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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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貴家大辦白事,午夜時分陰風忽起,吹得院子裏沙塵滾滾,正這工夫房頂上傳來一聲野貓的嚎叫,徐貴的屍首登時就詐了屍!
    死人在床板上坐起身來,定著身子不動。正在守靈的徐家老大,當時嚇得渾身汗毛炸起,呆在當場。他見死人坐著不動,等了片刻,才戰戰兢兢壯著膽子,探身上前查看,就在他顫巍巍伸出手,將要觸及死人後背的時候,死人嗓子裏突然發出一陣嗚嚕嚕的怪響,嚇得老大趕緊縮手。
    就在此刻,屍首忽然翻身從床板上躍下,雙腿並攏,擰身竄到老大身前,發出一聲嘶吼,張開雙臂上來就撲。
    老大嚇得怪叫一聲,向後就退,就這一聲慘叫,甭說自己媳婦和老二兩口子,就連小屋裏推牌九那哥兒幾個都驚動了,棚裏念經的和尚探頭出來觀瞧,感情這幫和尚也不是什麽真和尚,都是剃個光頭混白事會的假和尚,這幫人也沒見過這陣仗,當時嚇得屁滾尿流,腦袋上五佛冠也歪了,手裏數珠也散了,小鑼小鼓稀裏嘩啦散落一地,人人爭先恐後地往院兒外跑。
    老二兩口子,聽見大哥叫聲,趕緊出屋查看,家裏辦白事都是和衣而臥,所以拉門就跳到院裏。剛才一陣旋風刮過,屋裏屋外燈燭都滅了,四下裏一片漆黑,老二也看不清怎麽回事,隻見大哥坐在靈堂門口渾身篩糠,靈堂裏有個人影連蹦帶跳,把供桌也帶倒了,桌上靈牌、香燭、貢品掉得滿地都是,香爐蠟扡碰撞,叮當亂響。
    推牌九幾個小哥們兒,這工夫也跑到院裏,卻正好被往外跑的假和尚撞倒,劈哩噗嚕地倒了一地,你壓著我,我踩著他,一時間一片混亂,呼聲連天,連周圍幾個院兒的鄰居都驚動了,紛紛披上衣服,拉開院門往這邊瞧。
    老大媳婦見老大坐在地上篩糠,伸手上前攙扶。老二快步跑向靈堂那屋,此時徐貴的屍首正跳到門口,差點和老二撞個滿懷。朦朧的月色下,徐貴臉色慘白麵容僵硬,頓時嚇得老二頭發根直豎,順著脊梁根兒直冒涼氣。
    這時不光老二瞧見了,院裏摔在一起那幾位都瞧見了,大兒媳婦和二兒媳都嚇得癱軟在地,隻聽有人大喝一聲:
    “可不得了啦!詐屍啦!”
    就這一聲,全院兒都炸鍋了,長這麽大誰見過這場麵,一個個抱頭鼠竄,月光下隻見徐貴張開大口,就要咬人。老二腳下拌蒜,當時後退兩步一跤栽倒,眼看就要被撲上來的徐貴抱住,這要是被抱住可就不撒手了!
    還是老大急中生智,記起老輩人講過,隻要用扁擔讓屍首抱著,屍首立刻就會躺倒不動了。於是趕緊抓起牆角立著的扁擔,一扁擔拍在屍首上,屍首發出一聲怪叫,死死抱住扁擔,應聲而倒!
