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此事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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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北平郡,無終縣西側。
    夏侯惠帶著魏舒等幾個部曲,逆著庚水沿畔北上。
    在與毌丘儉作別後,他便讓丁謐帶著其他人先行趕去渝關,自己則是來這邊尋故人韓龍。
    依著先前二人的約定,隻要前任幽州刺史王雄離任時沒有將韓龍當做部曲帶走、了卻主從恩義的話,韓龍便願意接受他的招攬。
    為此,夏侯惠還特地問了毌丘儉一嘴。
    待得悉了王雄交接事務罷了、僅是帶著些許家仆舊人歸洛陽後,他便依著先前韓龍告知的
    或是說,他這種作為有些本末倒置。
    明明知道心切伐遼的天子曹叡與毌丘儉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卻仍沒有趕去遼西積極綢繆征伐前事,反而浪費時間來尋故人。
    身為幕僚的丁謐就對此責無旁貸的建議過,讓他遣幾個部曲過去將韓龍召來渝關就行了。
    彼韓龍不過是一鄙夫而已。
    哪怕再怎麽有勇力或者機智,都不值得夏侯惠如此鄭重的親自去請。
    事有緩急嘛~
    當務之急是綢繆伐遼,且同樣有勇力的張虎與公孫毅等人比韓龍的裨益更大啊!
    對此,夏侯惠沒有辯解什麽,更沒有聽取。
    因為他從丁謐的話語中,也能隱隱猜到為何在原先的曆史上,毌丘儉第一次伐遼以失敗而告終了。
    無非是源於自身的優越感。
    丁謐也好毌丘儉亦罷,皆是關東士族出身,對邊陲之地帶著地域偏見。
    認為這種漢胡雜居的邊塞蠻荒之地,不管文化、財力還是兵將都不能與中原匹敵,隻要大軍進發,便是摧枯拉朽而已。
    是輕敵。
    也是中原對邊陲素來鄙夷的使然。
    其實上,這種中原與邊陲的差異是存在的,毌丘儉與丁謐有優越感也無可指責。
    但夏侯惠更知道在這種地方,有時候匹夫比兵將的作用更大。
    先秦士風猶存的燕地嘛~
    在無數慷慨悲歌的鄙夫眼中,律法的約束在情義麵前猶如浮雲。
    況且,他前去尋韓龍也不止是招攬部曲那麽簡單。
    無終縣本來就是無終道的起點、西北上方的徐無縣則是盧龍道的起點,他想去那邊打聽一下,現今在這兩條道路上,是否猶有著民間與烏桓部落的私下通有無。
    也算是忙活正事罷。
    一路馬不停蹄,挨著庚水沿畔村落問過去。
    幾乎將近抵達徐無縣地界後,才問出了韓龍家中所在,這還是韓龍在當地小有名氣的緣故——他能被前刺史王雄募為斥候,除了自身能力之外,還有早年任俠闖出了些許名聲。
    是在一個小山坳側。
    幾間小茅廬交錯落在背風山坡上,簡陋的籬笆斜斜圍住。
    籬笆外的幾塊田畝已然收割了,殘留的麥茬與枯黃的野草連成一片,成為許多麻雀尋找蟲豸與草籽果腹的樂園。籬笆內沿著山坡向上稀稀落落的補種了些菽苗,有氣無力的耷拉在地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挨著茅廬的木柵欄圍起來的小羊圈,隱約飄出淡淡的便溺味,讓這個一看就知道很清貧的人家添了些許溫飽苟活的底氣。
    夏侯惠一行皆騎著馬,五六騎弄出來的動靜不小。
    也讓剛好在家的韓龍腰挎刀手持弓箭走出來,且箭矢已經搭在了弓身上,隨時可以引弦開弓了。
    看來,此地也不算安靖啊~
    早就下馬步行至籬笆外側的夏侯惠,看見韓龍刀弓俱全滿臉戒備的走出來,不由心中感慨了聲,也率先拱手笑吟吟作言道,“韓壯士,一別數年,猶記得我否?”
    韓龍當然還認得出來他是誰。
    就是對於他的忽如其來十分驚詫。
    因為自歲初王雄被調歸洛陽之後,他就卸甲歸來桑梓了。
    算算時間,夏侯惠若是依著先前的約定,應該早就遣人送書信召他,讓他踐行“不遠千裏往赴”的承諾才對。
    故而,他覺得夏侯惠早就忘記此事了。
    也淡了繼續為“肉食者”效力之心,安安分分的在桑梓務農、打獵以及偶爾接受大族的雇傭給商隊當護衛來養活家小。
    哪料到,夏侯惠竟是屈尊親自登門呢?
    “不想是夏侯將軍當麵!”
    連忙放下弓箭,快步走過來迎接的韓龍,躬身作禮時,臉上仍有些不敢置信,“將軍若有召,遣人來知會讓我過去便是了,哪敢讓將軍勞頓親至!”
    “無甚勞頓的。我將去遼西任職,便順道過來叨擾韓壯士一番。”
    夏侯惠笑著解釋了句,待接過部曲魏舒遞過來的皮囊,將之交給韓龍後才繼續說道,“再者,我也有事想請韓壯士幫忙。”
    哦?
