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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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嘏的建議,夏侯惠聽罷便大致了然。
    無非想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坐實胡虜貪利的秉性與坐地起價的嘴臉,讓公孫淵生出鄙夷之心,覺得彼等不足成事,更無需擔心莫護跋會給自己造成威脅。
    最重要的是,出於時局的考慮,公孫淵會再次答應下來,也會順勢的態度很強硬的提出條件,讓莫護跋帶著族眾不得靠近遼水畔。
    而隨著白部鮮卑的遠離,遼陽縣的駐軍也隨之調離了。
    隻是,該不會弄巧成拙吧?
    萬一惹得公孫淵惱羞成怒了,反而複增兵來遼陽縣呢?
    如今遼陽的兩千郡兵,是不能阻攔魏軍橫渡遼水的。
    哪怕魏軍繞行來遼澤上方的時候被他們發現了,但算算遼陽與襄平的距離,待公孫淵得悉且做出反應的時候,魏軍早就渡過遼水了。
    所以,夏侯惠此時心裏已經開始後悔問計於傅嘏的舉措了。
    這是他將傅嘏引為腹心、謀主後第一次問計,而傅嘏也言之鑿鑿的做出對策了,他總不能不采取吧?
    一個處理不好,讓傅嘏覺得被戲耍了怎辦?
    但他也不能直接應下來。
    在兵事上不能懷有僥幸心理,尤其是原本就能應對的時候,更不要去節外生枝。
    因為變故,往往就誕生在節外生枝中。
    好在旁邊還有莫護跋在。
    就在夏侯惠撚須沉吟之時,剛剛通過譯官知曉傅嘏提議的莫護跋,便很心虛的出聲解釋了一句,聲稱他先前向遼東索要的錢糧不少,公孫淵已然讓使者傳達怒意了,此番若是再前去索要,恐就真的翻臉了。
    這也給與了夏侯惠很適當的回絕理由。
    連忙聲稱自己必不會讓莫護跋為難,然後讓他從今之後,隻留數十騎斥候盯著遼水上遊狀況就好,不留痕跡的順勢將此事給揭過。
    再後,他又問了些其他問題,便以軍務繁忙為由起身作別離去。
    本想趁機與伐遼東主將多些親近的莫護跋,也不敢多挽留,隻是帶著族眾送出二十餘裏才別去。
    待他走遠後,夏侯惠便拉了拉馬韁繩,降緩速度與傅嘏並轡而行,低聲解釋道,“方才在穹廬之內,我不取蘭石之策,非是不信蘭石之智。而是那時莫護跋首領已作言推脫,且他乃新附我魏國之人,正值仰仗其力之際,不可逼之,以免離心,還望蘭石莫多心。”
    “哈,此乃我知之不詳之故,焉能多心?”
    不料,傅嘏聽了,當即就拍了下大腿,很是灑脫的說道,“且我與稚權相交久矣,如此小事稚權竟還要寬言於我,反而令我多心了。”
    呃?
    夏侯惠微微愣了下,旋即暢快笑出聲來,“此我之過,是我之過!哈哈哈~”
    二人插科打諢了幾句,傅嘏也終於提出了方才在穹廬之中的思慮,但他在作建議時,語氣裏盡是協商的味道。或許,是他已然意識到,自己雖是北地人但沒有在邊塞長大,故而對邊塞之事不甚了解,所以擔心所思所想或會於現實有衝突吧。
    “蘭石之言,不妥。”
    果不其然,夏侯惠聽罷不假思索便回絕了,“蘭石或是不知,北疆鮮卑與烏桓部落奴仆貿易十分盛行,其頭人常有作賣弱小族眾之舉。若向莫護跋購募奴仆,非但不能令他招其他部落怨恨,反而是助長他威信、讓更多部落甘願依附他了。”
    啊~
    是這樣的嗎?
    部落頭人竟將族眾當做奴仆作賣
    傅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臉色有些訕訕。
    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且少小便在洛陽居住,就沒有外出遊學或遊曆過,所以難免在提見策的時候,隻有見地而不切實際。
    “再者,縱使彼白部鮮卑坐大,我魏國又有何憂之?”
    夏侯惠沒有注意到傅嘏的顏色,而是極目遠眺著盛夏時節生機勃勃、鬱鬱蔥蔥的原野,語氣慷慨而道,“昔日冒頓使匈奴強盛如日,後不是有封狼居胥之事?後有檀石槐使鮮卑疆域萬裏,而今猶不是各種落爭相向我魏國稱臣求內附?由此可知,邊塞胡虜之患,不在邊塞,而在廟堂也!向使我魏國吏治清明、國庫充盈、兵將士庶皆願效死,胡虜何足道哉!再複封狼居胥、使西域眾國皆為郡縣,亦可期也!”
    “壯哉!”
    不由,傅嘏拊掌而讚,“今日方知稚權有冠軍侯之誌也!”
    我想當第二個霍去病?
    你這是.怎麽理解出來的哦!
