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韓大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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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大膽兒姓韓,名誌剛。長得五官端正,鼻直口闊,大耳朝懷,二眸子明亮異常,身材挺拔健碩,走路呼呼帶風。天津衛是水旱碼頭,靈異鬼怪的傳說頗多,加之宗教林立,庵、觀、寺廟、教堂眾多,所以百姓大多迷信鬼神。可生在這種環境之下的韓誌剛,卻偏生是個不信鬼神的主兒。
    他崇尚科學,性格倔強,認定了的事兒八匹馬也拉不回來。老門口看不慣他的人總說他,是個寧死爹不戴孝帽子,死舅舅哭爸爸,寧喪種玩意兒。他生於清末民初,家在南市東興街,一個獨門獨院,家境不錯,很有幾個錢。
    韓誌剛上無三兄下無四弟,真是千頃地一根苗,老爺廟的旗杆獨一根。按說家裏又有錢,本該十分溺愛。可早前東興街有家姓張的大買賣人,家裏有個小兒子,就從小溺愛得沒邊兒,父母老家兒(老家兒在這讀老尖兒,是北方方言裏對父母的一種尊稱,天津北京大抵都是這麽稱呼)一故去,這小子“馬槽改棺材——可算成(盛)人了”,不但好酒貪花,還捧角鬥富,身邊總圍著一幫南市的嘎雜子琉璃球壞小子,幫著他花錢。人家都在背後管這小子叫“狗少”是個名副其實的散財童子。
    韓誌剛他爹生怕兒子也成了個敗家子兒,所以從小就把他送到法租界,老西開的教會學校念書,希望遠離南市這幫壞小子,別跟他們學了壞。
    韓大膽從教會學校畢業之後,本想和同學一起去留洋,可他爹不願意讓兒子遠走他鄉,更何況去的還是洋鬼子的地界兒,就死活不願意,還想讓他回家學做買賣,可他卻無甚興趣,所以整天無所事事。他爹怕他閑來生事,就托人給他找了個事由。他們家和鈴鐺閣韓家大院的韓老爺子是叔伯親,這韓老爺子家裏有錢,買賣不少,也很有些人脈。韓大膽他爹就托韓老爺子,給韓大膽兒找了份警察的工作。
    這警察工作本來是文職,平時也就送送公文,可他非要在街麵當巡警。臭腳巡雖然也不算什麽好差事,但舊社會巡警,吃、拿、卡、要很有些“油水”。大家夥都以為韓大膽是看上這活兒“肥”,但卻不知道,其實他是閑不住,就愛在街麵兒上跑。他雖然是巡警,但因為韓老太爺拖的總局的關係,所以一來就是個紅名的正式警員。拿的工資也比黑名的巡警要高得多。
    1900年庚子國難之後,除奧、比兩國外,其他七國組成天津臨時政府——稱為都統衙門。後來袁世凱接管天津,參照都統衙門和日本的巡警製度,建立了“天津巡警總局”是租界外,中國最早的警察機構。之後又陸續擴編了,還在天津衛各處設立了公安局又叫派出所,天津人說話吃字,念連了就叫派所兒。(咱這套書為了區分舊社會和現在的公安局和派出所,所以還按照老早以前的叫法,稱為警察所。)
    韓大膽兒所在的警察三所靠近海河,離著老城裏和南市都不算遠,街麵兒很亂,魚龍混雜,常出麻煩事。三所裏的警察不少,除了所長,下麵還有兩個小隊,每隊一個隊長。這李禿子就是其中一個,另一個隊長專管巡警,姓高叫高寶生。
    韓大膽兒就是高寶生手下的巡警。高寶生為人講義氣,對手下兄弟甚好。李禿子則正好相反,這人貪功膽小,對上阿諛奉承,對下頤指氣使,自己吃肉兄弟們最多喝點湯,要不是因為他是所長的小舅子,手下早就造反了。
    這李禿子和高寶生早年便有嫌隙,那時候李禿子和高寶生是一起巡街的臭腳巡,有一次天津出了個分屍案,倆人碰巧得了個線索,本來說好一起立功升官,結果李禿子為了搶功,頭天夜裏灌醉了高寶生,自己一個人上報線索,還帶著人抓捕了凶手,後來被提升當了隊長。此後倆人就鬧掰了。雖說後來高寶生也破了個大案,得到了提升,但倆人從此水火不容,見麵就嗆嗆!