    不是前來招我為部曲嘛?
    不明就裏的接過皮囊,韓龍連忙引眾人入屋內就坐,邊走邊說道,“將軍折煞我了。若將軍有事隻管吩咐,我定無推脫之言。隻是我不過一山野鄙夫,無甚才德,恐力有不逮而誤將軍之事。”
    “壯士自謙了。”
    客套了聲,夏侯惠隨著入茅廬內。
    茅廬不大卻顯得空,幾乎是家徒四壁,倒是角落裏堆著一些鹿角。新舊都有,個別還裁切打磨過了,有不知道做什麽用的。
    這讓剛坐下來的夏侯惠不由將目光落在上麵。
    因為來時於途,他就發現燕山餘脈有很多鬆樹林,而製作鬆煙墨的鹿膠就是以鹿角熬製出來的。而先入裏屋喚渾家前去造飯以及將臘製的鹿肉煮了的韓龍,出來時正好看見夏侯惠的關注點,便笑著解釋了句,“我在家閑暇時,常以鹿角打磨為小匕把柄,作賣於市,若是將軍覺得新奇,盡管挑幾個。”
    “不忙。”
    擺了擺手,夏侯惠收回心思,問起了他的近況。
    待明確他如今是閑在家後,便示意他打開那個皮囊,誠懇的招攬道,“先前馬城之戰可知,壯士之才幹較之裨將亦不遜色,今居桑梓無事,屬實埋沒。我有意請壯士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壯士有戎服之意否?”
    “敢不效力!”
    韓龍連忙肅容拱手,慨然作答,“莫說我與將軍先前有約,僅是今日將軍不遠千裏來尋,此等禮遇,我若不從之,罔為人也。”
    “哈哈,甚好。”
    夏侯惠暢懷,拊掌而讚,“有壯士相助,我來幽州任職,諸事可諧矣!”
    “不敢當,不敢當。”
    連忙謙虛了幾聲,韓龍也笑嗬嗬的打開了那個皮囊。但才解開繩索一瞥,便臉色微頓,隨手係上起身過來歸還給夏侯惠,聲音有些淡然的說道,“我願從將軍,乃情義也,非為求財。還請將軍恕我不能受此些財物。”
    嗯,這個皮囊裏裝著三十鎰黃金。
    是像韓龍這種鄙夫一輩子都不可能賺到的錢財。
    “嗬嗬,君莫誤會。”
    夏侯惠輕笑,連忙聲稱這些金是請他代為招募部曲的費用。還解釋說他知燕地男兒輕財仗義,但沒有丈夫為自己效力而妻兒生計無所依的道理;若他不能安其家小,自然也不敢用其人。
    解釋罷了,他又岔開話題,“再者,此中一半金,是我向幽州刺史要來的,也是托君募購細作的費用。”
    原來如此。
    聞言,韓龍和霽了顏色。
    但還搖了搖頭,依舊將皮囊放在了夏侯惠的跟前,“我等幽地男兒素來好義,隻要將軍真誠以待,招募部曲是不費多少錢財的。且我在桑梓略有交遊,若為將軍募部曲,隻需知會一聲,二三十意氣相投者有之。屆時,待彼等來投後,將軍再自予他們錢財安家小罷。至於募購細作.不知將軍欲細作如何作為?”
    打聲招呼就能尋來二三十人啊~
    看來我此番是來對了。
    心中暗道了聲,夏侯惠不再糾結黃金之事,“為打探現今棲息在柳城、昌黎一帶烏桓殘餘部落的底細。嗯,並非我欲將兵伐之,而是隻想知道彼等現今狀況即可。若是能尋到一兩個與部落首領相善、能堪使者之人,那就更好了。”
    使者?
    身為右北平人的他,對三郡烏桓的過往甚熟悉。故而也能猜到了夏侯惠的心思,當即便試聲道,“將軍之意,是複招他們內附?”
    “然也,招降。”
    點了點頭,夏侯惠直言不諱的說道,“我此番前來幽州任職,是因遼東兵事將起。而此些殘餘的烏桓部落,可使戰事裨益。”
    “這”
    這次,韓龍略略遲疑了下,盡可能委婉的說道,“將軍,若為兵事而招降,事恐難成。想必將軍也知道,先前武帝奔襲柳城時便將絕大部分烏桓部落內遷了,所餘者雖畏魏國兵鋒,但將軍若使他們為魏軍伐遼前驅,必遠遁千裏也。因為彼等實力早就式微、各自族眾不過數百落,若隨征,則族滅也。”
    “啊,族眾僅餘數百落啊~”
    訝然了下,夏侯惠才解釋道,“君誤解我之意了。我不使他們隨征,廟堂亦不會責令他們別事,僅是不讓他們增戰事變故而已。且隻要他們甘願內附,不管是願居幽州還是冀州,皆可自擇之。”
    “若如此,此事易也!”
    恍然的韓龍笑道,“將軍,我識得一人,家中世居遼西肥如,塞外雜胡部落素以為信。若將軍以他為使,事可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