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河裸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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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在海西頭。
沽水滔滔入海流。
沽上人家千萬戶。
繁華風景小揚州。
一首清代詩人崔旭描寫天津衛的詩,道盡了天津衛的繁華風貌。俗話說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天津倚海而立,靠河而生,自古便是水旱碼頭,曹雲樞紐,三教九流的人雲集此地。
清末民初,天津衛更淪為九國租界,城市壯大,百業興旺,人口膨脹,宗教林立,於是便有許多靈異古怪的傳說不脛而走,民國十大奇案就有好幾宗都發生在天津衛。咱今天要說的這部書,大名“津門詭事錄”小名“韓大膽兒探案”,故事便發生在這龍蛇混雜,風雲變幻的天津衛。
話說此時剛過了乞巧節沒多久,正是陰曆七月十五的清晨,正是中元節正日子這天。古人將一年分為上中下三元,這三元其實就是道家的三官。上元節正月十五,天官賜福,中元節七月十五,地官赦罪,下元節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正月十五是元宵節,正趕上春節的尾巴,老百姓依舊是歡天喜地地吃湯圓鬧元宵。下元節民間過得不多,所以也沒什麽人提及。至於這中元節就不一般了,佛家稱為“盂蘭盆會”,民間則稱之為“鬼節”。
老時年間七月人們都稱之為鬼月,傳說七月十五這天鬼門關大開,地府的陰魂會上到陽間領受貢品。到了這一天,民間傳統會燒紙錢祭祀先人,寺院還會辦誦經法會,水陸道場、放焰口、放河燈。
這放焰口就是度化餓鬼,至於放河燈,則是將紙做的蓮花燈盞,放入河中順水漂流,希望往生者的亡魂附在河燈上,能隨著河水被帶往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每年七月十五這天晚上,天津衛各條河流便星星點點地飄滿了燈盞煞是好看,可河燈再美,也不過是渡送陰魂的法事,不免帶了一絲鬼氣。
這天恰逢鬼節,可天津衛最近卻不太平,城裏城外,南開紅橋,甚至連租界附近,都瘋傳半夜裏有吊死鬼勾魂索命。說半夜有人看見一個長發白衣的吊死鬼,帶著鬼火四處遊蕩勾魂。還有人撞見白衣女人在街邊哭泣,哭聲哀怨。他上前搭話,結果那背對他的女人,身子不動雙手把自己的頭擰轉向後,露出一臉鬼相二尺長舌,直接把那人給嚇死了。
一時間天津衛人心惶惶,鬼氣森森,所以今年的鬼節,各種水路道場,超度亡靈的法壇比往年多出了好幾倍。家家戶戶都買了大堆燒紙祭品,用來打發遊魂野鬼散災避禍。
每年一到鬼節這天,天總是半陰不晴的。雖然七月裏天氣悶熱,卻還會時不時地刮起一陣小旋風,更顯得陰森異常。可說來奇怪,今天中元節正日子,清晨起來卻是紅日滾滾一反常態。
一輪紅霞潑灑在河麵上,泛起片片金鱗。河邊有不少賣紙紮祭品的,水陸道也紮上了紙牌樓,紙紮的陰兵神將、祭祀牌樓,都在朝陽的映照下,顯得熠熠生輝金光粼粼。
海河邊早有不少半大孩子,已經借著初升的日頭,開始下水撈河裏的煤塊。老時年間,天津衛海河上每天都有拉煤的汽船駛過,經常會從船上掉下一些煤渣煤塊。有不少貧苦的孩子,就下河撈掉在河裏的煤塊,撈多了就拿去換錢貼補家裏。
小汽船拉著煤“突”“突”“突”地冒著白煙,從朝陽下緩緩駛過。河邊有個船民婦人,支個大木盆,正用海河水給孩子洗澡,口中喃喃唱道:
“摞摞缸,賣鹹薑,鹹薑辣,買皮襪,皮襪短,買纖板,纖板輕,買艄公,艄公艄公不識閑兒,買個小皮船兒,小皮船沒有底兒,大人小孩都攉楞水兒……”
這一聲聲頂針續麻的童謠還沒唱完,緊接著便是一聲驚呼:
“哎呦!媽媽哎!”