    韓大膽兒為人耿直,打起根就看不起李禿子,平時總是出言譏諷。這李禿子的外號,全所裏除了高寶生,隻有韓大膽兒敢叫。可一來有高寶生護著,二來他後台是鈴鐺閣韓老爺子托的關係,連所長也要給幾分麵子,李禿子就更不敢造次了,但李禿子這人是個蒼蠅心蚊子膽,心狹量窄小肚雞腸的貨,明麵上鬥不過就暗地裏下刀子。
    有一次,李禿子找了兩個街麵上的臭狗爛兒,趁著韓大膽兒下班回家,想在半道堵他,給他點顏色瞧瞧……
    誰知道他這如意算盤可打錯了,韓大膽兒這人不但急公好義眼裏揉不得沙子,還好喜練武,正經得過高人傳授。
    他十來歲在西北角看見有個老頭兒練彈腿,就死皮賴臉非要拜老頭兒為師,他是個大教的漢民,人家老拳師是回教的,不願意收他,他就賴著不走,一番軟磨硬泡,最後終於拜了這位姓馬的回教老拳師,下苦功學了幾年彈腿。
    後來又在南開拜在八極名家“吳聾子”門下學習了八極拳。他練拳很刻苦,幾年下來練就一身相當不錯的武藝。他自己悟性挺高,閑暇時還練就了一手飛筷子的絕活兒,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子,到他手裏就能當飛鏢使,五步開外一揚手,愣能把筷子釘在門板上。
    ……這倆狗爛兒跟韓大膽兒動手那還能有好!倆小子剛要動手,就聽見“咚”“咚”兩聲,倆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讓韓大膽兒全都撂倒了,一人斷了一根肋骨,躺在地上個直學羊叫。韓大膽兒踩著倆人脖梗子問出了受誰的指使。
    韓大膽兒雖然瞧不上李禿子,但這家夥畢竟高了自己兩級,所以既不惱怒,也不去找李禿子對峙。隻是對李禿子越發譏諷嘲弄,什麽時候激得李禿子先跟他動手,他再名正言順地給李禿子來點厲害的嚐嚐!
    李禿子見韓大膽兒嘴損手還黑,自知文的武的都不是個兒,隻能暗氣暗憋,對機會再想轍給韓大膽兒下絆。
    今天得了報案,李禿子帶人趕到現場,竟然碰見了韓大膽兒。要說這李禿子也是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兒的貨,愣沒瞧出背影,是這位惹不起的主兒,這才張嘴找了頓罵。
    這時候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連河邊辦水陸道場的人,都圍上來看熱鬧,不大會兒工夫擠得裏三層外三層地,這個說是河妖拿人,那個說是水鬼拉腳,人聲嘈雜胡嚷嚷亂喊。
    韓大膽兒蹲在屍體旁邊,翻動屍體正觀察屍體情狀。這屍首消瘦異常皮膚蒼白,在河裏浸泡卻不怎麽發漲,看著比幹屍也強不到哪去。海河裏行船捕魚的人著實不少,這都沒被人發現,顯然是剛扔到河裏不久,說不定就是昨夜拋屍河中。
    韓大膽兒撥開纏在屍體小腿上的水草,見屍體雙腳都有一圈深深的凹痕,色發青白。傳說海河裏總有淹死的水鬼拉替身,水鬼抓住下水者的腳踝往下拉,直到這人被淹死為止。到時候這淹死的人就成了替身,原本的水鬼就能投胎轉世了!
    周圍靠近的人群中,有人看見了屍體腳踝上的凹痕,立即喊道:
    “哎呦!快看快看!腳丫子上還有水鬼爪子印兒呢!還真是叫水鬼拿替身拉下去的!”
    緊接著人群裏就嚷嚷動了,都開始議論水鬼拉腳。
    韓大膽兒卻根本不信鬼神,他在教會學校博覽群書,當警察之後,又學了不少驗屍的知識。他知道如果是生前造成的擦傷、挫傷、死後會呈現深紫青黑,但人死後血脈停滯,死後造成的傷,就會發青白色。
    這三具屍體,腐化程度略有不同,若長時間浸泡,屍體皮肉逐漸分離,就算腳踝上有生前傷,發紺的傷痕也會被河水泡得發白,很難查明傷痕是生前或是死後造成。幸好這些浮屍中浸泡不久,有一具屍體腐化程度最低,雙臂上反綁的索痕仍然略帶黑紫,足見其死亡時間最晚,但其腳踝上凹痕卻依舊是青白色的,可見這傷痕的確是死後造成。這痕跡遠比指掌印記為粗,而且深陷肉中,極可能是用繩索綁縛屍體雙腳,和大石一同沉屍河底所致。
    韓大膽兒俯下身子,湊近屍體腳踝觀看,似乎在腳踝凹痕下,還有些細微的傷痕,這時陰雲縫隙漏出的日光,恰巧照在屍首上,忽地屍臭衝鼻,他不禁一陣惡心幾欲作嘔。周圍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胡說八道,說什麽的都有。
    韓大膽兒正在觀察屍體,周圍人聲卻越發嘈雜,他心煩意燥再難忍耐,忽然爆喝一聲!這一聲,好似晴空打了個霹靂,周圍眾人被嚇得心頭一震,登時鴉雀無聲。
    韓大膽兒頭也不回地喝道:
    “李禿子!你們是吃幹飯嗎?這麽多人圍觀,怎麽搜集物證,趕緊拉繩子,把這些人都趕開!”
    李禿子氣得罵道:
    “你他媽……”
    李禿子本想說,你他媽算老幾,老子幹嘛還用得著你管!可這位,真真兒是個惹不起的主兒,所以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接著道:
    “幾個遊泳淹死的河漂子!要尼瑪嘛物證!”
    李禿子話剛出口,平地上陡然掛起一陣旋風,旋風圍著屍體打轉,揚起一陣沙塵,瞬間刮得人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