    院裏的人都驚了,能跑的跑,能走的走,走不了的就趴出院外。老大見屍首不動了,這才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二,一塊跑出院外。眾人站在院外觀瞧了好一陣子,見屍首沒什麽動靜,老大這才炸著膽子,走進院兒裏。他湊到屍首邊仔細觀察了一陣子,見再無異動,就讓人一起把親爹屍首抬回吉祥板上,又讓老二去附近的通天觀,找會法術的張老道,來家裏做法驅邪。
    眾人怕屍首再動,就拿繩子把徐貴的屍首和懷裏的扁擔,連同吉祥板,都綁在了一起。幾個幫忙的綁好了趕緊跑到外麵,就老大還算鎮定,給徐貴擦了擦臉,蓋上經被,這才躲出靈堂,和大夥兒一塊站在院子裏,等老二去請的張老道。
    這位通天觀的張老道,是個五十來歲的半大老頭子,常說自己在龍虎山學藝,師成下山道法通玄,擅能驅邪治鬼,伏魔降妖。反正吹得倒是挺響,可沒人見過他驅鬼降妖。這回讓徐家老二請來,大家夥算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甭說還真不賴歹,家夥事兒一應俱全,擺上之後就開壇做法,張老道踏罡步鬥,帶著徒弟,連耍帶念,文武帶打,這院兒裏算了開鑼嘍!
    從昨天半夜到今天上午,已經開壇做了兩場法事了。張老道說這是有邪氣入宅,讓在門楣上貼上鎮鬼靈符,不讓外邪入宅。這家老大媳婦就問了,這鬼進不來,那自己公公徐貴的鬼魂兒不也出不去麽,合著把外邪和徐貴一塊兒都鎮了!
    張老道趕緊解釋,說徐貴鬼魂兒早就讓鬼差帶走了,這屍首詐屍是外邪入體,不能等晚上送路,再做一場法事,等晌午陽氣大盛的時候得趕緊下葬。
    院兒外的鄰居聽說徐家詐屍了,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徐貴遛彎兒不是受風了,是得了撞客(撞客就是撞邪了)讓孤魂野鬼給纏上了,所以半夜才讓貓叫聲驚得詐了屍。有的說這是借屍還魂,說徐貴鬼魂兒早走了,這是有孤魂野鬼經過,附在他身上借屍還魂。有的還問呢,這借屍還魂也不找個年輕的,找個黃土埋到脖梗兒的大老頭子,還了陽活不了幾天,不還得死麽!還有的編得更離譜,說是徐貴早年不是跑船,是走私煙土,還是販賣人口,殺人越貨,缺了德了,所以現在才有這個現眼報,死了也不得安生。
    不光這些,說得再邪乎的都有。要不說怎麽說,這人嘴兩張皮上下都使得,舌頭根子底下壓死人呢。不到半天功夫,就謠言四起一個個說得有模有樣,就跟自己親眼看見了賽的。正所謂看出殯的不怕殯大,傳謠言的時候,一個個都比南市說書先生還能耐,編八造模添油加醋,生怕別人不信。
    韓大膽兒來前兒看見的時候,正在做第二場法事,這工夫也快到晌午了,說話做完第三場,徐貴就要下葬了。
    他聽舅舅唾沫橫飛,繪聲繪色地講完這些,半開玩笑地道:
    “哎呦!我老舅,你這嘴皮子,不到北門裏金生茶園說書,可真屈才嘍!”
    他舅舅道:
    “你個小混球!拿你舅舅打岔,找樂兒是吧!”
    韓大膽兒笑著,看看旁邊的舅媽和表妹道:
    “舅媽和我表妹聽您了說得都直眼了,飯都忘吃了,您了一口氣兒都說完了,也沒留個扣兒,可不好搖鈴打錢!”