這驚呼正是剛才那婦人發出的。原來隨著海河波濤,從河心飄過來個東西。這物件花花白白地隨著河水起伏飄蕩,陽光下一照,表麵水光鋥亮,飄近了一看,卻能嚇得人三魂都出了竅。
原來竟是一個“河漂子”!
天津人嘴裏說的河漂子,就是河裏的浮屍。要說這婦人也是個船民,一輩子靠水吃飯,常年住在船上。這海河裏每年淹死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區區一個河漂子,怎麽能嚇得她突然叫媽呢!皆因普通浮屍多被河水泡得腫脹發白,可眼前這具浮屍卻形容枯槁全身,渾身慘白皮膚甚薄,血脈青筋透皮顯露,樣子著實可怖。況且河中淹死的河漂子,多是穿著衣服的,就算是下河遊野泳淹死的,至少也穿著個褲衩,很少有這樣一絲不掛的裸屍飄在河上。
還沒等那婦人回過神來,隻聽見“咚”“咚”“咚”輕響,像是撞擊木板的聲音。一側頭,卻見又有另兩具浮屍,遠遠地飄來,被她家停在河邊的船隻阻住,浮屍的腦袋正隨著水波,咚咚地撞擊著船身。
這時,河麵上忽地刮起一陣大風,霎時間陰風慘慘,愁雲暗淡。剛才還響晴白日的天空,不消片刻就陰雲累累,隻有幾道天光刺破雲層照將下來,反而顯得天象更為詭異古怪。
本已經大亮的天空,轉而一片陰晦,好似清晨突轉暮色。海河邊靠河吃飯的人多,大都已早起務工,隨著那婦人一聲驚呼,便全都聚攏過來。眾人也不知打哪飄來這麽多具浮屍,全都看傻了眼。有那個腿快的,趕緊跑到金湯橋邊的警察所報了案(30年代初警察所就改名叫公安局了,但很多人還是習慣叫警察所,至於派出所這個詞其實是源於日本,後來袁世凱在位時頒布法令,全國廣設派出所,但直到49年之後派出所這個詞才被廣泛使用)。
老時年間的警察所和舊時的衙門口差不多,雖然是吃幹飯的人多,真做事兒的人少,但海河上同時出現三具全裸浮屍,的確算是大案子了。所裏推牌九、吹大梨、聊閑篇兒的警察們,一股腦地整隊出發。等到這幫黑皮都到了河邊,卻見早已聚了一大群百姓,圍在那看熱鬧。天津衛的老百姓最愛看熱鬧,甭管有天大的事兒,一沾上看熱鬧都能給耽誤了。
這幫警察連嚇唬帶嗬斥,驅開圍觀人群,見三具屍體早都被撈屍隊的人打撈上岸了,並排放在草席上。有個巡警打扮的人,正蹲在一具屍體旁邊,伸手翻動著屍體。
趕來的警察裏,帶頭的叫李連升,上麵的人管他叫老李,下麵的兄弟都叫他李頭兒。他三十多歲就成了禿頭,不光禿頭,除了有兩撇稀疏的眉毛,全身都和“當票上的皮襖一樣”光板沒毛,連胡子都沒幾根。所以大家夥背後都管他叫李禿子。
李禿子一看有個巡警正在扒拉屍首,趕緊出聲嗬止:
“嘿!你尼瑪幹嘛了?誰讓你動屍首了!”
那位巡警打扮的主兒,連頭都不回,張嘴便嗆道:
“幹嘛了!驗屍呢!還能是給你爸爸穿裝裹麽!”(這裝裹就是死人的壽衣)
看熱鬧的百姓聽見這位的話茬子厲害,語帶激損,都發出一陣哄笑。李禿子帶來的一幫巡警,礙著他的麵子都不敢笑出聲,隻能拿手捂著嘴,側過頭低聲訕笑。李禿子氣得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手腳直哆嗦,卻已聽出,這位說話和棒渣子一樣噎人的主兒,正是剛來所裏不到一年的新巡警,咱們這套書的主角“韓大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