枚白子,“衛公,該你了,莫讓我等太久啊”
    “莫催促,待我思慮片”
    衛臻撚須蹙眉,盯著棋坪頭也不抬的回
    夏侯惠不懂手談,看不出棋坪上的局勢是孰優孰劣;但他知道眼前這兩位老者,心思皆不在對弈
    所以他撇了一眼棋坪後,便開始闔目養
    實則是在自作思
    此老者的表字乃是孔和?
    似是,聽起來有些印象啊,但為何我竟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嗯,待歸去後,尋七弟義權問
    他自幼在京師健長,日常也不乏交遊之舉,對朝中人物應是很熟
    約莫半個時辰
    一直假寐的夏侯惠都快要真的睡著了,而衛臻與那位老者也早就罷了對弈,自顧讓莊園管事奉來酒水幹果以及書籍聊以為趣了,天子曹叡才姍姍來
    眾人見禮罷,曹叡令莊園管事奉來吃食酒水、起歌舞,君臣同宴而
    而夏侯惠心中依舊不敢確鑿,天子招他來是所為何
    緣由有
    一者,天子曹叡是策馬過來的,身邊僅有甲士護衛隨
    並沒有攜帶近臣,諸如夏侯獻、曹肇、曹爽等已然在禁衛中任職的人,竟也沒有在
    如此可以知道,天子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今日召見了夏侯
    另一,則是天子在飲宴時,對政略軍爭之事提都不提一
    隻是一味的對夏侯惠問了婚事籌備如
    如在哪一天與在哪一處舉辦,以及有沒有見過新婦啊,覺得新婦如何啊等等尋常話題,然後在酒飽飯足後就讓他回去
    猶如召他來,就是為了關心一下婚事
    但夏侯惠知道此中必有蹊
    因為天子曹叡的這番作態,讓他隱隱覺得衛臻問他遼東之事乃是欲蓋彌彰!
    就是個用來不讓他起疑心的幌子!
    但他也猜測不到,究竟天子曹叡是想幹什麽、到底對他有了什麽心
    年歲約莫六十、表字孔和.
    夏侯惠在歸途上心裏默默念著,才剛回到城西小宅,便讓孫婁趕緊去尋夏侯和過
    事實上,他的直覺沒有
    就在他才剛剛離去時,衛臻也就趁勢告退
    而天子曹叡也在遣開閑雜人等後,便對那位表字孔和的老者發問道,“周卿,今可為朕解惑了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