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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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昌才迎來初雪的時候,遼西郡已然是入目皆銀裝素裹、平地積雪三尺,就連碣石山都變得白蒙蒙的,大部分輪廓都與天空融為一體。
這種天氣並不適合外出。
但夏侯惠還是冒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帶著簡陋的行囊前往孤竹城外的兵營。
日後他就要住在兵營內了。
原由,是前往遼東徵公孫淵入朝的天使再度無功而返。
嗯,這是第三波天使了。
為了師出有名,天子曹叡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攏共遣了三波使者前往遼東,且還是直接從洛陽走大河入海,轉為走海路至遼東。
征召之頻繁、詔令之急切,讓公孫淵無法再尋出理由來拖延,也徹底坐實了他弗尊天子命的不臣名義。不用說,無論魏國朝野還是遼東士庶都知道,廟堂將公孫淵定為逆臣的詔令即將布告天下、雙方的戰事即將爆發。
公孫淵對此一點都不意外。
因為在第一波天使尚未趕到遼東之前,遼東的細作就從青州幽州積極備戰的種種細節中,推斷出廟堂將要用兵。
為此,他先前還上表試探過。
乃是聲稱附屬國高句麗接受了孫權的冊封、背叛了魏國,他請命親自率兵前去討之,為國宣威。
但魏國廟堂僅是不鹹不淡的嘉勉了幾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也讓他堅定了猜測,開始積極備戰了起來。
藏在遼東的魏國細作還傳回來了消息說,似是他召集臣下群策群力時,還有了複與江東孫權修好的心思,期待著雙方再次結盟、形成南北策應對抗魏國的格局。
當然了,這個消息有點不靠譜。
以先前他做出來的事情,孫權哪有那麽容易冰釋芥蒂的;就算孫權大度,但江東臣僚兵將也未必能咽下這口氣啊~
倒是有一個消息是確定了。
他遣使者前去與高句麗弭兵且結盟了,以一並進討東南方的韓濊為由約定互不相犯。
要知道,自公孫度以降,遼東攻伐高句麗與江東討山越的性質是一樣的,猶如吃飯睡覺那般屬於日常之事。
現今公孫淵竟是主動弭兵,其目的不言而喻。
對於魏國而言,他與高句麗弭兵且積極備戰是喜聞樂見的事。
一來,是此舉意味著遼西太守傅容的“耗糧”戰術已然有了實現的基礎——與高句麗弭兵後,他必然會將更多兵力召集到襄平與遼遂駐紮,也就是加劇了糧秣的損耗。
另一,則是此舉或會導致遼東內部有嫌隙。
在仲冬十一月的時候,夏侯惠抱著知彼知己的念頭,前來孤竹城尋校尉王頎請教關乎遼東郡各部兵馬狀況。素來寡言少語的王頎倒也沒有推辭,徑直將收集的情報一一告知。其中,就提及了一支為之效力的高句麗兵馬。
那是公孫康在位時收攬的。
在建安十四年,公孫康大舉興兵攻高句麗,破其都城、焚燒邑落,高句麗王伊夷模之兄拔奇,因為身為長子而不得即位為王,便在那時候率自身所屬的三萬餘人降附遼東,公孫康遂在玄菟郡畫地安置,以為附屬的新國,且從中甄選壯丁為卒,打著為拔奇複王位的名義攻伐高句麗以及招攬高句麗各邑落百姓。
雖說至今已然將近二十載了,但這部附庸的兵馬仍保持著三千餘人的規模。
現今公孫淵與高句麗議和,勢必會導致這部兵馬離心。
當然了,夏侯惠並沒有派遣使者陰去離間或者邀為內應的心思。
畢竟其首領拔奇現今已然垂垂老矣,或許已然意誌消沉,沒了想奪回高句麗王位之心。
一來,是拔奇之子駁位居仍留在高句麗內,亡奔入遼東後所生的孩子還被公孫家族留在襄平城內定居,某種意義上算是沒有合適的繼承人了。
另一,則是如今其弟伊夷模已亡,因為無子而高句麗推舉其弟延優為王,再後延優病故,其子位宮即位。高句麗的王位都幾易其主了,故而當年的王位之爭已然是昨日黃花,無人在意了。
如此,拔奇安於現狀的可能性極大,自然也不在乎公孫淵的行舉了。
最重要的是,從地緣結構就注定了,遼東四郡與高句麗的弭兵隻是暫時,終究還要迎來戰事的。
國土疆域在山脈之中的高句麗若想子民溫飽得繼,必然要染指有平原的玄菟與遼東二郡;而對於公孫淵來說,則是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不將覬覦山脈西側沃土的高句麗攻滅,遼東將永無寧日。
從漢順帝時期至今,遼東與高句麗持續相互攻伐就證明了這點。
拔奇肯定也是心中有數。
或許公孫淵在與高句麗弭兵的時候,也以權宜之計為由安撫且補償過他了罷。
而夏侯惠若是遣人過去陰說,說不定還被公孫淵給將計就計了呢!