    我隻不過是想掐死司馬家轉為帝王家的可能,避免神州陸沉而已。
    夏侯惠心中嘀咕著,側頭過來看傅嘏,待看到他正滿臉亢奮、目露熱切冀望,便也將分辨之言給咽了回去。
    罷了。
    隨他去吧。
    雖然說當第二個霍去病這個要求,自己也沒有多少信心能做到。
    但夢想還是有的嘛。
    正好借著傅嘏之口傳出去,用來遮掩自己心中的冀望了。
    尤其是天子曹叡現今已然有了荒淫之舉,自己正期盼著趕緊打完戰事歸洛陽呢!而一個誌在開疆辟土的將率,更容易被留在廟堂之上不是?
    傅嘏並不知他所想。
    現今的他見夏侯惠不做辯解,便愈發覺得自己先前的選擇很明智!
    北地傅家雖然是名門,但在漢魏交替之時並沒有再上升一步。
    因為他從父傅巽雖然被先帝曹丕稱為腹心之臣,本是有機會位列三公的,但卻亡故在太和年間,將光耀門楣的責任落到了他們這一輩的肩頭上。
    他是宗族當輩的佼佼者,年少便被辟於公府,責無旁貸。
    此些年他在京師當值磨練自身之餘,也在悉心觀摩著局勢發展、留意著日後有可能一飛衝天的貴胄子弟,想擇一人當做家門助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有才能但沒有助力的人,在仕途之上往往要按部就班。
    他年歲太小了,按部就班也太慢了,所以必須要找一位能讓自己越級擢拔的人。
    夏侯惠就這樣進入了他視野中。
    他很敏銳的感受到了,天子曹叡對夏侯惠非比尋常的器重,所以早早就選擇了與夏侯惠結交親善。而待夏侯惠升遷為鎮護將軍、正式在廟堂上嶄露頭角,親自請他出任從事中郎時,他便毫不猶豫的應下、以身許為腹心。
    他知道自己有一點賭徒的心態。
    但他更知道,若是自己表態晚了,日後縱使被夏侯惠倚為腹心,也不會猶如丁謐那般受信重了。
    微末之時的情誼,才是最珍貴的。
    夏侯惠如今官職不低,但對比廟堂老臣重臣而言缺乏了積累,仍屬“微末”之列。
    既然不想按部就班,那他就不能瞻前顧後。
    萬幸,他選擇對了。
    平時日看似親和的夏侯惠,今日偶出豪言壯語,足以令他看到彼平生誌向。
    有若冠軍侯之誌?
    嗬嗬,他是在一語雙關。
    畢竟現今天下還是三足鼎立呢,魏國哪有開拓西域,兵指漠北的餘力啊~
    所謂冠軍者,功冠全軍也!
    他言下所指的是,夏侯惠有當魏國軍中第一人之誌。
    如大將軍、大司馬位極人臣。
    而且,以夏侯惠的才幹以及天子曹叡的器重程度,這事有極大的可能。
    也就意味著,他的期盼也有極大可能。
    如此,安能不令他欣然鼓舞呢?
    當然了,飯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
    當務之急是如何順利的將遼東公孫淵滅了,且為了得到朝野讚譽,還要盡可能的將戰績打得更漂亮一些。
    所以,他在歸來臨時前哨之途,也在思慮著這點。
    戰事如何打,夏侯惠與毌丘儉已然有了定論,對遼東不甚了解的他不敢貿然多言;讓細作在襄平城內散布謠言之事,丁謐也給毌丘儉建議且被執行了,留給他可以建議的,似是也就一些攻心的小伎倆了。
    五日後。
    前去遼燧對岸試探軍情的白馬義從歸來,公孫毅向夏侯惠稟報了三件事。
    第一,是他已然尋到了合適大軍安營紮寨之處,約莫離遼水二十裏的樣子。
    其次,是遼東軍正在緊鑼密鼓的修繕防禦工事。
    乃是以遼燧為中心向兩側拓展,僅是沿著遼水而挖的護城壕溝就有二十多裏,讓魏軍即使搭浮橋艱難渡過遼水,也無法第一時間蟻附攻城。
    最後,則是遼東軍還分兵出遼燧,在遼水西岸落營,看將旗幟應是楊祚所督,約莫兩萬餘步騎,似是有趁著魏軍立營寨未穩時來襲之意。
    夏侯惠聽罷,便很開心的笑了。
    因為公孫淵屬實是太“善解人意”了,他滿腦子都是如何逼迫遼東軍出來野戰呢,沒想到其將率楊祚竟敢引兵落營在外。
    雖然說,曆史上無數戰例證明了“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守城一方趁著攻方遠道而來、兵將疲憊與立足未穩之際出來突襲,是深諳兵法的做法。
    但,不是所有人的表現都能猶如張遼啊!
    既然爾等如此“識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來人,速歸去傳令。”
    夏侯惠當即下令,“讓陳司馬督鎮護部、張虎與牽弘兩部騎兵,弓遵、劉茂與王頎三部步卒倍道進軍,不攜攻城器械,負十日口糧,五日內趕至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