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中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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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書院院門外,婠?正與報名處的學士爭得不可開交,院內一個身著官服的人見狀,向院門這邊走
    “黎執事,為何在門口喧嘩?”官員喝止報名處的學
    “來報名的,沒有禮貌,教訓了幾句,還不服氣,頂撞起我”被喚做黎執事的學士似乎並不把官員放在眼裏,理直氣壯地先開口告
    婠?能明顯感覺到官員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並在她腰間停留了一會,“這位大人,敢問貴院是否不授女子?”她停止了與黎執事的爭執,向這位官員做了個
    “噢,當然沒有這項條令,來報名者皆可列入候選名單,我乃中書院長史蒙緒,請問姑娘如何稱呼?”這個自稱中書院長史的人倒是比較謹慎,他看到婠?麵對黎執事的挑釁毫無怯色,而且腰間的白玉骨朵棒也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能獲得的貴重物品,擔心是哪位王公權貴的千金,不敢隨意得
    “在下婠?,淮州人仕,看到貴院張貼的招選告示,有意入”
    “原來如此,且隨我到內廳”蒙緒說完在前麵帶路,婠?隻得跟入院來,越過黎執事時,兩人還互相瞪了對方一
    院內內廳倒也雅致,窗邊矮桌上精致的黃銅香爐內一柱青煙湧出,巳時的陽光明亮卻不燥熱,穿過窗外桂花樹的縫隙,在窗欞上留下斑駁的疏影,雖未到繁花時節,但零星的花朵散發出淡雅清新的香味,沁人心有那麽一瞬,婠?仿佛回到了鍾府,回到了在府內修習的時
    “請坐,”蒙緒示意婠?在桌邊的竹椅上落座,“姑娘是何人所授高徒啊?”
    “師承淮州鍾飛苑,不知蒙長史是否認識家師?”
    “淮州名仕鍾飛苑?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蒙緒激動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可有名仕手跡為憑?”
    原來在這等著呢!婠?心想:看來欲冒充名師高徒入院者也不在少數,難怪師父要親授書信以打開門她從懷中掏出師父的信封,交到蒙緒手
    蒙緒展開信函逐字細看,一閃而過的細微表情並未逃過婠?的眼睛,令她有些捉摸不
    其實蒙緒通過信函確認了婠?並非王公權貴的千金後,倒是鬆了口氣,因為近幾年,主動來中書院報名入院者,大都跟權貴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
    自兩閣逐漸偏重舉薦後,權貴們為了使嫡係更具競爭力,爭相將嫡係送至各地的名仕府中學習,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半載,圖“名仕高徒”之名,便於爭取日後舉薦入閣的名額;而且相較於龍淵閣的武仕,乾陵閣的文仕更為安逸和輕鬆,所以作為“文仕給養池”的中書院一直備受權貴們的青睞,想方設法的將嫡係送入院作為長史的蒙緒對待報名入院者更是小心謹慎,怕稍有差池,就怠慢了其背後的某位王公權
    “姑娘果然是鍾府高徒,令師信中對你可是讚譽有加,中書院領令師的情,授姑娘為入院學士,願姑娘能傾盡所學,共舉盛世!”蒙緒向宮城方向抱拳,慷慨激昂地對婠?
