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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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帳內陷入了許久的沉寂。
    惟有燃得正歡的油脂燈,偶爾從燈芯上迸出輕微的火花聲。
    對於夏侯惠的推辭,田豫沒有強求,也沒有錯愕的心理,就連問一問緣由都不願為之。
    因為他隱隱能猜到夏侯惠的推辭是在忌憚著什麽。
    又或者說,年過六旬且先前被幽州刺史王雄彈劾而轉任豫州的他,對人在仕途上的無奈以及廟堂之上的忌諱並不是一無所知。
    他隻是有些奇怪。
    就連出身譙沛元勳之後的,年紀輕輕就被授予中堅將軍之職的夏侯惠,都要在裨益國家之事上無奈的避諱了嗎?
    魏國廟堂的形勢,竟已詭譎如斯邪!
    不過,很快的,他心中也就略過了這層詫異。
    他是邊將,且垂垂老矣,不想沾上洛陽的半點風塵。
    尤其是他與已故的牽招一樣,都因為早年的經曆,此生都不會有進入廟堂的機會,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是老夫唐突了。”
    回過神來的他,不僅改變了自己的稱呼,還在伸手扶起夏侯惠之餘引咎自責道,“老夫乃邊陲之人,素來思慮簡單。此番隻是覺得可為國裨益,便一時興起邀稚權共計議,別無他意。此間閑談耳,稚權也莫道些請罪之辭,令老夫反而難以為情了,哈哈哈~~”
    竟是不深究啊~
    果然,年紀大的人就是不一樣。
    夏侯惠暗中讚了聲,直身後也陪著笑了幾聲。
    隨後,便接著話頭繼續說道,“太守,雖我不能與會伏擊之事,但隸屬於我中堅營卻有八百騎兵,鬥械俱全、人皆驍勇,戰力並不亞於驍騎營。其騎督亦乃我魏國名將張文遠之後,為人鷙勇且頗得士卒之心,鹹有父風。若太守向驍騎將軍討要此人引兵去伏擊,或可添增擊殺賊子軻比能的勝算。”
    中堅營騎督、牙門將張虎?
    田豫揚了揚眉毛,倏然露出一個笑容來,“好,如稚權所言。”
    他當然知道張虎。
    或是說,在謀劃於殺胡口設伏之時,他就對三萬洛陽中軍裏督領騎兵的將率都一一了解過。
    所以他答應得很爽快。
    因為在他的計劃中,隻是想要洛陽中軍的騎兵去設伏,以死不旋踵的戰心與甲胄俱全的戰力來保障截殺軻比能的勝算罷了。
    至於是不是以夏侯惠為將,那倒是次要了。
    之所以今夜讓牽弘將夏侯惠引來、想請他為將前去設伏,是因為田豫覺得身份特殊且幹略不缺的夏侯惠,日後仕途也必然會走得很順利,故而想讓牽弘能與他結下並肩作戰的情誼,算是對故人之子的照看罷——殺胡口伏擊,督領一千烏桓突騎的牽弘也會參與,將以他親信嫡係的身份出麵來安那些西部鮮卑部落之心,好讓他們不會生出自己部落被魏國當作炮灰的心思,從而誤事。
    如若一切順遂的話,夏侯惠日後有機會了必然會提攜牽弘一把的。
    畢竟斬殺軻比能的功勞很大。
    大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會被人們津津樂道。
    所以夏侯惠不會忘卻這個功勞是田豫主動送給他的、牽弘協助他做到的。
    隻是田豫沒有預料到,夏侯惠竟放棄了這種令人眼紅的功勞。
    所以,在猜到夏侯惠有忌諱之事後,且也了然彼推舉張虎來代替、給予張虎立功的機會,是為了日後能更順利的掌控中堅營,是故他便退而求其次,應下了夏侯惠的推舉。
    人情世故,在於有來有往。
    田豫自己並沒有仕途之上的蠅營狗苟之心。
    但他希望牽弘不要像他以及牽招一樣,因為被猜忌而此生仕途止於州郡。
    既然誅殺軻比能勢在必行,且在自身無法完成的情況下,何不順水推舟一把,將功勞送給最有利於自己的人呢?
    “多謝太守信任。”
    含笑做了聲謝,夏侯惠走下來將油脂燈擱置在案,然後作別道,“夜已深矣,太守軍務繁忙,我不敢打擾太久,若太守沒有其他囑咐,我便歸去了。”
    也對,在確定了張虎為將率後他就該告辭了。
    畢竟已然心照不宣的二人,也沒有什麽可繼續商討的了。
    “好,稚權自去。”
    田豫淡淡的笑著點頭,並以眼神示意牽弘代為送一送。
    但夏侯惠還沒有走出軍帳內,他似是陡然間想起了什麽,便又繼續開口說道,“對了,稚權,我這些時日會在清晨時分外出,將近巳時方會歸來,翌日與驍騎將軍計議亦不例外。”
    說罷便吹滅了油脂燈,往邊上的木榻走去,準備歇夜了。
    夏侯惠知道他外出是做什麽。
    來到雁門郡後,田豫便讓依附魏國的西部鮮卑部落族眾充當斥候,時刻刺探軻比能與步度根的動靜,且每日清晨都會去桑幹河對岸聽取他們打探到的軍情了。
    至於為何那麽麻煩,是因為那些部落素來左右逢源。
    他們並不敢拿身家性命來賭魏國一定會獲勝與順利擊殺軻比能,故而勒令族眾斥候不得在魏國軍營內露麵,以免落下了口實日後被軻比能報複。
    當然了,夏侯惠也知道田豫特地提一嘴此事,並不是想讓他一並過去會見斥候。
    而是在善意的提醒。
    讓他趕在翌日田豫向秦朗討要張虎過去設伏之前,先去與秦朗說一聲。
    為了不讓秦朗覺得,他越俎代庖給戰事作定策了。
    故而,夏侯惠也沒有作答,隻是神色恭敬的深深作了個揖,然後才大步離去。
    出了田豫的軍帳,牽弘執意將他送到歇夜之處。
    對此,夏侯惠倒沒有拒絕。
    此番秦朗僅是帶了百餘騎過來陰館,所以並沒有過去給洛陽中軍準備的營寨中休息,而是就地宿在了田豫的營寨中。
    故而夏侯惠的歇夜之處與田豫軍帳的距離,也不過約莫五百步而已。
    送送也不麻煩。
    不過,在田豫軍帳內一言不發的牽弘,在路途之上還如此感慨了一句,“不能與將軍並肩在殺胡口討賊,實乃弘之憾
    事也!”