    韓大膽兒的表妹聽完詐屍這事,本來還有些害怕,神色有點驚恐,可聽韓大膽兒這麽兩句,當時就和韓大膽兒的舅媽一起笑了,飯桌上氣氛頓時變得十分愉悅。
    可笑過之後,韓大膽兒心裏卻有些疑惑,他可不相信什麽詐屍之類怪力亂神的玩意兒。剛才聽舅舅提起,死人這是老徐家,他記得自己還小那會兒,偶爾老娘會帶自己來舅舅家玩兒,那時候倒是經常和徐家老大老二一起玩兒,也算是認識。所以和舅舅提議,去老徐家看看,上柱香隨個分子什麽的。他舅舅原說是給過分子了,再說那家剛詐過屍,不太願意去。但架不住韓大膽兒在傍邊攛掇,隻好帶著他一起去了徐貴家。
    韓大膽兒隨著舅舅,來到徐貴家門口。他們午飯吃得早,這時還不到正午,現在說也就上午十一點多點。徐貴家院子裏剛擺上神桌,張老道帶著徒弟正準備第三場法事。
    韓大膽兒和舅舅一進門,有個知客打扮的人,趕緊就喊“有客到”,接著引著兩人往靈堂。普通小康人家也就做到這樣了,這要是這有錢的人家,門口要有兩個垂手侍立的信馬,一個戴紅帽,一個戴黑帽,專門負責接待吊唁的親友,引著人到靈前上香。
    韓大膽兒舅舅邁步進了靈堂,說實話心裏也有點發虛,畢竟這院夜兒個鬧騰的不善。韓大膽兒和舅舅上前鞠躬行禮,孝子孝婦,跪著叩頭還禮。徐家老二抬眼一看是韓大膽兒他舅舅,心想,昨兒一早不是來過了麽,分子也隨完了,怎麽又來了。再往後看,見一個濃眉大眼的身材魁梧的漢子,站在他身後。
    韓大膽兒不等對方說話,趕緊張口道:
    “徐大哥、徐二哥節哀順變!”
    老大老二一邊點頭回禮,一邊看著眼前這大個子,使勁轉腦子,努力回想,可認識的人裏,好像壓根有沒有這位。
    這時韓大膽兒他舅舅見那哥倆一臉茫然,趕緊引薦道:
    “這是我外甥,小時候來過,你倆還帶他一起玩兒呢!”
    老大的老二都比韓大膽兒大好幾歲,但依稀記得小時候好像有這麽檔子事兒。那時韓大膽兒雖然年紀小,但是個子可不小,和這哥兒倆也差不了多少。
    韓大膽兒趕緊道:
    “徐大哥徐二哥,咱也老沒見了!”
    老大趕緊客氣道:
    “說的是!說的是!真好些年了!”
    韓大膽兒舅舅道:
    “自打他去年洋書,來我這就少了!這不現在畢業了,也找了個不錯的事由,這才有時間來我這串門兒!正趕上老徐這事兒,哎……”說著歎了口氣,做了些愁苦悲傷之情,又道:
    “他正好來我這串門……”說著一指韓大膽兒“聽說這事兒,趕緊過來鞠個躬”
    說著又拿出一個白紙包,裏麵包了幾塊銀元,遞給哥兒倆。哥倆連說您給過奠儀了,舅舅說是韓大膽兒給的,哥兒倆才不再推辭。
    韓大膽兒借故寒暄幾句,眼睛卻在院子裏各處掃了一遍。他想找機會去看看徐貴的屍首,可這又不是凶案現場,沒憑沒據局,他恒是不能硬來,於是隻能隨口問些家常,再勸慰幾句。
    好巧這時候,徐貴家親戚前來吊銷,老大老二忙著還禮招呼。碰巧這位親戚和韓大膽兒舅舅也認識,幾個人正好在院子裏聊了幾句。院子裏神桌也擺得了,張老道帶著徒弟又開始做法驅邪。
    韓大膽兒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感激來個黃花魚溜邊兒,見沒人注意,湊到屍首旁邊,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麵張老道師徒身上,沒人留意韓大膽兒。
    他伸手撩起徐貴臉上的經被,揭開額頭貼著的靈符。用手探探鼻息,卻真的已經斷氣了,再摸脈搏,竟然也停了。他又看看徐貴遺容,見屍首麵色蒼白,麵容扭曲,眉間隆起,眉頭緊皺,韓大膽兒伸手觸摸,感覺額頭虛軟冰冷,的確是死了。
    他正要趕緊蓋上經被,卻見屍首嘴角似有涎沫,於是伸手沾了一點,放在鼻前一聞,登時心中一驚!