    順利獲準入院,婠?內心欣喜,但聽蒙緒提到師父,就想起師父囑咐過的“隱去鋒芒初來這個陌生的環境,心思細膩的她就敏銳的察覺到身邊同僚關係的複雜:入門前的刁難和入門後的順利形成強烈的反差,為了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她需要先做到知己知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婠?回應了蒙緒的入院準許後,便耐心的聽蒙緒介紹起入院學士的司職、俸祿及休沐等內容,待蒙緒交待得差不多,詢問她有何不明時,婠?提出想了解中書院的曆史和在冊學士的情
    蒙緒看著婠?清麗的臉龐,似乎意識到眼前這個姑娘並不簡單,遲疑片刻,還是詳細道起了中書院的曆
    襄信元年,信王劉誕為了獎賞助其平定天下的文臣謀士,按功勞大小分封各州和京城要職後,仍有小部分功勞甚微者無處安信王是個重義之人,為了能讓這些人有俸可領,有職可司,有諫可提,遂在宮城邊上設立中書院,讓他們入院司職,主上奏進
    早期的入院學士從顛沛流離的亂世過度到和平安逸的盛世,尚能感恩於信王,中書院的職能又賦予他們上奏進諫的權利,成立之初的諫言也確有可取之處,信王還頗為重視,認為將他們安置在中書院是個正確的決
    可隨著太平盛世的延續,早期的學士年紀漸長,又鮮有功勞可獲,其眼界和格局已然固步自封,所提諫言也逐漸變得偏激和零碎,甚至演變成為自身謀利乃至指責信王親疏有別,同為開國功臣,州府及高官要職的俸祿比院內豐厚,心中不
    類似的奏折多了,信王雖然不悅,但礙於情義,信王並未為難這些學士,隻是不再如之前那般重視罷
    於是早期的入院學士自恃有功,而且信王對其越來越偏激的諫言也未做反應,便認為是信王看到奏折後自覺理虧,變得愈發的狂妄和目中無雖然他們不足以達到入閣要求,仕途無望,但有進諫的便利在手,隨時可以直達上聽,因此並不把中書院長史乃至各省各部官員放在眼
    毫無疑問,黎執事就是早期入院學士之一,還有一個則令婠?頗感意外——淮陵驛丞龔
    黎執事本名黎平之,和龔景一樣是中書院建院後的首批入院學士,兩人資曆相當,又共同為信王平定天下出過力,本應成為和衷共濟的同僚,但一個執事之職,終令兩人分道揚
    襄國初建,各省各部俗務繁雜,少不了麻煩中書院審議條陳,提諫進龔景較黎平之年長幾歲,性情耿直,做事張揚,碰到不合理的條陳和法令,他的大嗓門總是忍不住勸誡和修改,雖然令官員們十分頭疼,但他提出的辦法確實中肯可行,條陳法令提交後的通過率極
    而黎平之則慣於保留自己的意見,隻要不涉及到自己利益範圍內的條令,他隻管原本上奏,被政務省乃至信王以“不合理”為由駁回的奏折不在少數,各省各部隻得領回修
    一來二去,雖然各省各部對這兩位學士評價都不大好,但是上奏請諫之事,卻更願意交由龔景來
    朝製法度在學士們的協助下漸立,信王也有意再次施恩中書院,便授意當時的中書院長史言興挑選一名執事,協助擴充學士隊伍,同時也能提高入選學士的俸
    拔擢消息傳出後,自然是龔景獲得了更多的支持
    可與此同時,關於龔景私受錢財,挪用公物的流言四吏部廉明台更是收到一份揭發龔景罪狀的匿名信
    由於執事之職不上品級,不至官位,吏部的廉明台不便插手,於是交由中書院長史代為查言興不敢怠慢,四處走訪問詢,但並未找到有關龔景私受錢財的證據,倒是在其院中廂房內見到些本該在院廳內使用的香、爐、桌、椅被挪為己
    其實嚴格來說,這些物品並未帶出中書院,也不能算是挪用公物,隻是增加些物耗罷了,屬院內事務,但既已驚動廉明台,言興也隻能如實回複查證結
    廉明台將言興的查證結果書呈吏部後,吏部尚書批示雖未有實證,但確有挪用公物之嫌,應給予龔景警示,執事一職另擇他人以示誡
    於是龔景與執事之職擦肩而過,資曆相當的黎平之取而代之成為了黎執
    以龔景的脾氣,哪受得了這個氣,執事一職未得事小,流言毀其名聲事他多次找言興要求與密報者對質,並未獲準;三番五次質問黎平之,也並未得到正麵回應,閃爍其