是故,當時王頎提及高句麗附庸兵的時候,給出的建議也隻是聲稱遼東各部兵將來源很雜,有內附的烏桓、鮮卑、高句麗以及韓濊仆從軍等。是故與之臨陣鏖戰時,若能尋到機會,以精銳兵力對陣這些戰意不高的從屬雜兵,或許能以“田忌賽馬”的方式奠定勝局。
夏侯惠現今就前來孤竹城外兵營,倒不是為了與王頎計議如何田忌賽馬。
這種事情也沒有什麽好計議的。
未來戰場如何誰也說不準,有個心理準備就行了。
他也不是為了伐遼東之事綢繆,想著早日與將士們熟悉,因為鎮護部與幽州各部邊軍得到春三月才能全部在此地聚集呢!
他是因為碣石山前哨要撤掉了。
伐遼東戰事將起,這個前哨也意義不再,且正值歲末寒冬無事,屆時將要隨征的白馬義從也都已然輪休歸去。繼續留在那邊,還要勞煩太守傅容遣人送來糧秣,還不如現今就過來孤竹城。
一路冒雪跋涉,將近日暮的時分抵達。
如今的孤竹城外的兵營內,僅有王頎引兩三百兵卒在值守著。
不用說,他麾下的邊軍也都大規模輪休了。
但身為青州東萊人的他,卻沒有趁此機會也歸去省親,哪怕他的直屬長官毌丘儉也很體貼的給了他兩個月的休沐之期。
雖然僅謀麵過一次,但夏侯惠大致能猜到他沒有歸去的緣由。
又或者說,他與其他幽州邊軍的將率如弓遵、劉茂等人一樣,對決定自己未來仕途的伐遼東之戰不敢有半點玩忽。
要知道,隨著鮮卑邊患不複,幽州邊軍現今被稱為“無用之士”,若不是因為要伐遼東,王頎等將率麾下兵馬或許早就被裁撤,然後被轉為邊塞關隘守將或者腹心之地的縣尉,算是徹底告別軍功封侯的壯誌了!
自然,若是伐遼東戰事失利,他們這些將率同樣會被轉任他職。
緣由無他。
廟堂以為他們不堪任事。
但若是伐遼東戰事順遂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將遼東攻下來後,廟堂肯定是要駐軍的,也必然會將公孫度早年的行為視作“為王前驅”,繼續兼並烏桓與鮮卑部落、攻伐高句麗與納扶餘國為附屬之事,而他們這些幽州邊軍就是首選。
漢承秦製,魏承漢製。
軍功封侯是男兒不變的情懷,沒有什麽比為君王開疆辟土、有機會在青史上留下名字更令人熱血沸騰的事情了。
正值壯年的王頎很珍惜這次機會。
王姓在青州東萊是大姓,但分支有很多,他的門第並不高。
沒有被舉為孝廉可能的他,選擇了前來邊塞從軍,至今已然十數年了,也終於迎來改變自己命運以及提升門楣的機遇了。
而且對比戍守在燕國、右北平郡的弓遵與劉茂等人而言,戍守在遼西郡的他,還多了個提前與伐遼東主將熟悉的機會。
雖然廟堂還沒有聲討遼東公孫,更沒有布告天下對遼東用兵。
但王頎又不傻。
在此些時日的接觸中,足以讓他明了,廟堂若伐遼東必然是夏侯惠為主、毌丘儉為輔。
夏侯惠乃譙沛元勳之後嘛~
且以二人的戎馬履曆以及攻伐功績而言,毌丘儉也無法與夏侯惠爭先。
所以,得悉毌丘儉傳令幽州各部邊軍大規模輪休、碣石山前哨撤掉以及不日夏侯惠將要過來兵營的他,一直在思慮著如何給夏侯惠留下個好印象。
不是溜須拍馬的逢迎作態。
而是想讓夏侯惠看到他治軍的才能、覺得他本部堪戰,以期日後在戰事之中,用他本部作為鏖戰的前軍,而非留在後軍督管糧秣、固營策應或圍困示威什麽的。
這層擔憂是極有可能的。
畢竟夏侯惠身為洛陽中軍的將率,自然也會對鎮護部的戰力更信任一些。
不可避免的,毌丘儉所聚集的三萬兵馬之中,除去被征發的烏桓與鮮卑部落不算,幽州各部邊軍至少有半數都要淪為搖旗呐喊的陪襯。
王頎不想自己就是陪襯之一。
所以,他不僅將兵營修繕得很有章法,且還對麾下兵卒們嚴令禁止、勒令不得有半點玩忽。
也正是因此,夏侯惠一行剛到兵營門前的時候,就被十數張強弩給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