    這是在試探我承不承今日之情嗎?
    聞言,夏侯惠心中不由眯Α?
    當即也順勢來了一句,“是啊,此番不能見識聞名天下的烏桓突騎作戰,亦乃我之遺憾也。”就在感慨罷了,便又話鋒一轉,又類如承諾般道了句,“不過,如今天下刀兵不休,正是我魏國用人之際,日後你我定會有並肩而戰之時。”
    “若如將軍之言,弘屆時必唯將軍馬首是瞻!”
    牽弘聽了頓時舒懷,也連忙慨然作言,且還發出了邀請,“將軍軍帳在前,我便止步於此了。今夜與將軍相識相談,頗有裨益,亦意猶未絕。如若將軍想目睹烏桓突騎戰術,隨時可來弘軍營。”
    “好,若有空閑了,我必去叨擾。”
    二人話別幾句,便各自轉身離去。
    而夏侯惠走到自己軍帳前,並沒有當即進去,而是駐足想了想,便又往相隔不遠的秦朗軍帳而去。
    經田豫方才的提醒以及牽弘的試探,讓他陡然意識到,秦朗可能並非無有城府之人。
    或許午後計議時,秦朗作訝然態出聲打斷他的話語乃是故意為之。
    為了不讓他順勢提出誅殺軻比能的言辭。
    所以,他打算試探一下。
    “敢問壯士,秦將軍歇息了否?若無有,我有事求見。”
    至秦朗軍帳前十餘步,他便尋了在外值守的扈從,含笑問了句。
    “好,將軍稍候,待我進去看看。”
    那名秦朗的扈從倒也不敢推辭,直接應了聲便轉身往裏走。
    此時的秦朗並沒有歇下。
    而是坐在胡牀上眯著眼睛思索。
    帳內盞燈如豆,有些飄渺的火光落在他臉龐上,勾勒出了他有些陰鬱的情緒。
    就在方才,一位值夜的扈從前來稟報,說看見夏侯惠往田豫的軍帳而去了。
    這讓他有些羞惱。
    彼此都是隸屬洛陽中軍的人,且皆是沒有曹姓的宗室,夏侯惠為什麽要私下去見田豫呢?
    有什麽事情,是不能當著他這個主將之麵與田豫說的!
    就算拋開上下屬的關係不提,蜀國乃魏國的死生之敵,而田豫早年曾影從過劉備,夏侯惠怎麽一點都不避諱的去接觸呢!
    帶著這種惱意,讓他在是否讓扈從對此緘口權衡著。
    隨他來並州的扈從大多都是草莽匹夫,沒有什麽心機城府,若不讓他們禁言,後日趕來此地的曹爽必然會知曉,也定會將此事告知校事從而讓天子曹叡得悉。
    如此曹叡便會對夏侯惠好感大減了。
    自然,他扈從嚼舌,也會導致他和夏侯惠生怨.
    雖說他對夏侯惠沒有什麽好感,但也不曾有過惡意,更不打算與之結怨。
    隻不過,若是讓扈從緘口,他又有些憋屈。
    夏侯惠私下去見田豫,顯然是不將他這個主將放在眼裏,他反而還要維護夏侯惠,屬實意難平啊!
    “將軍,夏侯將軍此時在軍帳外,說有事求見。”
    就在他沉吟著,一扈從挑開帳簾走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將軍是要見他嗎?還是我出去說將軍已歇下,讓他翌日再來?”
    我還能不見嗎?
    你都走進來請示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夏侯惠我沒有歇下嗎!
    聞言,秦朗差點沒被自己扈從的愚蠢給氣死。
    但很快,他便將這點惱意給拋卻雲外。
    稚權竟是此時來尋我?
    距方才扈從來稟報說他前去田豫軍帳之時,也才過了一刻鍾吧?
    所以說,他甫一與田豫商談罷了,並沒有作什麽思慮便過來這邊尋我告知了?
    嗯~
    看來,他也並非是視我於無物。
    就是不知他要說何事呢?
    想到這裏,秦朗的心緒頓時變得明朗了起來,且還有隱隱有了點期待。
    “讓他進來吧。”
    秦朗在起身點燃其他燈盞時,還淡淡叮囑了句,“對了,你出去與其他人說聲,今夜稚權去見田太守乃是我授意的,事關軍中機密,莫要私下嚼舌。”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