    為此,他與直接受益人黎平之的摩擦與日俱增,愈演愈烈,最後發展成雙方一門心思專逮對方平日裏的疏漏寫折互由於兩人同為首批學士,長史言興不便在明麵上管束兩人,又沒有更好的辦法製止兩人假公濟私的行為,因此隻能將兩人交來的彈章壓在手中,以免被外人看了笑
    兩人的摩擦衍生出的影響極壞,中書院一段時間內都提交不出任何有價值的奏折,倒是言興手中壓下的彈章越來越多,本來早期學士就不多,關注點還被兩人帶偏了方向,以至於言興多次被信王私下裏責罵,各省各部也對“失聲”的中書院怨言載同時本應由執事主理的學士隊伍擴充計劃也開展不起來,言興的處境是進退兩
    更糟糕的是,雖然中書院陷入混亂,但其他朝堂機構依然正常運轉,仍有不少折子需擬文上奏,兩人也發現交到長史手中的彈章未見效果,大有上奏直達聖聽之言興不得已下令所有院中所提奏折全部需他批閱簽押才能出院,以便過濾彈章,經確認過是公務的折子,才敢遞交到政務省,其忙碌程度絲毫不遜於信
    然而百密一疏,工部土木台一份擴建淮陵驛館的折子,斷送了這位中書院首任長史的前也為龔景和黎平之如火如荼的鬥爭畫上了句
    襄信六年七月的某日,當值學士黎平之接到土木台撫台送來的擴建物料清單和擴建圖紙,委托中書院擬折向戶部和信王申請調黎平之正為前幾日龔景向言興麵斥其執事事務司職不力,隨後被言興私下約談的事耿耿於懷,接到清單和圖紙後並未逐項核對,而是打發走了土木台撫台,擬折隨意更改了物料清單的數量後便送交言興簽
    言興不知有詐,細閱過後確認內容實屬公務,遂批示轉呈戶部尚書和信
    戶部尚書接到折子,發現呈報的物料數量與擬擴建的實際消耗差距甚大,當即喚土木台撫台來核比對之後,發現中書院轉呈的折子中所報物料與土木台實報需求相去甚遠,遂當機立斷麵見信王,詳細稟明中書院奏折重大紕漏一
    信王聽完戶部尚書的陳述後勃然大怒,立刻喚來令官召言興即刻麵
    言興匆匆趕來麵見,還未來得及向信王請安,信王已將擴建驛館的奏折甩了過
    “言興啊言興,中書院太令孤王失望了!”信王的當頭怒喝,嚇得言興當即跪伏在地,不敢言“這些日子中書院都在幹些什麽?枉孤王對你一片信任,對你屬施恩,你非但不為孤王分憂,還弄出如此重大的紕漏!要不是戶部及時發現,中書院難逃貪賄的罪名!”
    言興不明就裏,申辯道:“不知信王為何如此盛怒,奏折確經微臣審閱和批示,並無紕漏”
    “並無紕漏?好一個並無紕漏!孤王問你,折上所報物料可曾複核?”
    “沒……沒”
    “沒有複核,你可知折上虛報物料百方有餘?別說擴建,就是再蓋一座驛館都綽綽有餘!”
    “微臣……微臣不”
    “孤王早知你屬一片混亂,別以為你壓下了部分奏折,孤王就聽不到音信,隻是你屬一直沒出紕漏,孤王也就沒找你的麻煩,之前多次私下敲打你,你毫無悔意,原來是悄悄給孤王準備了一份大禮,真叫孤王吃驚啊!”
    言興自知已觸龍顏,惶恐不
    “言興,你屬管束無方,出現虛報物料此等重大紕漏,為平複朝中各部的非議,孤王命你安排專人核驗驛站擴建所需物料,重上奏本,核驗者亦需親赴淮陵驛站監督,確保驛站順利擴同時,作為長史監管不力,孤王謫降你為戶部禦馬台文書,以示懲戒,三日後,到戶部簽押上任,期間吏部會安排他人與你對接公務,需積極配合,若再出紕漏,孤王決不輕饒!”
    言興惶恐謝恩,戰戰兢兢的退
    翌日巳時,蒙緒受乾陵閣的舉派,到吏部簽押後赴中書院向言興領印交接,正式成為第二任中書院長而龔景也自薦核對擴建物料重新擬折,先於言興調任前到淮陵驛站值守監隨著擴建工程逐步進入尾聲,龔景的監督工作也得到廣泛認可,信王為示嘉獎,遂遵循其個人意願,讓他留在淮陵驛站出任驛
    中書院經此風波後,又重歸了寧隻是讓聽完這段曆史的婠?,看到了這平淡如水,波瀾不驚的表象下,湧動著的那股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